第十三章
周府寬闊大氣,建筑精雕細刻,確實令人咋舌。周玡謙和地領著白茵向里走,白茵內心暗暗作嘔,裝什么翩翩君子,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乖巧走在他身旁。
“等等!哇!不要!”院子里傳來聞天浪的驚叫聲,“云遠,救命啊!”
白茵困惑地眨眨眼,腦袋向里探去。
周玡不懷好意地笑笑,反而越走越慢。
聞天浪一下子就從里屋的院子竄出來,高大的身軀一蹦一跳的,拼命躲閃背后的掃帚,偏偏就是不還手。他飛快躲到周玡背后,沒好氣地瞪他:“你是不是我兄弟啊?你家這只母老虎來京城了都不說一聲!”
一個穿粉色衣裳的嬌俏女子怒目而視,一手叉腰,一手扶著掃帚:“聞天浪,你說誰是母老虎?”
聞天浪閉緊嘴巴,望天翻個白眼,還能說誰?
周玡慢吞吞跨出一步,含笑道:“云霓,不得無禮,皓清郡主在此。”
這種時候倒是想起她了。白茵擺出郡主該有的高貴微笑,翩然而立,好累啊。
周云霓眨眨眼,目光流轉到白茵身上,呆了呆:“皓清郡主?”好漂亮,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女人,跟她一比,哥哥以前的女人就像是……想到這里,她咽下口水,掃帚隨手一扔,抱拳道,“周氏次女周云霓。”
白茵笑道:“北國皓清郡主蘇白茵。”
周云霓一臉藏不住的擔憂,眼珠子轉了又轉,忍不住跑到周玡身旁。
聞天浪嚇得立馬躲開十步遠。
周云霓鄙視地瞥他一眼,鼻子里出氣哼一聲。然后湊到周玡耳朵旁:“哥哥,爹娘說過了,不準你去動北國郡主,你這什么德行?怎么還是出手了?桑翼大哥快擔心死了。”
周玡無力,每個人的反應都一樣:“我是你的親哥哥,你就不能信任一下?”
周云霓一臉小白兔的純真表情:“我相信你啊,雖然你出手了,可是一定可以擺平的,對不對?不會糾纏不清的,對不對?”
周玡在她腦袋上敲一下:“臭丫頭,腦袋里都什么想法?都被天浪帶壞了。”
這什么話?他可擔待不起!聞天浪驚嚇地瞪大眼,連連擺手,不關他事不關他事,他什么都沒教!他看見她逃都來不及,還能教什么?
周云霓哼聲:“那種紈绔子弟能教我什么?”再看一眼白茵,她悄悄在周玡腰上戳一戳,壓低聲音,“對了,大姐也來了。”
周玡鎮定的表情上有了一絲裂縫,低頭去看小妹的表情,看到她肯定地點頭。他沒轍地撫上額頭:“天哪,你們一起來京城湊什么熱鬧。”
“爹娘擔心你一看到美女就腦袋發昏。”周云霓絲毫不給他面子,再偷偷瞄一眼白茵,現在看來,爹娘的擔心是對的。
聞天浪臉色煞白煞白的,小老虎來京城就算了,大不了打打鬧鬧受點皮肉苦,連周家那只大老虎都來了,他來周府不是找死呀?聞天浪反應很快,抱拳告別:“云遠,先走一步。”話沒說完,人已經轉身大步往外走。
“怎么才進門就出門?周家的大門有這么惹人嫌?”一道清冷的聲音從墻后傳來。黑色長發系成一束,身著白色勁裝,五官冷艷清麗,神色微帶戲謔,“聞公子,不進屋喝杯茶?”
聞天浪跨出一半的腳步硬生生停下來,連帶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他深深呼吸一口氣,拍兩頰,冷靜點,冷靜點,不能丟男人的臉。他轉身,堆出一臉笑容:“云音姐,好久不見,你越長越漂亮了。”
周玡忍不住笑出聲。
周云音一個冷眼瞥過去,緩緩瞇起眼眸:“云遠,不替我介紹一下?”說完最后一個字,她的目光也同時定格在白茵臉上。
周玡嘆氣,他剛剛才介紹過,以大姐的耳力肯定聽到了:“不用了吧?”
白茵的目光像羽毛掃過她的面龐,嘴角輕輕勾起,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周氏長女周云音,巾幗女英雄,不讓須眉,久仰大名。”她抱拳而起,收斂媚態,神情中平添一份英氣。
周云音幾不可見地笑了笑,再仔細一看,仍是板著俏臉:“聽說郡主是司空曇的閉關弟子,技藝了得,云音才是久仰久仰。”頓了頓,“三年前我和你師兄陣前比武,結果慘敗,云音深以為憾,下次有機會,我們可以切磋一番。”
白茵笑聲爽朗:“可三師兄告訴我,他贏得一點都不容易,周小姐謙虛了。”
周云音露出笑臉:“他真這么說?”
白茵舉手發誓,眼眸笑得彎彎的:“騙你是小狗。”
周玡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周云音哈哈大笑:“虎父無犬子,既然是司空曇的弟子,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云遠,快把客人帶進來。”
周玡笑瞇瞇地望了聞天浪一眼:“需要我把新買的舞姬帶來嗎?”
聞天浪的神情又緊張起來,連忙偷偷搖手,丫的,這廝想害死他?
周云霓不屑地撞上他肩膀:“沒種!”
每個男人被罵沒種時都不會愉快的,尤其被美女罵的時候更加郁悶。聞天浪沒事似地嘻嘻哈哈:“云音姐在這里,要不要舞女都由她說了算,我算哪根蔥呀!”
最終聞天浪還是沒看到他期待的艷舞,兩只母老虎蹲在他面前,什么胃口都沒了。匆匆忙忙地喝點茶說點閑話,他馬上就找借口離開,所幸周氏姐妹也沒再為難他。白茵左右看看,聞天浪既然走了,她一個人獨自留在這里也不好,便起身離去。
剛才周云音知道她是司空曇的弟子后,態度一下子緩和許多。然后這位周家大小姐就一直走在她身邊,和她聊些武學和打仗的事。那個時候,周玡和他妹妹周云霓走在后面,他們的距離隔得有些遠。所以白茵聽不太清楚,不過,她確定周云霓在和周玡說悄悄話。
嘿,她和周云音走遠了,他們就說悄悄話?
白茵走出周府,避開耳目兜個圈子后又偷偷潛進去。她不相信巧合,她覺得是周云音特地把她拉開的,雖然聽不清楚周云霓說了些什么,不過沒關系,她有時間慢慢查。
唔,事情最開始是聞天浪從里屋的院子被周云霓趕出來,白茵環顧一圈,那么,她就從里屋開始查。
腳步放到最輕最輕,呼吸壓到最緩最緩,白茵像貓一樣竄向里屋,落地無聲。
有人!
她飛快地藏于墻壁凹陷處,眼角的余光瞟去,看到周云霓和周云音從里屋最偏僻的一間屋子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說話。
“大姐,我們不用在旁邊聽著嗎?”
“不,公主會不高興的,現在不走,待會兒云遠來了也會讓我們離開。”
白茵的眼珠子一下子放光了,閃閃發亮,果然有內情,她們是在說祥福公主宗黎清?樂正霖的小情人?
耐心地等待周氏姐妹離開這里,白茵深深呼吸一口氣,她的運氣真不錯,如果周玡也在里面,她就不敢太靠近。現在周玡還沒到,她還有時間做準備。眼珠子骨碌碌轉一圈,白茵瞥見屋子外面就有一個小池塘,池塘的角落里還種著一叢蘆葦。
白茵眨眼,雖然天氣有點涼,不過水是最容易掩蓋氣息的。她隨手折一根蘆葦,向空心的稈子里吹一口氣,不錯,這樣就能呼吸了。白茵小心翼翼潛入水中,嘴里叼著蘆葦桿子,閉眼靜息。
不多久,腳步聲就來了,很輕,是周玡。
宗黎清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微微抬眸:“客人都走了?聞天浪有注意到我嗎?”
“沒有。”周玡隨手關門,“云霓動作快,天浪不會注意到的。”
“聽說蘇白茵也來了?”宗黎清笑了笑,意味不明,“這女人動作倒挺快的,或者該說,周大公子手腳太快?”
周玡苦笑:“怎么連公主都聽信這種謠言?”
“真的是謠言?”宗黎清收斂笑容,“周玡,你不要毀在女人手里。”
周玡狀似隨意地瞟她一眼,扯開話題:“不知公主今日前來是為何事?”
宗黎清定定望著他,沉默許久,方才開口:“樂正霖把蘇白茵這顆棋子弄到手中,他快忍不住要動手了。”
白茵耳朵一動,這話的意思是……
“你從樂正霖口中探出多少?”
“那男人嘴巴太緊,我套不出什么。”宗黎清聲音平淡依舊,“不過,接近他以后,我更加確定他的野心。”
“呵呵,公主當初愿意相信我,周玡不甚感激。”
宗黎清緩緩站起,目光平視遠方:“西國是宗家的,永遠輪不到他樂正霖來稱王稱霸。”多年前,那一襲青衣金榜題名,金鑾殿堂,書生意氣,她驚艷于那一抹溫柔的淺笑。可是,一碼事歸一碼事,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是宗氏的帝姬,她就會阻止那個男人。
白茵睜開眼睛,水中看東西特別模糊,像是蒙著一層薄霧。就在不久前她還聽見這位公主喚他“阿霖”,結果一轉眼就被連名帶姓地叫成“樂正霖”了,嘖嘖,可憐的霖相,看來你的女人緣不太好。
霖相啊霖相,美人計這種東西,你想得到,別人也想得到,而且,還是別人先使了。
白茵眼睛難受,又閉上了。天氣有點冷,霖相也該加件衣服了,防人很必要,防寒也是不可少的。
否則他中途病死,解藥就泡湯了。
第十四章
他的聲音帶有一種透明的味道,清晰而淡雅,像是綠色荒野中的縷縷輕煙,縹緲虛幻,在耳中一圈一圈蕩漾開來,很好聽,不知不覺就會入迷。
為什么就聽不膩呢?
白茵雙手托腮,怔怔望著眼前的男人,神游天外。
樂正霖說話正說到一半,看到她分神的模樣,頓時皺起眉頭:“白茵?你聽到我說的了嗎?”
要不要告訴他宗黎清的事情呢?按道理來講是應該說的,可是,如果他懷恨在心,連她在一起懷恨上了,豈不是虧大了?白茵苦苦思索,猶疑不決。她不喜歡插手男女之間的情事,但現在這局面好像不光光是感情這么簡單。
“白茵?”樂正霖無奈,微微傾下身子,靠近她的耳朵,“乖乖聽我說話,我沒時間也沒力氣再說第二遍!”
驟然在耳旁炸開的聲音,震得白茵坐直身軀。她眨眨眼,看見霖相在眼前放大的臉龐,趕緊賠笑:“什么事?”
樂正霖瞇眼:“剛才的話你聽到多少?”
白茵咬唇苦思,眼珠子不好意思地溜到眼角,不敢直視他的臉:“霖相,其實您跟我說這些也沒用,我不喜歡朝政之事,即使聽明白了,也只會左耳進右耳出。”
樂正霖被氣笑了:“就是這種性子,才會惹得司空原天想殺你?”
白茵支吾半晌:“我覺得跟我的性子無關,我挺正常一人,不正常的是司空原天,動不動就殺人。”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做皇帝的人么,總有點不正常的。
樂正霖嘆氣,坐回椅子上,懶懶地靠著。連續操勞了幾天,身體有點吃不消:“白茵,既然你替我辦事,就得盡心盡力。”
“當然,霖相說什么我就做什么。”白茵一副“你絕對是老大”的表情。
樂正霖眼眸抬了抬:“東方梓想見你,已派人送來請帖,你準備一下。”
白茵點頭:“好。”腦子里想的還是宗黎清的事情,說還不說?
“打扮得漂亮一點,以后跟東方大人多親近親近。”
白茵點頭,正要再說一句“好”,突然瞳孔睜大,嘴巴張了張,又閉上,目光猶疑地望著他,“霖相,您讓我施美人計,是讓我引誘東方梓?”第一次在朝廷上看到那男人,懷念而癡迷的目光就讓她知道,東方梓對她有好感。
樂正霖打量她的神情:“有問題?”
白茵苦惱,斟酌語句:“好像稍微老了點。”做她爹都綽綽有余的年紀,想象一下會和他發生的事情,她有點不自在,“不過,也不是做不到。”
樂正霖忍不住勾起嘴角,輕輕鼓掌:“小姑娘有勇氣。”
白茵無力望屋頂,哪里哪里,這不是不得已嘛。
“不過,美人計這種東西,刻意為之反而失去了效果,你太小看西國朝廷上的那些男人了。”樂正霖道,“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白茵略一思索:“這是要我廣撒網的意思嗎?”
樂正霖輕笑:“也可以這么理解。”
白茵定定望著他,考慮再三,還是覺得宗黎清的事情是件大事,他惱怒也罷生氣也好,還是說出來比較好,“霖相,您是真心喜歡祥福公主?”
樂正霖一愣,眼眸一瞬不瞬,回望她,沉默不語。
白茵咽口水,突然覺得壓力倍增:“我想知道,可以告訴我嗎?”
樂正霖勾起嘴角,眼底深處卻是沒有絲毫笑意:“為什么?”
白茵支吾不語。
樂正霖勾起手指,示意她靠近一點:“為什么想知道?”
白茵猶豫著垂下眼眸,避開他的視線:“感情會壞大事。”
樂正霖沒有說話,許久,再次輕笑出聲:“想不到啊,竟然要個小姑娘來提點我這事。”頓了頓,笑意即刻收斂,淡淡道,“白茵,你逾矩了。”
說了這么多,白茵反而膽壯了,平平道:“霖相,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我希望您贏。我為霖相辦事,霖相也得為我考慮。即使您愿意為感情而賠上自己的性命,我可不愿意。”
樂正霖頗有興致地反問:“難道你覺得你還有其他選擇?”
白茵似笑非笑:“霖相誤會了,我只想告訴您,公主在您面前和您背后的態度未必是一樣的,您私以為的一往情深,也許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
樂正霖冷笑:“這個不用你提醒。”
白茵一怔,試探道:“您知道?”
樂正霖深深望著她:“你知道了什么?”
白茵微笑:“我不知道公主是不是真心愛您,可是我知道公主不會站在您這邊。宗家的公主,永遠只會是皇室宗家的人。”
樂正霖跟著笑了,溫柔道:“清兒是個傻孩子。”
白茵垂下眼瞼:“霖相會跟著犯傻嗎?”
樂正霖站起來,緩緩走到她身邊,揉揉她的腦袋:“我也提醒你一點,既然跟了我,那么就要相信我。”白茵抬眸仰望,目光認真。樂正霖托起她的下巴,笑道,“還有,說給我聽聽,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白茵神情天真,說出口的話卻格外殘忍:“霖相身體不好,受得住嗎?”
樂正霖淡淡道:“剛說了你就忘記?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白茵笑道:“祥福公主擔心霖相篡位,所以,溫柔美人鄉不過是對您的權宜之計。還有一點,霖相,貌似不少人知道我是站在您這邊的,”
樂正霖偏過腦袋,笑容儒雅:“誰知道了?”
“至少您心愛的公主和周玡都知道了。”白茵無所謂地聳肩,“是因為我在殿堂上表現得太露骨?需要補救嗎?”
“無礙。”樂正霖揮揮手,“本來就沒打算瞞他們。”
這話有點兒意思,白茵盯著他看,看了老半晌,眨眨眼:“公主是在利用霖相,霖相又何嘗不是在利用公主?”純潔無暇的笑容在她臉上緩緩綻開,無辜道,“真心這種東西,是要雙方都付出才有用,單方面的真心,呵呵,最后只會你死我亡。”
樂正霖瞪她一眼。
白茵還是笑嘻嘻地:“霖相,您說說,最后是您死呢?還是她亡?”
樂正霖在她額頭上敲一下:“膽子越來越大了,別廢話,準備一下,我們去見東方大人。”
白茵張大嘴巴:“您也去?”
樂正霖再敲一下:“你真打算一個人色誘東方梓?”
白茵假咳一聲:“我這是為霖相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荒唐,信你就有鬼了。”樂正霖被逗樂了,“我被你探知到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你也該對我坦白些,有些話,我希望你在見東方梓之前先跟我說明白。”說到最后,雖然面帶微笑,可笑意中摻有幾分嚴肅。
白茵道:“霖相盡管問。”
“你的親生爹娘是誰?”聲音平直無起伏。
一陣冷風吹進窗,白茵輕輕哆嗦,天氣本來就有些涼了,突然覺得更冷了。她緩緩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一出生他們就死了。”
“你知道。”樂正霖一臉篤定,“說。”
白茵抬眸,紅唇勾起,笑容異常妖嬈嫵媚,勾魂攝魄:“我娘是蘇梓潼的妻子,她很愛很愛她的丈夫,雖然只是聽別人說的,真假姑且不論,不過,畢竟她愿意為他殉情。只是,即使如此,她的男人卻不是只有蘇梓潼。你問我親生父母是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她和哪個男人生的,可是名義上的父親,應該是蘇梓潼沒錯。”頓了頓,她微微一笑,聲音輕柔,“這樣的回答,霖相滿意嗎?”
樂正霖神色溫和,目光隱含深意地掃去一眼:“你在生氣?”
“哪里敢?”白茵拍拍胸口,“霖相問我,然后我老實回答了,這有問題嗎?”
樂正霖輕笑一聲,斜眼瞅著她:“變臉比翻書還快。”他拍拍她的肩膀,“記住,你要讓東方梓以為你是他的女兒,不過,不要做得太明顯。”
白茵瞪大眼,說不出話。
樂正霖不以為然地微笑:“明白了嗎?”
白茵張開嘴巴,呆一會兒,嘆氣,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服了,竟然有人可以無恥到這地步:“明白。”
很多年前的人,很多年前的事,那些都已經死亡在很多年前了,細碎成灰,飄渺成煙,漸漸的,灰飛煙滅,無影無蹤。本來不該拾起已然沉淀的東西,可是,偏偏有些人無法忘懷,一遍一遍地回憶,一遍一遍地咀嚼,春去春來,潮起潮落,滄海桑田,可是,那些人卻一直活在過去,想忘忘不了,想斷斷不了,自己折磨著自己。
東方梓,就是這樣的一種人。
一張纏繞他腦海十數年之久的嬌顏突然在殿堂中出現,雖然只有七八成相似,可已經足夠他震驚的了。
她只需輕輕嫵媚一笑。
他便魂飛魄散。
第十五章
天空很藍很藍,鋪天蓋地的湛藍色渲染在瞳孔中,睜開眼閉上眼,看到的想到的只有這一種色彩。
絕色女子輕巧一笑:“你會幫我的吧?”
東方梓苦笑,伸手撫上她的臉龐:“霜兒,其實你根本不愛我,對不對?”
絕色女子美目流轉,嬌嗔道:“東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東方,這世上只有她會叫他東方,也只有她可以叫得這么動聽。每次聽到她叫他的名字,就會迷醉不已:“你這么做會害慘蘇相的。”
絕色女子突然不說話了,雙眸下垂,面無表情。
“其實你很愛蘇相,我知道的。我一直看著你,所以我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們其他人,只有蘇相才是你愛的人。”東方梓深深注視她。
絕色女子緩緩勾起嘴角,纖長玉臂纏上他的頸項,紅唇抵在他鼻尖,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視他,嬌笑道:“嗯,我不愛你,那么,你還幫不幫我?”
東方梓目光迷蒙,望著她,望著她,望到最深最深的地方:“幫。”
“你是個笨男人。”絕色女子輕輕刮他鼻子,主動獻上紅唇,聲音消失在親昵糾纏之中,“不過,笨得很可愛。”
如罌粟般的親吻,輕輕的,甜甜的,醉醉的。
她的香味她的溫度她的聲音仿佛就在昨日,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今天,可以看到一張七八成相似的臉龐,算是上天的恩賜嗎?
東方梓坐在椅子上,目光又不自覺地瞟到白茵臉上:“郡主愿意來訪,是在下的榮幸,哈哈,一直擔心會被拒絕。”他半真半假地笑笑,“不過,沒料到霖相一起跟來了,霖相,太過纏人可是會被美人討厭的。”
樂正霖似真似假地蹙眉,微帶靦腆:“是嗎?”
白茵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會,我很欣賞霖相。”
樂正霖向她望去,微微一笑:“多謝郡主的賞識。”
謙謙君子,溫潤一笑。看得白茵愣了愣,這家伙也會有這種表情。不過也對,這家伙最擅長裝出無害正義的表情。
東方梓淡淡觀察這兩人,忽地笑了笑:“有人可以陪老夫喝喝茶,老夫就很高興了。郡主以后可以來這里多走動走動。”
白茵不著痕跡地開口:“東方大人位居高官,膝下卻無子無女,如今無法享受天倫之樂,真是可惜。”
東方梓喝茶的動作停了停,抬眸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這種事強求不來。”
白茵笑道:“東方大人不娶妻,自然不會有孩子,這不是強求與否的緣故吧?”
東方梓雙眸微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愛的女人不在了,我自然無意成親。”
空氣剎那間陷入沉默,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只有茶水滾入喉嚨的回蕩。
白茵嗟嘆一聲:“沒想到,東方大人還是個情種。”
“白茵,不要再說了。”樂正霖開口阻止,淡淡道,“東方大人不喜歡聽這些話。”
白茵眨眼,故作天真:“討厭嗎?”
東方梓沉默一下,望一眼樂正霖,再望一眼白茵,心中是徹底的清明,嘴上無所謂地笑道:“活了一大把年紀,臉皮也厚了,情啊愛啊這種東西,聽你們提提也無妨,呵呵,就當是懷舊也好。”
白茵笑容燦爛:“太好了,我還擔心得罪東方大人。”
東方梓閉上眼:“郡主生得如此容貌,老夫不會討厭的。”
白茵哈哈一笑,單刀直入地問道:“因為我長得像我娘?”
樂正霖一怔,事先并未交代她這樣說,她什么意思?太急進只會壞大事:“白茵!”克制點,你說的是東方梓的禁語!他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東方梓笑意頓收,睜開眼,眼眸快速閃過一絲光:“郡主今日是來找老夫敘舊的?”
白茵淡淡道:“我一個孤兒,出生時就父母雙亡,他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敘舊?”頓了頓,“不過東方大人若是知道以前的事,倒是可以跟我談談。”
東方梓笑道:“初生之犢不畏虎。”
白茵眨眼:“東方大人是在夸獎我?”誰是虎?誰是犢?
東方梓凝視她:“這一點,你很像你娘。”
白茵勾唇微笑:“東方大人和我娘很熟?”
東方梓露出懷念的表情:“很熟。”
白茵眨眨眼,意味深長地“哦”一聲:“那么,東方大人和我爹熟嗎?”
天哪,來不及阻止她,樂正霖坐在旁邊,一臉無奈的表情,算了算了,由她去。剛才阻攔不及,話都讓她說出口了,情況不可能會更壞,只能見機行事。
杯中的茶水已經涼透了,東方梓盯著杯中的茶葉,輕輕一笑,緩緩抬起眼眸:“令尊是哪位?”
白茵挑眉:“我姓蘇,至少名義上的父親是蘇梓潼,至少娘是這么認為的。”
樂正霖撫額,頭大了,他管不了了。
東方梓笑道:“白霜是蘇相的妻子,你自然是姓蘇。”
白茵笑道:“可我娘并非只有我爹一個人。”這話直白得近乎露骨,沒有留下絲毫情面。
東方梓笑容轉冷,淡淡道:“你擔心蘇相做了個便宜爹?”
白茵微笑:“不,我只是好奇我的身世。據說我爹娘生前和東方大人交情不錯,所以,東方大人對此事知情嗎?”
“砰”的一聲,東方梓將茶杯置于案上,聲音不輕不重,可足以看出他情緒不佳。眉頭微微皺起,然后又慢慢展開,目光深深:“郡主,你并不尊重你母親。”
白茵沉默,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東方梓冷笑:“這里不歡迎不尊重父母的人,出去。”
白茵也笑了:“是不歡迎不尊重父母的人,還是不歡迎不尊重白霜的人?”
東方梓笑意頓時收斂,他并不回答她的問題,瞇起眼眸逐客:“出去。”
樂正霖開口打圓場:“東方大人……”
話說到一半,就被東方梓堵住:“霖相,你也不必多說,你送郡主離開吧,老夫累了。”
樂正霖苦笑,只好頷首:“今日叨嘮東方大人了,我們先走一步。郡主年紀小不懂事,若有得罪東方大人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個歉。”
東方梓淡淡道:“明人不說暗話,霖相,你我都知道,這番話是故意的。”他冷笑,“不是嗎?”
樂正霖故作苦惱地皺起眉頭:“原來我被當成小人了。”
東方梓道:“小人不小人,大家心知肚明。”
樂正霖笑笑,不說話。
白茵肅然起立,笑道:“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霖相不必在意此等小事。別人誤解就讓他們誤解去,日久見人心。東方大人,我們告辭,霖相,我們走。”
樂正霖無奈一笑,拱手告辭。
東方梓目送他們走出大門,想了想,平靜的嗓音在他們背后響起:“霖相是朝中棟梁,人中君子,譽滿天下。霖相,勿走彎路。”
樂正霖站定,回頭輕笑:“受教。”
顫抖的手伸出去握起茶杯,手指不受控制,輕顫,一抖,茶杯落地,“咣當”一聲,碎片四濺。東方梓緩緩坐下,閉上雙眸,心跳愈演愈烈,他的女兒,如果真的有一個他和白霜的女兒,應該也有這么大了。
如果真的是,該有多好。那么她想要什么,他都會雙手奉上。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白霜不可能會生下他的孩子,他和白霜是絕對不會有孩子的。
那是一個夢,一個奢侈而美麗的夢。
空中飄起毛毛細雨,透明的細細的雨絲鋪天蓋地,一根一根緩緩墜地。
白茵攤開掌心去接,雨絲即刻消失在手中。望著身前走的那個人,身上發梢上都蒙著一層薄雨,氣質仿若謫仙。她靜靜地多看一會兒,開口道:“霖相,我們這次是不是失敗了?”
樂正霖并不回頭,淡淡道:“難道你事先指望你說什么他就相信什么?”
白茵忍俊不禁:“也沒想過會這么好。”
樂正霖放慢腳步,等她走到自己身旁,并肩而行:“有點耐心,慢慢來,東方梓并不抗拒你,你還有機會。”
白茵懷疑道:“你確定?”他都直接把他們趕出門了,這樣還有轉圜余地?
樂正霖低笑,垂眸望她:“白茵,你了解男人嗎?你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了嗎?”
白茵眨眨眼:“既然霖相都這么說了,那一定還有成功的希望。”
樂正霖抬頭望天,看著越來越密集的雨絲,他微微皺起眉頭,腳步也漸漸加快,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嗯,放手去做。”
兩人疾步向前,可走到門口的轎子時,衣服還是有點沾濕了。白茵坐在后面的那頂轎子里,腦中還在不停回想東方梓的言行。既然已經被下逐客令,下一次來這里又該用什么借口?或者先把東方梓的事情放一放,聞千歸那邊更為重要。
突然,轎子猛地一震。
白茵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出去,有點迷茫地掀開簾子。
“有刺客!有刺客!快點保護丞相大人!”
白茵眨眨眼,一個跨步走了出來,場面有點亂,為數不多的侍衛圍在樂正霖的轎子前,嚴陣以待。哎呀哎呀,對比之下,完全沒人保護她這個郡主,她的轎子前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樂正霖還在坐在轎子里面,不過簾子已經有些破了,露出他半張臉。霖相神態淡然,可惜臉色帶點病態的蒼白,目光漠然地望著前方。
一個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刃,咄咄逼人地向他們靠近。
白茵側過腦袋端詳許久,哎呀哎呀,這刺客看上去有點眼熟,腦中努力回憶,希望透過刺客那雙眼睛想起來這人是誰。才想了沒一會兒,兵刃聲響起,幾個侍衛身上即刻掛彩,氣氛頓時更為緊繃。
白茵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光瞟過去和樂正霖對視一下, 要不要她幫手?
樂正霖又好氣又好笑:“你站著發呆干什么?還不快把刺客拿下!”
這句話一出口,刺客的視線緩緩轉移到白茵身上,看清她的模樣后,瞳孔驟縮,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
白茵微微一笑,傾城一笑。絕對不會放過對方這個失神,她翻身躍上,瞬間就從侍衛手上拿過長劍,白衣驚鴻,身影翩然落在刺客身旁,正中心臟刺去。
刺客的瞳孔又是縮了縮,只來得及險險躲過。
一劍避過又是一劍。
白茵輕輕挑下他的蒙面布,黑色的蒙面飄落地面,宋濂疲憊的臉龐顯現出來,他的目光依然還盯在她臉上。
白茵“咦”一聲,原來是他啊,長劍正停在他身前,她偏過腦袋想了想,回眸對樂正霖微笑:“霖相,把這個人活捉回去,會很有用的。”
樂正霖挑眉:“哦?”
“只要有了他,對付聞千歸會更得心應手,那位聞大人做的骯臟事這家伙知道得可清楚了。”白茵柔聲道,“是不是?黑衣軍的隊長大人?”
宋濂的黑眸漸漸黯淡下來,冷笑一聲作為回答。
樂正霖頗有興味地笑了笑:“白茵,你看著辦就好。”
第十六章
雖然雨下得很小,但身上還是沾濕了。
白茵感覺不是很舒服,命人打桶熱水抬到她臥室,沐浴凈身后才想到要去找霖相商量宋濂和聞千歸的事情。她慢吞吞走到樂正霖屋前,敲門道:“霖相,您在嗎?”
沒有聲音。
白茵皺眉,又敲一次門:“霖相?”
好一會兒,樂正霖微弱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不管什么事,待會兒再來找我。”
白茵怔了怔,練武之人聽覺比常人敏銳一些。她遲疑一下,壯著膽子又問道:“霖相,您身體不舒服,要我請大夫嗎?”
樂正霖呼吸急促,閉上眼:“走開。”
白茵越聽越不對,不行,樂正霖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她解藥都沒拿到手呢。白茵立即推開門,看到樂正霖躺在床上,微濕的衣服都還穿在身上,床褥都被沾濕了。
樂正霖看到她走進來,立刻瞪過去:“聽不懂我說的話?”
白茵傻笑:“哈哈,霖相還有瞪人的力氣,說明問題不大。”
樂正霖感到一陣無力,閉上眼不理她,忍不住咳嗽兩聲,身體微微發抖。
白茵皺眉:“霖相怎么不喊人?”
樂正霖輕聲道:“老毛病了,淋了雨又復發了,過一會兒就會沒事。”
面色蒼白得嚇人,這樣想想,剛才在轎子里他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白茵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樂正霖移開腦袋,避開她的手,不看她。
白茵目光了然:“您發病的時候,不希望別人看到?”一邊說話,手也已經蓋上他的額頭,有點燙。
樂正霖睜開眼,深深看她一眼:“你膽子很大。”
白茵笑道:“我膽子不大,不過,如果您死了,我會很為難。”
樂正霖望著她:“很好,既然如此,現在先幫我把這身衣服換了,干凈的衣服在靠窗的柜子里,你隨便拿一套過來。”
白茵頓了頓,目光稍帶困惑:“霖相,您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樂正霖勾唇:“不覺得,平時也是丫鬟幫我換的。”
白茵一臉黑線,丫的,這男人把她當丫鬟使喚了?“霖相,我只是替你辦些正事,這些事情就不用我來吧?真的,我不適合。”
樂正霖再看她一眼,閉上眼:“嗯,所以你走開。”淡漠的臉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疏遠的氣息。
白茵望著他,不說話。
“出去。”樂正霖道,“我不希望你在這里。”
“為什么?”白茵淡淡望著他。
“我不需要弱點,也不喜歡把弱點給別人看。”樂正霖的聲音優雅如斯。他的衣襟稍稍敞開,露出漂亮的鎖骨,身體蒙著一層薄汗,眉頭微鎖。
白茵心跳漏一拍,罪過罪過,吸口氣:“算了,我閉著眼睛幫您換。”看他的態度就知道絕對不能再叫下人進來幫忙,“等您舒服一點了,我想跟你說說宋濂的事情,總不見得一直把他關在地牢。”
樂正霖輕聲:“關著,沒事。”
白茵聳肩,這位是大爺,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心里掙扎一下,閉上眼,眼皮還在一抖一抖的,她鼓足勇氣去解衣服,手才伸到衣襟處,就被一把抓住。
樂正霖定定望著他,握著她的手沒什么力氣。
白茵呆住,睜開眼,對上視線。
樂正霖微笑:“出去,我只說最后一遍。”
白茵面孔漲得通紅:“你以為我很喜歡給男人換衣服?你以為我很樂意服侍人?”
樂正霖微笑望著她:“那么,出去。”
白茵的手被握住,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還有手心的冷汗。這男人,逞強可以當飯吃嗎?她深深呼吸一口氣,一把撥開他的手,頃刻壓低自己的腦袋,語態危險:“霖相,我也說過,您的命不是您一個人的,您死了不要緊,不要連累我跟著陪葬。”
樂正霖怔了怔。
“而且,剛才是您讓我幫忙更衣的。”白茵閉上眼,一把扯開他的衣服,臉孔通紅,“霖相,您長這么大了,總該知道怎么保重身體吧。”
樂正霖輕笑出聲:“你現在的模樣,活像個女土匪。”
白茵吸氣,算了,她連這么豪放的事情都做了,死豬不怕開水燙,隨他說去:“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樂正霖身體冰涼,笑起來難受,可還是忍俊不禁:“沒事,即使是土匪,也是美若天仙的女土匪。”
白茵的臉色從紅色轉成紫色,咬住雙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她顫抖著完成手上的動作,最后還不忘把他的頭發擦干:“霖相,您就別戲弄我了。”
樂正霖沒有反抗,頭發半干半濕,有點翹翹的,眼眸半睜半闔,嘴角卻是始終淺淺地勾著。即使他想反抗也沒有反抗的力氣,老毛病一發就全身沒力氣:“你的手還在抖,別怕,這次我原諒你。”
白茵被氣得無力了,原諒她?不是應該感謝她嗎?“那就多謝霖相了。”
“呵呵。”樂正霖又笑了。
白茵恨恨道:“難得你還有說話的力氣。”
樂正霖的呼吸漸漸平緩:“不想說了,我想休息一下,如果不介意,你的膝蓋借我靠一下。”
白茵沉默一下,乖乖坐在床沿,然后把樂正霖的身體搬過來,他的腦袋枕在她的膝蓋上:“累嗎?”
“嗯。”樂正霖疲憊地閉上眼,神態帶點稚氣。
“您……”白茵遲疑道,“您不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你的弱點嗎?干嗎還在我腿上睡覺?”
樂正霖嘴角彎起:“反正都被你看光了。”
“我沒看到,什么都沒看到。”白茵羞紅臉,抗議道,“從頭到尾,我都閉著眼睛。”
“嗯,但是被你摸到了。”樂正霖笑意不減。
白茵氣得冒煙了:“莫非霖相覺得自己很吃虧?”
樂正霖依然在笑,笑著笑著,又是一陣咳嗽,他緩緩收斂笑意,蒼白的面孔被咳得有些發紅,沉默地,慢慢地開口:“白茵,我希望我們的關系簡單點。”
白茵一點就通,挑眉道:“霖相以為我們是什么關系?”
樂正霖沉默。
“利用和被利用而已。”白茵無所謂道,“我身上有你可以利用的地方,你身上也有我要利用的地方。當然,我是個忠誠的人,不會中途背叛你。”
樂正霖沉默一會兒:“你是個聰明人。”
白茵的情緒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當然,霖相是不會和笨蛋合作的。”
“呵,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好,笨蛋也有笨蛋的用處。”
白茵垂眸望著他,這個男人還是閉著眼睛,現在只要她輕輕一個動作,就可以致他于死地,這么脆弱的人,偏偏主導著西國的朝廷。他閉著眼睛的時候看上去很單純,睜開眼的時候看上去很正派,翩翩君子,溫潤如玉。不過,樂正霖不是好人,但他是不是好人與她無關。
“清兒的事你不要插手,放心,我腦子清醒得很,不會犯錯的。”樂正霖淡淡道。
白茵眨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宗黎清:“霖相都這么吩咐了,我自然照辦。”
“其他的事,等我醒來再說。”說完沒多久,樂正霖就沉沉地睡過去,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太過勞累。
白茵百無聊賴地打個哈欠,她不知道要保持這個姿勢多久,索性靠在床柱上,側著腦袋觀察樂正霖的睡姿。墨色的眉,淡色的唇,仔細看的話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臉上帶有病態的倦容。相比之下,周玡那個人整天都是精神奕奕的,仿佛永遠不會生病。被譽為西國雙壁的兩個人,一個位及丞相,權傾天下;一個世家子弟,手握重兵。她選擇站在樂正霖這邊是理所當然的,周玡曾經陷害她,差點害她死于非命。而樂正霖卻救她的性命,對她的態度也比周玡好多了。
作為汝南周氏三代單傳的唯一嫡孫,周玡的身世注定他不會平凡。自身的實力固然很重要,周玡沒有辜負家族的期望,可是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家世背景功不可沒。那么,樂正霖呢?布衣出身,無依無靠,他靠什么走到今天?白茵托著腦袋想啊想,越想越迷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樂正霖在睡夢中皺起眉頭,好重,他是被壓醒的,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趴在自己身上。樂正霖苦笑,這女人真不會吃虧,他不過枕著她的膝蓋睡會兒,她倒好,直接把他這個病人當成靠墊,當他是柳下惠嗎?這下是真的男女授受不親了。
雨停了,陽光從云層中若隱若現地穿透出來。
白茵醒來,看見自己躺在樂正霖的床上,蓋著樂正霖的被子。驚嚇之中,刷地坐起身子,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最后盯在書桌后,勤勞的霖相已經在執筆寫折子了。白茵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鳩占鵲巢,而且還在一個大男人面前睡著了。
“醒了?睡得還舒服嗎?”樂正霖停筆,抬頭笑道,“如果睡夠了,立刻把我的床單和被子換掉。”
白茵呆呆的:“什么?”
“我不和別人共用,太臟了,扔掉。”樂正霖淡淡道。
白茵手指顫抖地指著他:“你剛剛還躺我膝蓋上,那時候不嫌臟了?”
樂正霖道:“剛才在生病,現在正常了。”
白茵氣得說不出話,第一次有人嫌她臟。這男人,生病的時候可愛多了。
樂正霖深深看她一眼,開口道:“當然,如果你想先和我談談宋濂的事情也可以。”想了想,他還是覺得受不了,伸手搖動桌上的鈴鐺,不一會兒,有下人進來,靜候在門口,“大人,有何吩咐?”
“床單和被子有點濕,都換掉。”
下人們一陣利落地動作后,屋內又恢復了安靜。樂正霖靠在椅背上,神情淡然:“你打算怎么使用宋濂?”
白茵看看他,低頭沉默一下:“霖相可以跟我一起去地牢。”抓人她很擅長,可把人抓住以后要干的事,她并不喜歡。
做壞事的時候,會覺得很難受。她告訴自己,蘇白茵,心軟沒關系,大不了自己難受點,可是,絕對不要再手軟了。
第十七章
地牢是在丞相府。
沒有人想到,公正廉明的丞相大人會在自己的府邸設置私刑。
知道的人,都死了。
樂正霖身體不好,不喜陰濕。所以地牢弄得還挺干凈,沒有想像中那么骯臟,也沒有看見蟑螂老鼠什么的。一路走下去,空蕩蕩的,幾乎沒什么人看守。走到牢籠前,終于看到兩個守衛,往里望去,宋濂被鐵鏈吊在墻上,身上倒是看不出明顯傷口。
白茵緩緩走進去,輕聲道:“霖相, 您沒對他用刑?”
“等你來動手。”樂正霖靠墻站在一邊。
聽到聲音,宋濂抬頭,看到白茵后冷笑一聲,他只看著白茵,根本不看樂正霖:“我等你們等很久了。”
白茵看他一眼,沒說話。
“你們想知道什么?我既然落到你們手里,我一定會老實回答,不過,至于我說的是不是真的,這個就不敢保證了。”宋濂的冷笑中帶著嘲弄,“這個倒不是我要說假話,也許我從聞大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就是假的。”
“呵呵,很會說話。”樂正霖淡淡笑道,“言下之意,你想怎么騙我們就可以怎么騙我們?而且,我們還無計可施?”
宋濂咧開嘴笑了,牙齒白森森的:“我怎么敢騙霖相?”
樂正霖漠然地瞥他一眼,轉頭對白茵開口道:“活捉他是你提議的,那接下來的事情由你來做,你想從他嘴巴里掏出什么話你自己知道,我不插手。”頓了頓,“我會在旁邊好好看著,如果你解決不了,到時候再由我來,當然,你得接受失敗的懲罰,而且,在這件事上再沒有資格說話。”
白茵點頭:“我明白。”
宋濂一臉嘲諷地看著他們:“皓清郡主果真是女中豪杰。”
白茵道:“從剛才開始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友善,覺得自己受傷了。宋濂,我們不是朋友,雖然有些交情,可也不是什么好交情。如果沒記錯,當初你命人擄走我,還差點殺了我,不是嗎?當初我放你一馬,不代表我把你當成朋友,也不代表我下一次還會放你一馬,這些道理請你明白。”
宋濂黑瞳無神,嘴上冷冷道:“伶牙俐齒。”
“多謝夸獎。”白茵不冷不熱道,“那我先問你,這次你是來刺殺霖相的?”
宋濂坦然道:“對。”
“聞千歸指使的?”
宋濂沉默一下,抬眸望向靠在墻上的樂正霖,冷笑道:“這個問題的是多余的,霖相早就知道聞大人想除掉你,不是嗎?”
樂正霖微笑:“聞大人對我有誤解。”
“誤解?”宋濂鼻子里出氣,哼道,“你是個什么貨色你自己心里清楚!”
樂正霖笑容溫和:“白茵,你教教他,我到底是什么貨色。”
看到他的笑容,白茵背脊發寒,她沒說話,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望進他的眼眸:“要動刑嗎?”
樂正霖笑道:“以這男人的身份,見到我是應該下跪的,他不僅不行禮還意圖刺殺,你不覺得該給懲罰?”
白茵陷入沉默,許久,語氣平和地開口:“霖相,我不喜歡血腥場面,如果你不高興,你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對宋濂動手,既然我在這里,而且你剛才也答應這件事由我負責,那么,現在就由我來,你別插手。”
樂正霖若有所思地瞟她一眼:“那么,你也不歡迎我站在旁邊看了?”
白茵道:“悉隨尊便。”
樂正霖輕笑,看不出喜怒,他抬手做一個噤聲的動作,淡淡道:“好,我不插嘴也不插手。”
白茵點點頭,走到宋濂面前:“我知道,你不愿合作。不過,我把話先說在前頭,現在你主動說,你占據主動權,你可以決定聞千歸的罪名,我們并非要置他于死地,只要你給一個能讓他失去權勢官位的罪名,就可以了結此事。但是,你若是不說,我們也會逼你說出來,到時候說多少就不是你能控制的。”
樂正霖勾唇,笑瞇瞇地望著白茵。
宋濂聞言無動于衷,皮笑肉不笑:“對我而言,失去權勢官位的聞大人跟死人沒兩樣。”
白茵沉吟,往好處想:“你擔心我們會趕盡殺絕?”
“不,只要聞大人沒了如今的地位,不論他是死是活,對我而言都已無關緊要。”
樂正霖繼續笑:“這句倒是實話。”
白茵嘆氣,連感動的機會都不給她,這男人實誠過頭了:“所以,你絕對不會說一些令聞千歸丟官的話?”
宋濂盯住她看,目光死死地,盯住她。
白茵微笑,毫不畏懼:“你覺得,聞千歸的權力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她輕輕地靠近他,輕輕地在他耳邊說話,輕輕地誘惑他,“真心這么覺得?丟了命也要保住聞千歸?”
宋濂吸一口涼氣,妖女!他狠狠一咬牙:“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你以為我是蠢貨?會相信你的鬼話?”
白茵目光溫柔地注視著他,依然面帶微笑:“即使結局難逃一死,可也分死得痛快和死得痛苦。”
宋濂嘲諷道:“既然結局都是死,那么過程又有何重要?”
白茵苦笑,說不出話。
“我不是好人,我手上染了很多人的鮮血,有惡貫滿盈的,也有手無寸鐵的無辜者。所以,如果你要對我動手也無須心軟。”宋濂深深望著她,這不是一個好女人,不過,該死的漂亮。漂亮的好女人容易害死自己,漂亮的壞女人擅長害死別人。他自嘲道,“我不是好人,可壞人也是知恩的,壞人也會忠誠的,我不會背叛聞大人。”
白茵嘆一口氣:“你不會背叛聞千歸,可聞千歸一定會為了自己而放棄你。”
宋濂無所謂道:“聞大人放棄我是明智的。當年,我饑寒交迫時,是聞大人救了我的命,對他而言是舉手之勞,對我而言卻是一輩子的恩情。”
白茵望望屋頂,再望望地面,神色有點無措,丫的,這樣下去她就真變成壞人角色了。
樂正霖淡淡看她一眼,然后轉身,不動神色地離開:“我先走一步,沒什么好看的。”
白茵睜大眼睛,目光如有所思:“您不滿意?”
樂正霖輕笑,目光穿透她:“我在這里會影響到你,不是嗎?我還是直接回房等你的結果比較好。”
白茵沉默一會兒,閉上眼睛掙扎一會兒,咬咬牙:“我跟您一起離開。”
樂正霖笑道:“你干不下去了?”
白茵搖頭:“不是。”她走到獄卒旁邊,淡淡吩咐,“我不擅長刑訊,這里交給你們。你們好好招待一下宋隊長,等他忍不下去有話想對我說了,再來找我。”血腥的場面她不想看,她做不了可以讓別人做。她抬眸,最后看一眼宋濂,“希望你可以改變主意。”
宋濂望著她,搖頭,不說話。這個壞女人要害死他,可是,為什么他卻不討厭她?各自有各自的立場,各自有各自的職責,罷了,他殺的人夠多了,死在這里也不冤。
狹長昏暗的走道,白茵默默跟在樂正霖身后,一言不發。樂正霖拖著緩慢的步子,也不說話,偶爾咳嗽兩聲,繼續一步一步往外走。
白茵被沉悶的氣氛整得有點受不了,低頭望著自己的腳步:“霖相,這兩天睡覺時若被吵醒,希望您別介意。”
樂正霖腳步驟然一頓,轉頭望著她:“這事有點意思,”一邊看著她一邊思索,他微微笑起來,“小丫頭有點本事,說來聽聽。”
白茵道:“宋濂知道的內幕不少,他被抓,聞千歸不可能無動于衷。”
樂正霖嘴角翹起:“早就算計好了?”
白茵低頭盯住地面:“聞千歸是霖相的阻礙,那么,自然要鏟除。”
樂正霖笑意緩緩收斂,眼神越來越深,他幾不可聞地嘆一口氣,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在冒冷汗,很害怕?”
白茵閉上眼:“尖叫聲,流血聲……我不喜歡這些。”
樂正霖輕輕扯開嘴角:“對不住了,是我害的。”
“不,是我自己選的。”
樂正霖憐惜地拍拍她的肩膀:“這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你對別人手下留情,別人卻未必會對你手下留情。他們不會因為你善良而對你好一點,這里多的是欺善怕惡的人。小心點。”
白茵睜開眼睛,微笑:“這個我知道,剛來西國就有人生動地教會我這一點。”周玡教得多好啊,她想忘都忘不了。
樂正霖道:“我不會主動拋下你,但你若是自己跟丟了,那么,我不會幫你。”
白茵微笑:“銘記于心。”
黑夜繁星,潑墨一般的絢爛漆黑,一閃一閃的星星銀光燦燦。
順著長廊走到底就是白茵的住處,雕欄玉砌,靠近后院。
白茵身著薄紗,靜悄悄地倚窗而坐,一襲淡紫紗衣拖到地上,兩條玉腿晃啊晃,若隱若現。耳朵里聽到一些若有似無的聲音,她向外望去,可惜什么動靜也看不到。側過腦袋笑了笑,白茵翻身躍出窗外,月光之下,嬌弱的身形更顯朦朧。想不到啊想不到,這么快就有人來了,聞千歸的人?而且看來還是個高手。
白茵屏息觀察,可以感覺到有人潛進后院,瞳孔在黑夜中閃爍,眸光一閃,她飛身躍向一簇草叢,拔劍相向。
“窸窣”的細碎聲音,草尖掉落地面,沒有人影。
白茵無聲無息地落地,紗衣鋪地,雙眸下垂。
一柄長劍架在她脖子上。
她回眸,身體一動不動。
周玡勾唇,微笑:“又見面了,真巧。”
白茵哼一聲:“這也算巧?”
周玡的打扮一點也不像夜行者,長發束冠,錦衣華織,玉樹臨風,笑意溫柔:“的確不算,我是特意來見你的。”長劍依然貼在她脖子上,周玡緩緩靠近她,氣息溫熱。
白茵皺眉,想避開,可脖子卻不敢妄動。“見我?”她冷笑,是想用宋濂來釣魚,不料釣到了周玡這條大魚,太大了,有點吃不下。這樣一想,難道周玡已經和聞千歸串通?聞千歸是站在公主宗黎清那邊?
周玡笑瞇瞇:“那么,你覺得我是來見誰的?”
白茵不說話,看也不看他。
周玡把腦袋擱在她脖子上,真香啊,他不住輕笑:“宋濂果然在丞相府?”
白茵也笑了:“你果然是來找宋濂的?”
周玡笑盈盈地凝視她:“能麻煩你帶個路嗎?我也不忍心把劍架在美人脖子上,只要你肯合作一切都好說。”
白茵迎上他的目光,厭惡地撇開眼。
周玡笑道:“你很討厭我,我有這么惹人厭嗎?”
白茵皮笑肉不笑:“周將軍,你覺得我會幫你帶路?”
周玡望著她,天黑風高,雖然星星亮了點,不過不礙事,他壞笑道:“那么,我得想個辦法讓你帶路。”
白茵毫毛倒豎,睜大眼。
第十八章
夜風涼颼颼的,紗衣薄薄的,吹起來很冷。
聞千歸想除掉樂正霖,宋濂是聞千歸的人,現在周玡出面來救他,表示他們已經站到一起了?白茵越想越冷,不對,當初宋濂還追殺過周玡,難道只是做戲?不對,不是宋濂追殺周玡,而是周玡一直追蹤殺皇上的刺客追到邊關。現在周玡知道宋濂想刺殺的是霖相,不是皇上,所以合作了?
為什么周玡誤會聞千歸想殺皇上?當時霖相和皇上在一起?霖相誤導周玡?這么說來,真正想借刀殺人的,真正想要皇上的命的人,是霖相才對。
思及此處,白茵轉動眼珠子,望向周玡:“周將軍希望我帶路?在我帶路之前,我想問問周將軍,你怎么知道宋濂在丞相府?”
周玡微笑,不說話。
白茵對他微笑:“那么,周將軍也知道宋濂想刺殺霖相了?”
周玡挑眉:“有這等事?既然霖相受此委屈,更應將宋濂交出查辦。刺殺朝廷命官,罪名不小。”
白茵故作天真:“周將軍知道宋濂就是黑衣軍的隊長嗎?”
周玡斜睨她,笑道:“現在知道了。”
白茵道:“即使如此,周將軍還是堅持救人?”
周玡含笑點頭:“得饒人處且饒人。”
得了,這話是在說誰呢?諷刺她嗎?白茵笑得更燦爛:“周將軍真是個好人,大好人。”
周玡厚著臉皮對她笑。
“既往不咎,寬宏大量,舍己為人,以德報怨……”白茵一樣一樣地夸他,神情景仰,說話都沒有停頓。周玡的笑臉終于有點掛不住,拍拍她肩膀:“那么,你愿意為我這樣的大好人帶路嗎?”
架在脖子上的劍有點陰森森的,衣服本就穿得少,簡簡單單薄紗一件,冷風吹來,整個人都哆嗦了:“呵呵,寄人籬下,我不敢忤逆霖相的意思,周將軍別為難我。”
周玡挑眉,好笑道:“敢情都是霖相的緣故?”
白茵反問:“那么,你以為呢?”
周玡笑意收斂,沉默片刻:“帶路,快,別拖延時間。”
白茵深吸一口氣:“如果不呢?”
周玡嘴角勾起,目光滲出寒意,“如果我在這里扒光你的衣服,被別人看見你以為會怎樣?”
白茵冷笑:“自然是你敗光周家的名聲,擔上侮辱郡主的罪名。”還以為他有什么詭計,不過如此。
“你以為有多少人會相信我們是兩廂情愿,又有多少人會以為是我在強迫你?”
白茵盯住他:“他們應該都會相信我這個弱女子。”
“呵呵,即使其他人都相信你也沒關系,只要霖相不相信你就夠了。”周玡冷笑,“霖相不信你,你在西國就沒有后臺。退一萬步說,哪怕我在這里殺了你,只要我成功潛逃出去,你以為霖相會為了一個死去的皓清郡主跟周家作對?”他挑起她的下顎,完全褪去自己溫文的假相,眸中一片冰冷,“那么,你要不要試試?”
冰冷的夜晚,時間仿佛結凍了。
白茵回視,反倒笑了:“周將軍都這樣坦誠相告了,我自然帶路。”
周玡怔住,松開手,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樣。
妥協得太容易了,這女人在想什么?早就預謀這樣?
白茵傾身伸手,做一個“請”的姿勢:“周將軍,這邊走。”
周玡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沒任何動作。
白茵柔聲道:“周將軍擔心有詐?”
周玡笑道:“我也不知是否有詐。”
白茵繼續柔情款款:“若將軍擔心我使詐,可以自行前往地牢,我替您指個方向。”
周玡大笑:“那我就更擔心了。”邁開腳步,“走吧,你帶路。”
沒有人敢擅闖丞相府,所以守衛并不森嚴。府邸中幾乎沒有巡邏侍衛,白茵他們一路走來,沒有碰到任何阻礙。白茵無語,霖相未免自信過頭了,他就不怕半夜被人一刀捅了?他們走進地牢的暗道,一片黑暗,兩人沒有半步差池,不一會兒,就看見關押宋濂的地方傳來陣陣燈光。白茵心跳如打鼓,接下來該怎么辦?那里還有守衛,周玡會殺人滅口嗎?正在猶豫思索間,背后傳來周玡的輕笑,還有劍尖頂住后背的冰涼感:“你的腳步亂了,安分點。”
白茵嘆氣,舉起雙手:“哪里敢。”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牢籠前。兩個守衛看見白茵正想打招呼,白茵微笑,無奈地聳肩。守衛再一細看,看到她身后拿劍的周玡,頓時一驚,兩人反應極快,他們沒有做出任何攻擊,身形連退三步,拉下身側的長繩。
“叮鐺——叮鐺——”丞相府立刻傳出警告聲。
寒光一閃,周玡一劍砍斷守衛的手臂,動作迅如閃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整個丞相府都被驚動了。
白茵放松身體,微笑。剛才被抓是一時大意,現在那柄要命的劍已經離開她的脖子,那么接下來周玡要離開就沒那么簡單了。笑容越擴越大,白茵彎腰撿起守衛的長劍,遙遙一指,亭亭玉立:“周將軍,在你離開前,是不是應該先和府邸的主人,和霖相打個招呼呢?”
周玡一劍斬開宋濂的鎖鏈,回頭,對她笑道:“我急著回去,如果霖相來得及見我一面,那我就見他,如果他來不及……”
暗道中響起腳步聲,輕微的咳嗽聲。白茵微笑,側身靜立。周玡一怔,嘆氣,閉嘴不再說話。
“周將軍大駕光臨,在下再忙也會趕來。”樂正霖的身影在燈光中被拉長,一襲青衫站在他們面前,笑意溫和,文質彬彬,“將軍夜半趕來,不知是何要事?”
周玡將宋濂拉至身后,指了指,睜眼說瞎話:“這位兄臺在丞相府迷路,所以周某來接他出去。失禮之處,還請丞相多多包涵。”
樂正霖也不戳穿他,繼續笑道:“他是聞大人的下屬,即使要帶他走也該聞大人前來。”
“聞大人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就幫個小忙。”周玡道。
樂正霖笑道:“周將軍和聞大人的關系確是不錯。”
“同朝為官,大家同為皇上效忠,幫個忙也是應該的。”周玡一語雙關,意有所指。
樂正霖眼眸微微瞇起,看來周玡已和聞千歸站在同一戰線,他們兩個人關系算不上好,甚至常常持有對立意見,不過,在某一個點上,這兩人是保持絕對統一的意見,那就是對皇上的忠誠,對皇室的忠誠,對宗氏的忠誠。
樂正霖低笑:“也是,大家同為皇上效忠。”說完,目光直直注視周玡,坦誠光明。
陰險的狐貍一只。周玡面不改色,回以微笑:“霖相,那我可以把宋濂帶走嗎?”
樂正霖搖頭:“不能。”
周玡道:“霖相,得饒人處且饒人,爭個魚死網破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白茵睜著眼睛看他們兩個,忍不住輕輕打個哈欠,好累啊,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立刻回房休息去了,她得一直這樣無聊地站著?
周玡的目光瞟她一眼,白茵回他一個白眼。
樂正霖緩緩轉過目光,稍稍瞇起眼。白茵立刻止住哈欠,微笑:“現在有點涼,霖相該注意身體,早點解決這件事早點去休息。”
樂正霖輕笑:“你穿這么少,是你覺得冷了?”
白茵一愣,說對了,她是覺得有點冷。她哈哈假笑:“怎么會,你們繼續,我不打擾了。”
周玡也跟著大笑:“夜深還打擾諸位休息,周某實在覺得對不住你們,那么,霖相,我也不藏底牌,直接跟你說亮話。”他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卷軸,冷聲道,“這里有公主的旨意。宋濂我一定要帶走,既然你無意放人,那么,我可以把霖相一起帶走。”
樂正霖沉默,緩緩開口:“公主的旨意?”
如此冷冽,如此冷冽的聲音。白茵頭皮一陣發麻,她好想馬上溜走。
周玡笑道:“霖相是希望我讀出來?還是您自己過目?”
白茵無語望天,姓周的,你就繼續挑釁吧?小心待會兒沒命出去!
樂正霖溫和一笑:“我信得過周將軍,直接念出來。”
周玡道:“霖相久未入宮,公主不過想請你入宮住幾天,皇上也掛念著霖相。公主還說,宋濂是聞大人的得力干將,請周某務必將他帶回去,務必。”
樂正霖不動聲色:“如果我拒絕呢?”
周玡右手一晃,劍尖劃出一道銀色的弧光,笑意不減:“霖相不用擔心,一路上有我護送,所以您沒有拒絕的必要。”
白茵跨前一步,擋在樂正霖身前,看著他低聲道:“霖相,要我幫忙嗎?”
樂正霖搖頭,輕輕推開她,目光直視周玡:“也好,我也想見一見公主和皇上。公主殿下都下旨了,身為臣子怎可拒絕?”聲音平淡悠遠,一如往常。
白茵聳肩,霖相自己決定就好,她不插手。
周玡挑眉,樂正霖答應得這么干脆是他沒想到的,還以為會需要用武力將他強制帶走。心里不是沒有憂慮,樂正霖在朝中根基太深,如果可以的話,公主不想這么早出手,但是,宋濂在他手里,公主擔心樂正霖出手除掉聞千歸,那公主就少一個有力盟友,到時候就更難除掉樂正霖,索性迅速動手,打樂正霖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看樂正霖現在平靜的模樣,周玡心里有點沒底,他早就料到了?這是預謀?
“聞千歸不能留。”樂正霖開口說話,“他想刺殺皇上。”一邊說話一邊注視著白茵。
白茵點頭,心領神會,霖相的意思重點在前半句。
周玡瞇起眸子,因為白茵背對著她,所以看不到他們兩人的眼神交流,但是,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其中有詐。
樂正霖抬眸微笑:“即使這樣,周將軍還是站在聞千歸那邊?”
周玡冷笑:“真相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