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非法穿越
劉艷嘴角抽搐了一下,朝她陰測測地一笑,道:“你想不想也加入進來?”
“呃,聽說要熟讀歷史,語言天賦一流,還要十八般武藝樣樣齊全,我啊,貌似資質不夠,還是算了吧。”
巫瓏很有自知之明,小小地把屁股往這個變態女人的旁邊挪開。
重點不是那些。
看看劉艷,據說在這個時空找了三年,才找到自己。要她三年去找一個人,先把自己枯燥死了。巫瓏確定自己十分不具耐性,對此工作,敬謝不敏。
“沒有進入過非法穿越網站,也沒有通過正規途徑,申請穿越。那引起時空混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劉艷皺著眉,翻開記錄冊,盯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怔怔出神。
“很棘手嗎?”巫瓏探過半顆腦袋,好奇地問。
“倒不是棘手的問題。這個容五,在歷史上明明有記錄。滄原皇朝,容福的第五個女兒,庶出,在十五歲前,不得其父眼緣。入宮,不出三年,當上了皇后。這才作為一個有名有姓的人物,被載入史記。”
史記的記載其實不多,也就那么寥寥幾行字。而對容五的評價,也看不出是正面還是負面。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封建社會向來瞧不起女子,能作為一個有名有姓的人物,被記載入史記,說明容五這個人,在當時一定極有分量。
可是,這么有分量的一個人,怎么會說不見,就不見了?
一個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丫頭,怎么這么容易就頂替了容五?
劉艷看著眼前眉眼燦然的小丫頭,忽然覺得說不出的頭痛。
“這個案例有些特殊,我回去和大家開會討論,再研究研究你的問題吧。”劉艷一邊說,一邊合上記錄冊,直起身來,準備走人。
巫瓏眼前忽地一亮,小狗似的扯著她的裙角,可憐兮兮道:“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回去?”
“不行!”劉艷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你必須留在這里,為什么大家會把你錯認成容五的這個事情,我還沒找到頭緒。歷史上,不能沒有容五這個人,你就暫時待在這里,等我們研究出解決的方案再說吧。”
“難道你們一天沒研究出來,我一天就不能回家?”小妮子抓狂了。
“巫瓏,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劉艷眼里有一絲愧疚。
“我……我媽喊我回家吃飯!”小妮子抽抽鼻子,大聲嚷道。
劉艷拿著記錄冊的手有些顫抖,她嘴角抽搐一下,整個人徹底石化。
好……好有才!
她忽然想起200x年,一則消息在魔獸世界,火暴了全中國,其內容,不過十一字:賈君鵬,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劉艷走了,巫瓏該干嗎,還得干嗎。
第二天,終于到太傅考校小宮妃學識修養的日子。
沒見到之前,巫瓏一直在想:太傅到底是什么樣的,兇不兇,狠不狠,會不會一生氣,就像她們小學語文老師一樣,拿起戒尺打手板?
想想戒尺抽到手心的滋味,小妮子心有余悸,皺著可愛的包子臉,揉揉小手。
屋子里,一溜兒宮女忙里忙外,生怕自家娘娘落了氣勢。
“穿紫色的吧,穿紫的氣質好。”
“還是紅的,紅的鮮艷。”
“可是皇上似乎喜歡白色的……”
她們拿著一套套宮裝,在巫瓏身上比劃著,忙里忙外。
巫瓏笑著露出小虎牙,十分配合地張開手臂,任由她們在自己身上搗鼓。
緊張啊,好緊張啊。
小丫頭從小有個怪癖,什么都不喜歡,就是喜歡考試。不管會不會做,發下白花花的卷子,拿著筆,在上面填滿了,就有一種滿足感。
她們往往不能理解,為什么看上去,巫瓏這么自信……可是試卷拿下來的成績,也不見得多好。
時間長了,大家見怪不怪——
倒霉鬼的心思,總是與人不同的。
如今,太傅的考校,說白了還不就是考試。
哈哈,古代的考試啊。
說實話,巫瓏很期待。
“娘娘的皮膚真好,那瓷片兒刮的,到今天都已經看不見了!”冬兒一邊給她上藥,一邊喜笑顏開地說著,一開始,她還擔心留疤呢。可如今,一點兒也看不見了,這讓她大大松了口氣。
“本來就是小傷嘛!”
“才不是小傷呢。原來那秋華宮的昭儀,就是因為劃花了臉,然后……”話說到一半,忽然沒聲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驚惶,眾宮女太監紛紛“撲通通”地跪滿一地。
巫瓏回頭,就看見韶華錦那秀美如女子的容顏,在陽光下,宛如最精致的琉璃,閃動著水樣的光華,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從海棠池那日以后,韶華錦再沒碰過巫瓏,連說話都很少。
韶華錦在后宮這樣污濁的環境下長大,眼底見多了充斥了利益、權利、欲望的各色女子。所以他第一次看見巫瓏時,就忍不住被她身上天然而純凈的氣質所吸引。這樣美好的女子,只能屬于他一人!
可韶華秀卻說:“小娘娘天真可愛,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喜歡,何況臣弟。”
拳頭,在不知不覺中攥緊。
一代明君,如今的心境卻像個別扭的少年。
“喂……韶華錦,你怎么了,回神啊……”
巫瓏伸著小手,在他眼前晃了半天,正奇怪韶華錦今天怎么這么奇怪的時候,忽然,小手被緊緊握住,疑惑抬頭,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上了她的牙齒。
“唔,痛……”驚呼還來不及發出,一個溫軟濕潤的吻,緊緊封住了她的唇。
韶華錦陰冷著臉,仿佛要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他狠狠吻住她,曖昧地描繪著她的唇形,舌尖撬開她的牙關,霸道地探進她的口中,不由分說攻城掠池。
“咝!”屋里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都紛紛倒抽了口冷氣。
傳言,冷皇韶華錦白日從不縱欲,更不可能在光天白日,與任何一個妃子纏綿。可如今,他們的萬歲,居然在眾目睽睽下……挑逗小宮妃。
這是不是說明,皇上把他們當死人了,準備和娘娘“嘿咻”完了,立刻把大伙兒咔嚓了?
這一個個的奴才此刻全哭喪著臉,和現代人的思維形式完全不同……見此情景,已經是滿眼的來年清明,紙花兒飄飄……
娘娘啊,您安心吧,有奴才們陪著您,一起下黃泉……
嗚嗚嗚,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沒活夠,不想死啊……
皇上啊,您干嗎總找咱們娘娘不是,咱們娘娘可是個好人,其實……奴才也是個好人……
一眾奴才,心思各異,卻又一致地地滿臉悲憤。
直看得冷皇身邊的侍衛一個個皺起眉,在外面小聲議論起來。
“他們這是什么表情?”
“誰知道呢,別宮的娘娘得寵了,奴才們尾巴都翹上天!這些人,這么一個個一臉衰樣……”
不知過了多久。
當年輕皇帝的手,挑開小丫頭單薄的宮裝,曖昧地覆在她溫軟小巧的胸前,小丫頭這才覺得自己胸前兩點突起,火辣辣地燙得難受。
低頭一看,就見到這么奇怪的畫面。
她猛地一把推開韶華錦。
手指綿柔的溫度與觸感還沒退去,年輕皇帝的眼底,燃燒著一簇簇欲望的火苗,亮得嚇人。
巫瓏皺著眉,迷迷糊糊地扣著自己的衣帶,似乎還有點沒弄清狀況。
“怎么又散開了呢?扣起來很麻煩的……”她咕噥一聲。
年輕男人雙臂抱著她嬌小的身子,灼熱的呼吸,輕輕噴在她的耳根處,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誘惑:“那就不要扣了,直接脫了。”
說著,修長纖白的手指輕輕挑開她剛剛扣好的衣帶,靈巧的指尖曖昧地劃過她胸前的一點嫣紅。
所有的宮人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寢宮中,清風過堂,都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羞澀。
韶華錦下腹繃得緊緊,這讓他的眼睛,亮得驚人,澎湃的情欲,讓他渾身忍的發痛。
他想就在這里狠狠要了她!奈何,她是這么的小。既然決定等她長大,那么現在……就先嘗一點甜頭,總該可以吧。
他的唇滑落在她的胸前,還不等吻上更甜美的東西……
門外,忽然傳來貼身侍衛公式化的聲音,咬字清晰,一字不漏地傳入兩人耳中:“報,太傅已經到了望舒臺。老太后乘鳳輦,也已啟程。”
今兒個,是考校學識的大日子。
寢宮中,忽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聲音……
“哎呀,衣服怎么又解開了,韶華錦,你的手放哪兒呢……”氣急敗壞,這是巫瓏略顯稚氣的嗓音。
輕輕的。
諸侍衛互相對視一眼,忽然又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沉默。
一陣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等侍衛們膽戰心驚迎出冷皇時,才看見他們向來高高在上的皇帝,臉上赫然蒙上了一層千年不化的寒冰。
冷皇韶華錦后面,跟著個長得很普通,笑起來卻有些尷尬的小姑娘。
望舒臺在宸宮最西的位置,四周空曠而恢弘。滄原傳說,望舒是月神,掌管著月升月落,星辰散布。滄原的百姓認為,在八月的某天,只要站在西方最高的地方,就可以一窺月神的真容,從而得到月神的庇佑。
望舒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修建而成。
宸宮在八月,將會為滄原百姓開一道門,無論老幼病殘,無論貧富貴賤。宮門不閉,侍衛不攔,只為了讓百姓們也能登上望舒臺,一來顯示了皇恩浩蕩,二來讓大家祈福一生的幸福。
別人怎么爬望舒臺,巫瓏不知道。
如今,她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只覺這真不是人干的活。
“冬兒姐,你說這到底有多少層啊,我都爬了那么久了……”
往上看看,陽光燦爛,螺旋形的階梯,一眼居然都望不到盡頭。
這是誰建這么高的建筑物啊?
小妮子額上冒下三條黑線,只覺天昏地暗,爬上去,自己絕對虛脫……
“娘娘再堅持一下吧。太傅還在上面等著,何況,老太后也在呢……”冬兒細聲說道。
老太后,真的是自己爬上去的嗎?巫瓏撇著嘴,有些哀戚地看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望舒臺,淚眼汪汪,“為什么非要在望舒臺上考我學問啊?”
“聽太傅大人說,望舒臺,是離神祇最近的地方,只有在離神祇最近的地方,才會神思純凈,心無旁騖。”
這個太傅,真是個怪人。巫瓏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大大吁了幾口氣,“那韶華……”
她想問韶華錦,可話還沒說出來,就見小宮女冬兒面色霎時間慘白起來,“娘娘,那是皇上的名諱,不能亂叫!”
“好吧,不亂叫,不亂叫。”看冬兒這么緊張的樣子,巫瓏不忍心為難她,乖乖閉嘴,“你說……他……上去了?”小妮子撇嘴,小肥手委屈地往上點了點。
冬兒點點頭。
真奇怪了,自己明明和他一起出來的。可一眨眼的功夫,為什么他上去了,只剩自己在爬這個臺子啊?巫瓏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一閃而過。
“你剛才說,太傅覺得望舒臺,是離神祇最近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忽然發問。
“回娘娘的話,是這樣的。”冬兒雖然不知道巫瓏為什么會問出這么個問題,不過依然恭恭敬敬地回答了。
“只有在離神祇最近的地方,才會神思純凈,心無旁騖?”巫瓏皺著眉毛,繼續發問。
“太傅大人的確是這么說的。”冬兒看著小臉皺成一團的小娘娘,覺得今兒個,娘娘似乎問題特別的多。
不過,冬兒從來都是盡忠盡心的宮女,立刻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話音一落,就見巫瓏眉頭一展。
她好像徹底知道什么,忽然小手一揮,“去辰坤宮!”
略顯稚氣的嗓音,忽然道出,如一道閃電,劃開劃開烏云密布的天空,照亮了蒼莽天地的毫末枝節,一切無所遁形。
冬兒一愣,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眉目平凡的小妮子,聲音有些結巴,“娘娘,辰坤宮是老太后的寢宮……咱們,現在應該去應太傅大人的考校啊……”
“嗯,是這樣啊。”
分明是平凡的臉蛋,然而在她笑的時候,卻宛如陽光撒落。
那么燦爛的笑容,連冬兒都忍不住晃了晃眼。
巫瓏笑著拍拍屁股上沾著的灰塵,信心滿滿道:“就是因為要赴太傅大人的考校,所以咱們必須去辰坤宮!”
“那望舒臺……”冬兒還是沒明白,說的是望舒臺,和辰坤宮有什么關系。
都這時候了,小娘娘怎么忽然想到這么一出。
都說了辰坤宮是老太后的寢宮。那里清幽僻靜,沒有老太后的傳召,宮妃們根本連踏都踏不進去!
“走吧,去了再說。”小丫頭不由分說,拽著冬兒就往下跑。
您瞧這是怎么一回事,都爬到一半了,眼見著都要上去了。
怎么說走就走了?
冬兒哭喪著臉,無奈地看著自家的小娘娘,咬咬牙,只能跟上。
七轉八繞,也不知走了多久,兩人終于到了辰坤宮。
不愧是老太后住的寢宮,這兒種著大片大片的竹子,四季常青,蒼郁的竹葉在琉璃瓦的映襯下,連葉尖都似含著耀眼的光暈,水色淋漓,讓人見了心曠神怡。
冬兒怯怯地跟在巫瓏的后面,手指絞著衣袖,怯生生地出聲,“聽說……辰坤宮生人勿入,若是沖撞了守門的侍衛,會惹來大麻煩。娘娘,咱們是不是……”
該走了……
這些話,她還沒說出來,就瞠目結舌看見自家的娘娘,居然大大咧咧地從正門走了過去。
完了,完了。娘娘啊,正門,正門它走不得!
小宮女冬兒簡直要哭出來了。
正門,站著兩個身著銀白色盔甲的年輕侍衛,看見巫瓏,雪亮的刀劍,齊刷刷地立起,在陽光的折射下,刀刃透著森然的殺氣。
“什么人?”侍衛低沉的冷聲呵斥,陰沉地盯著笑容燦然的小丫頭。
“本宮,是鳳桓宮的昭儀——容五,奉老太后的旨意,來辰坤宮應太傅大人的考校。”略顯稚氣的嗓音,將這段話,毫無停頓地說了出來。
話音一落,就聽著冬兒在后面倒抽一口冷氣。
慘了,她們娘娘啊,不僅闖辰坤宮,還假傳老太后的懿旨,小娘娘這是瘋了嗎?
就在冬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時候。
兩名侍衛對視了一眼,卻收回了刀刃。
緊閉的朱漆大門,居然“咯吱”一聲打開了。
門內,是鶴發童顏的老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雍容淡定地站在那兒,宛如盛放的棠棣。那一頭銀白色的華發,一絲不茍地梳理成云鬢。華麗的錦袍,用金線錯落繡出了錦鳳展翼。
說起來,這是巫瓏第一次看見老太后,還以為老太后應該和自己的奶奶差不多的年歲呢。可是,眼前的這位老婦,除了滿鬢華發,還能稍微能看出年齡。
看臉,可一點兒也看不出啊。
小妮子有些失神。
真的是保養得極好的老太太啊。
她發了一會兒呆,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只見這身著鵝黃色袍子的小妮子,有模有樣地叩拜在地,脆聲拜道:“容五,給老太后請安,祝老太后福祿妥之,壽考綿鴻。”
老太后也在打量眼前的女孩。
所有人都看著這個看起來平凡無奇,從容自若的小娘娘。
都說她倒霉到極點。
聽光明殿當差的兄弟說,好幾次看見她好端端的爬到樹上,那么粗的樹枝,都會被坐斷掉;御花園里養著一些純白的小兔子,多溫良啊,偏偏她一伸手,兔子立刻咬人……
那些奇奇怪怪的烏龍霉事兒,好像就和小娘娘杠上了。
在她身邊當差的兄弟,原來是防火防賊,現在還要多加一條,防火防賊防烏龍。
所有人就弄不明白了,一個人倒霉,怎么能倒霉到這種地步。
如今,大伙兒終于看見了傳說中的容五娘娘。
不就是個平平凡凡的小丫頭嗎。一沒臉蛋,二沒身材,怎么就讓向來清心寡欲、恪守禮儀的冷皇神魂顛倒?
“老太后,這就是容五了,咱們下去仔細看看?”一個發鬢斑白的老宮女悄悄附耳上去,小聲解釋著容五的身份。
“諾。”老太后挑了挑眉,虛手搭在老宮女的手腕上,往下走了兩步。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巫瓏,忽然開口,“讓你到望舒臺候著,怎么來了本宮這兒?”
“我是按照老太后給的指引,來這的呀!”巫瓏的小肥手還扒在地上,偏偏抬起了小腦袋,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眸兒,烏潤潤、濕漉漉地瞧著老太后,像毛茸茸的小動物,十分討喜。
“哀家何時引過你了?”老太后覺得有趣了,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小家伙郁悶地撇了撇小嘴,十分苦惱地撓了撓腦袋,脆聲回答:“是容五太笨了,爬了那么久的臺階,才想到老太后怎么說,要不早該來了,讓老太后等了那么久啊……”
她不說老太后怎么引著自己,卻先說自己太笨。
這么個毫不張揚,平平淡淡的小丫頭,沒有鋒銳的棱角,沒有寶石的光芒。不像冷皇其他的宮妃侍婢一樣,一旦得寵,就張揚如灼灼盛放的牡丹,耀得人張不開眼,而顯得尊貴一時,令人敬而遠之。
當巫瓏撇嘴,無辜看著你的時候,就像是鄰家的小妹妹,一下子沖淡了所有人疏遠冷漠的心思。就連老太后身邊的大宮女,嘴角都忍不住掛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這孩子,天真質樸,難怪得了皇上的歡心。
所有人都放下了戒備與疏離。
可偏偏老太后,眼底忽然掠過一抹極奇怪的光。她仿佛想到什么,臉色忽然有些難看,連聲音,都不自覺尖銳起來。
“你就是容福家那個女兒,嗯?”最后一字,如尖銳的銀針,似一個魔咒,忽然打破當前的和諧。
所有人一個瑟縮,忽然想到老太后雖說吃齋念佛,卻絕不是好相與的人。這位主兒,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都是只憑直覺。對著不合眼緣的人,絕對視之草芥,從無半點憐憫之情。
可自從信佛以后,老太后那種陰晴不定的性子,已經有了很大好轉。大伙兒近十年,沒見過老太后生氣。
可如今,這是見著容五娘娘第一眼啊。莫非,這小娘娘第一眼,就不合老太后的眼緣?
大伙兒斂起心神,想到這種可能,一個個肅容以待。
老太后身邊的大宮女,畢竟跟了她這么長時間,她想什么,大宮女哪能不知道。
“主子,不舒服嗎?”她小聲地擔憂問到。
“唔……有些恍惚了。”老太后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看著巫瓏的眼底,明顯有了一分讓人琢磨不透的情緒。
巫瓏對別的事情不在行,但是對“霉”的直覺,絕對非同凡人。
陰風襲來,小丫頭小心肝猛地一縮。
她悄悄抬頭。
目光剛好撞見老太后半瞇的鳳眸,來者不善地睨著自己。
“咳……”一沒留神,被口水噎了一下,小丫頭剛剛扯出的干笑,就這么掛在臉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剛才的從容不迫、淡定自若,紛紛煙消云散。
一剎那,所有人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幕。都能被口水噎到,這世上還能有比這個還要霉的人嗎?
驚訝過度。
“砰……”有人摔倒。
“咚……”有人沒站穩。
“咳……”有人嘴角抽搐。
就見這邊,巫瓏帶出來的宮女,亂成一團。
這個大叫:“主子,主子您沒事兒吧!”
那個嚷嚷:“娘娘……呼吸,呼吸,千萬別憋著氣啊!”
還有人干脆哭了起來,“嗚,娘娘,您可千萬堅持住啊……”
這邊亂成一團,朱漆大門內,一個身著碧色長袍的年輕男子,雙眉斜插入鬢,目如琉璃,唇似含丹,妖嬈如初春綻開的第一枝桃花,懶散地倚在那廂,也不見如何動作,兀自捏著扇,輕笑起來。
“都這時候了,太傅大人怎么還笑得出來?”
旁邊的小太監探著腦袋,也急得團團轉,那可是皇上身邊的小寵妃,出了差池,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呀。
“我為何笑不得?”太傅挑了挑眉,手中的扇,輕輕抵著自己嫣潤的唇瓣。
“為何……呃,這,這原本就笑不得啊……”小太監何曾見過這般風情,當下被迷得暈頭轉向:太傅大人真是個妖孽,連男人都喜歡……啊,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自己,自己如今是太監,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了。
可憐小太監心理掙扎的激烈。
太傅大人冷眼旁觀太監的反應,只覺一陣作嘔,他三兩步走去,修長如青蔥,纖白比女子的手指,淡淡握著扇,朝老太后點了點頭,算是知會一聲,就這么在巫瓏身上敲了一敲……
也不知,敲到了哪個穴位。
“啊,好了耶……”剛才嗆得滿臉通紅的小丫頭,一口氣上來了。
一條倒霉小烏龍……又活了。
“娘娘,您不咳了!”冬兒扶著她,眼淚汪汪松了口大氣。
“嗯嗯,不咳了。好了好了呢。”小妮子也淚眼汪汪,抿緊唇,用力點著小腦袋,表示自己完全沒事了。
太傅一聲嗤笑,“幼稚。”
那一聲嘆,輕輕的,風一吹,再也聽不見了。
在場那么多人,都以為太傅大人心思純良,竟然沒一個人發現他看著巫瓏時,眼底那點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冷酷。
“何大人來了,容五也到了,那就開始考校吧。”看見太傅,老太后淬著寒冰的眼底,終于浮上一絲兒暖意。
咦,何大人?
剛剛噎下一口氣的巫瓏,忽然聽見“何大人”這四個字。她奇怪地抬起腦袋。
只一眼,她表情立刻像吞了蒼蠅似的,說不出的難看。
其實,太傅大人生得極美。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驚現出一張精致到極點的面容,妖嬈嫵媚,驚艷后宮。
可一看到這張臉,巫瓏心底那些個恐懼,立刻“嘩啦”一下,狠狠浮現到腦海。
就是他!
就是這個人,擰著她的后襟!
差點把她憋死呢!
小丫頭的牙齒,又磨了起來,惡狠狠地盯著何大人——何碧。
可是,盯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八王爺韶華秀曾經說過“這位小娘娘,往后還要勞煩何大人來關照。本王見你二人相談甚歡,如今,便算是認識了。不知何大人,感覺如何?”
于是,巫瓏的表情瞬間凝固。
那個……那個……這個何大人,難道就是太傅大人?
忽然之間,巫瓏只覺天昏地暗,電閃雷鳴,轟隆一聲,霹得她魂飛魄散。
天啊,太傅是何碧的話,她不就是倒霉倒大了!
她,她,她,她罵過他好幾句,而且貌似句句正中靶心。
難怪八王爺韶華秀說那些話時,神色那么愉悅。
韶華秀說的那句話,一遍遍回蕩腦海:“這位小娘娘,往后還要勞煩何大人來關照……”
小妮子想哭,對啊,何碧也不用太費神,只要隨便“關照”、“關照”自己,就有自己好果子吃了。
一張小臉,立刻垮了下來。
在她身后,是一群興奮過度、嘰嘰喳喳、根本不知主子悲憤心情的小宮女。小宮女們一個個眉眼含春,粉顏羞澀,躲在一邊小聲議論。
“何大人剛才對我笑了一下。”
“真的和傳說中的一樣美麗。”
“聽說何大人到現在,都不曾娶妻。”
宮女們嘰嘰喳喳,雖然聲音十分的小,似沒有任何人聽見。
可是,侍立在一邊的何碧,雖說一直唇角含笑,可眼底,卻掠過一抹陰冷鄙夷。
這個男人從骨子里,鄙夷與憎惡所有的女人。
包括,他如今要考校一番的小宮妃——容五。
他會,且一定會好好的“關照”她的。
木制的扇骨散發出清新好聞的靜香,扇骨抵著下顎,何碧的嘴角,翹起一抹淡淡的笑。
雖說是笑,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這笑容,冷得讓人心底發寒。
巫瓏冷不丁一個激靈,使勁搓了搓發寒的手臂。
老太后在前面走,巫瓏她們在后面跟著。
走了一會兒,冬兒終于忍不住扯了扯巫瓏的袖子,“娘娘,您怎么就猜到考校是在這里呢?”
“你不是告訴我,太傅覺得望舒臺,是離神祇最近的地方。只有在離神祇最近的地方,才會神思純凈,心無旁騖。”
巫瓏有氣無力地抬了抬眼皮,只要一想到太傅大人居然是何碧,她整個人,都被一種衰星籠罩的巨大無力感籠罩著。
“對啊。”冬兒還是沒想明白,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帶著分疑惑,越發嬌俏可人。
“太傅并沒說一定是在望舒臺,只說在離神祇最近的地方考校我。所謂的望舒臺的猜測,也全部是大家傳來傳去,傳出來的,老太后身子骨兒弱,不可能爬那么高的臺子去觀看。”
“所以,考校絕不可能在望舒臺!”冬兒眼前一亮,被這么一解釋,她立刻想明白了。
巫瓏耷拉著肩膀,還沒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看見冬兒這么高興,忍不住哀怨地瞧著她,恨不得狠狠抹一把眼淚。
冬兒姐,我馬上就要倒霉了,你這么高興干什么?
哎,衰人的悲哀。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繼續隨大流往前挪動腳步。
“娘娘,奴婢還是沒想明白一點。”冬兒還沒察覺出巫瓏低落的情緒,居然還在問。
“嗯?”小妮子一臉悲情的瞧著她。
冬兒原本沒察覺的。
一回頭,猛地看見這么一張哀怨的小臉,她冷不丁嚇了一大跳,連聲音都結巴起來,“娘娘,奴婢多嘴了,就當沒問,您……您……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誰和你說我想不開了?”
“那您干嗎折騰自己,拼命掐自己的手臂啊,您瞧,都掐青了,自己的胳膊啊,難道都不會疼的嗎?”
被她這么一提醒,巫瓏后知后覺的,終于發現自己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了。
嗚嗚嗚……痛,痛死了!從小到大,她只要一倒霉,就忍不住逮著東西亂撓一氣。如今,在老太后的辰坤宮里,她沒東西撓了,居然撓起自己的胳膊來。
“咝……”
撩開袖子,小姑娘認真盯著看了幾眼,那上面青青紅紅,一道道撓痕,和貓抓似的,巫瓏痛苦地扭過頭,不忍再看。
她現在不僅是哀怨了,簡直悲憤欲絕。
辰坤宮。
陽光格外燦爛。
宮妃們特別激動。
一向清冷的辰坤宮,此時說不出的熱鬧。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或坐、或站、或倚著許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嬪妃。
韶華錦即便是再清心寡欲,他依然擁有一個龐大后宮,而且,這宮中的嬪妃,都是從各地挑選來最美的女子,身姿窈窕,嫵媚動人。美人如花,匯聚一堂,其實很養眼。
“那就是容五?長得和她爹一點也不像!”
靠窗的地方,一個略顯尖銳的嗓音,突兀響起。
那里,半倚著幾個相貌極其出眾的妃子。
鵝黃、淡紫、秾艷的料子,穿在身上特別的扎眼。
說話的那個嬪妃,也不知品級,但見她纖秀的指尖,似漫不經心,輕慢地點了點角落處的某妮子。
旁邊,立刻有一個五官生得極其驚艷的女子一邊喝茶,一邊慢條斯理地接過了話茬,“不管像不像,誰不知容福這個女兒,無才是德,你就看著太傅怎么把她考得啞口無言,面子全失吧!”
“失了面子算什么,本宮不想在宸宮見著她。”說話的嬪妃,眼中射出了怨毒的目光。
頓了許久。
連風,都似乎靜止下來。
就在說話的嬪妃皺起眉頭,有些后悔多嘴的時候。
才聽著一個聲音,淡淡在說:“一切,全憑老太后做主……”
余音之后,沒有任何的句子。
話音一落,妃子們宛如含朱似的紅唇,卻各自挑起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是,一切,全憑老太后做主。
皇上寵容五,但能大過老太后?倘若,老太后不歡喜容五,她容五便是真有那個內媚,能迷的皇上神魂顛倒,也算不上什么。這后宮,終究是女人的天下。
“娘娘,您心里有底嗎?”
“聽說何大人出題,最不喜按理出牌。”
“經史子集,背了那么久都沒一點長進,現在臨時抱佛腳,估計也不抵什么用了。”雖說是這樣,說話的那個太監,手里還抱著厚厚一沓的竹簡,一雙眼睛拼命瞧著竹簡里半遮半掩的內容,急得滿頭大汗。
“雜家有個主意……”在其他宮女太監們分外期待的目光中,那個“胸懷溝壑”的太監,分外認真地貢獻出自己的大計,“何大人一出到您不會的題,您就尿遁,咱們在外面,幫您找到答案,您再回去繼續回答……”
話音一落,小太監立刻被諸人殺氣騰騰的目光給嚇得一個瑟縮,“難道,雜家說得不對嗎?”
“這叫什么主意?讓娘娘尿遁?萬一娘娘一個都不會,那考校的時候,一次次往茅房跑,成什么體統!”
還沒考呢,這邊先亂成一團。
而話題的主角,巫瓏,完全沒有大禍臨頭的自覺,兀自笑眼燦然地像個小跳蚤似的,把辰坤宮當成觀光點,分外快活地四處亂竄。
“哎呀,娘娘,大伙兒都急成什么樣了,您怎么還在這兒蹲著?”冬兒無奈地抓著巫瓏,一聲大嚷。
巫瓏嚇了好大一跳,手中捧著的翡翠玉白菜,險些跌落在地。
“這白菜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呢!”好容易扶穩了花架上拜訪的那個翡翠玉白菜,巫瓏笑瞇瞇地拿給冬兒看。
只一眼,冬兒便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主……主子……快,快,快放下!”
“葉綠根莖白,渾然一體,真的是栩栩如生,不知道這個值多少錢……”小妮子有些猶豫地掂了掂,唔,分量挺足的。
平常的翡翠玉,似乎沒這么重啊。
這是哪個品種?
第六章宮前較量
一個、兩個、三個……
忽然間,方才還有些吵嚷的殿堂中,瞬時靜得連針尖落下都能聽得清。
小丫頭分明站在最角落、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可是,當她捧著翡翠玉白菜的時候,所有人都一起盯著她。那目光不像是排斥或者鄙夷,更像是人在遭遇不可預測的危險時,內心深處那種恐懼到極點的戰栗。
“冬兒姐回……神……了。”小丫頭奇怪地看著冬兒的反應,探出小肥手,叉開五指在冬兒的眼前搖來搖去。咦,剛才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傻了?她一頭霧水,撓了撓腦袋,反手就想把翡翠玉白菜塞回去。
就在這時,剛才靠窗處,那幾個生得極美的嬪妃,忽然尖聲大叫:“不要亂動!”
從殿堂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沒多一會兒,老太后、韶華錦、何碧全部出來了。他們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巫瓏手中捧著的翡翠玉白菜。大殿中的氛圍,一時間凝滯地有些可怕。
巫瓏被那一聲不要亂動給唬住了,就這么捧著翡翠玉白菜,有些掩耳盜鈴的意味,掂著腳尖,輕手輕腳地往花架上摸。
“容五,你準備干什么?”韶華錦的聲音,倒還溫和,只是小妮子莫名地卻覺得一陣寒風,呼嘯著剮著頭皮過去了。
“我看見這個上面有個臟東西,拿下來擦干凈。”小妮子靈機一動,認真撩起袖子,使勁擦了擦翡翠玉白菜。
明明拿著不該碰的東西,偏偏一本正經的小模樣。任誰看了她這副模樣,都會有崩潰的感覺。韶華錦覺得自己額角抽痛起來。
“沒有人告訴你,那東西碰不得嗎?”陰沉的嗓音,仿佛從最幽深的地底下冷冷地傳上來,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和陰沉。
老太后盯著自己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上面的羊脂白玉——在天光的照耀下,羊脂玉絲綿而溫軟,中間似有一個淡淡的圖案,像是要活過來一樣。
所有嬪妃、宮人,紛紛膽戰心驚,斂起吞聲。大殿之上,長風激蕩而過。似乎帶著透骨的寒意。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小妮子向來自詡俊杰,這會兒,拼命點著小腦袋,一臉正色,“以前不知道,老太后剛才說了,容五就知道了!”
“荒唐!”老太后怒極了,掌心拍在桌面上,發出一聲巨響。
巫瓏張著眼眸,無辜地瞅著她,很小聲地咕噥開來,“我只吃過棒棒糖、棉花糖、QQ軟糖還有水果糖,荒‘糖’是什么糖?好不好吃呀?”
她的話,雖然那么小聲。可殿堂靜悄悄的,離得近的,一個個聽得清清楚楚。
諸妃幸災樂禍,諸宮人大禍臨頭。
老太后面色刷地沉了下來。“容五,你怎么和哀家這樣說話?”她氣得臉都白了。
偏偏巫瓏這張普通清秀的小臉上,看不見半點兒畏懼與惶恐。小妮子抬起雙眸,不溫不火,平靜地說:“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容五不明白,老太后何必為個虛物,大動肝火?傷的難道不是自己的身子嗎?”
分明依舊是這張平凡的臉蛋兒,但是當她平靜地看著你時,那雙眼眸,烏黑明亮,宛如天下間最靈秀的水晶。
縱是天大的火氣,在這樣一雙明透清澈的眼眸面前,都仿佛塵埃落、波瀾不驚。
何碧眼底忽然浮上一星冷意。
“容五娘娘,誰和您說物是死的?”清悅好聽的男聲靜靜地道出。一句話,宛如平靜的水面,忽然被石子打碎了平靜,有一種隱藏在暗的危險,赫然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恐懼傳播在每個人的心頭。
何碧走下臺階,從巫瓏手中接過翡翠玉白菜,就在這一瞬,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絲兒血紅從翡翠玉白菜的根莖處生長開來,僅眨眼的功夫,血色彌漫,很快籠罩了整個白玉雕品,血紅色的白菜,透著一股血腥厲殺之意。
“這……這是?”巫瓏驚呆了,一連倒退了數步。
“這樣就被嚇到了嗎?真是膽小。我真懷疑,你能有什么本事,封印這宸宮千年來的邪靈。”
何碧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不懷好意的聲音那么輕。
分明尖銳扎人,轉瞬卻消失在空氣中。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
就見這俊美男子幾步走過,“皇上,臣的題目便是這翡翠玉白菜。”說完,他朝冷皇和老太后行了個告退的禮,直接無視了殿堂上大大小小的嬪妃,居然就這么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辰坤宮。
長袍過處,激蕩起一陣長久的風。
嬪妃們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這個何碧,可不比容五來得更放肆囂張。
可人家畢竟是德才震驚滄原云州的太傅大人、何大人!
縱然有天大的不滿,誰敢說出來?且不說皇上寵他。就算不寵,何大人也是絕巔雪蓮、天心之月。你施他一分,他必還你十分,這樣睚眥必報的性子,誰敢惹他?
嬪妃們小心地掩藏起心底的那絲兒難堪,開始琢磨何碧走時的最后那句話。
“何大人,剛才說,題目是翡翠玉白菜?”
嬪妃們柳葉似的眉毛輕輕地蹙了起來,忽然間神色驚疑起來。
“他準備讓容五來封印宸宮千年來的邪靈……”有一妃臉色白了下來。
一陣竊竊私語,忽聽一人尖聲叫道:“胡鬧,怎么能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容五?容五算什么東西?憑什么讓我們把命交到她的手上!”
“珍美人!”
有人在拉那個尖叫的珍美人。
珍美人臉色蒼白如雪,好像受到極大的刺激,完全陷入了癲狂的狀態,“不,絕對不行!我不同意容五來封印宸宮中的邪靈!”
女子尖銳的叫聲,在辰坤宮激烈地響起,穿過云霄,顯得有些失真。
“放肆!”韶華錦的面色瞬間冷了下來。
他剛要發火,老太后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神色有些驚惶,“皇上,這好歹是辰坤宮,哀家老了,見不得那些……事兒。這是納蘭靜家的孩子。”
冷皇聽到老太后說“哀家老了,見不得那些事兒”后其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他韶華錦的皇祖奶奶何時服過老,何時見不得那些血腥事兒?
可是,當她說“這是納蘭靜家的孩子”時,韶華錦忽然平靜下來。
什么老不老,血腥不血腥,都是假的,這是納蘭家的孩子,才是她想說的。
韶華錦皺了皺眉,忽然看見她兩鬢白發,心下一軟。
后宮不干政。
當年的納蘭家族,何等權柄煊赫,占了朝堂大部分勢力。
只因為他的皇祖奶奶,六宮獨寵,被封為后,為這一人的榮耀,納蘭家文臣武將,退隱的退隱,告老的告老……自覺自愿地清空了皇祖奶奶背后的勢力。
這帝都之中,也只有一個納蘭靜。
皇祖奶奶雖然不常見他,但是韶華錦知道,不見未必無情。
珍美人既然是納蘭靜的孫女,韶華錦抿了抿唇,雙目靜靜地看著珍美人,眸色黑得純粹,卻透著說不出的淡漠,“從今兒個開始,你來服侍老太后吧。”
“皇上……”
老太后面色一白,一手扶著服侍自己數十年的大宮女,才勉強地站穩,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試圖打消他的主意,“珍美人二八年華,大好青春,來陪我這老太婆,豈不無趣。”
韶華錦笑了,清美的面容神色溫情而柔軟。
“皇祖奶奶一人在辰坤宮,朕不放心。朕想過,讓容五來封印宸宮千年來的邪靈,的確不大穩妥,這宸宮中,除了朕的光明殿,也只有皇祖奶奶的辰坤宮是最安全的。朕,賜她一生安穩。”
他沒有把珍美人打入冷宮,且賜了珍美人一生的安穩。可這都是明面的話,讓人家進辰坤宮,日日和老太后吃齋念佛,與冷宮有甚區別?
珍美人還是老太后寵的人,韶華錦居然說廢就廢……
男子的笑容依舊是那么的清美,但是諸位嬪妃卻覺得一股子涼意從腳底竄上心頭。
他們在那里的三言兩句,便決定了珍美人的后半生。
巫瓏在這兒渾然不覺,愁眉苦臉地捧著變成血紅色的玉白菜,來回顛倒地看,怎么也沒看明白,這考題到底是咋回事?好端端的白菜,怎么會變成紅色?
她們剛才說的話也很奇怪啊,什么叫宸宮千年的邪靈,那是個什么東西?
為什么那個珍美人,一聽到自己的題目是這個,臉色就這么難看?
還說不愿意把命交到自己手上?
小妮子唬著一張小臉兒,忽然靜了一靜。
嚴肅地說,那個珍美人就算愿意,她巫瓏還不愿意收呢!她很有原則地想。
于是,諸宮人只看見一個相貌平凡、眼眸卻分外烏亮的小妮子,蹲在地上,滿臉嚴肅,手中的翡翠玉白菜像個球一樣滾來滾去。
大家紛紛捏一大把冷汗,無聲無息的在心里叫囂,主子啊,您小心,小心點兒啊,大伙兒頭上的腦袋,全在您手心攥著呢……
冬兒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扯著她的袖子,“娘娘。”
話音被巫瓏打斷,“不就是一個白菜嘛,我天天吃,還不知道嗎?這個不就是紅了點兒,哪里活了?”
小妮子皺著眉毛,小肥手狠狠地敲了敲白菜幫子,顯然還在思考何碧說的那句話。
玉白菜的葉子那么薄脆,某人的小肥手當空掠過的時候……
“咕咚……”諸宮人狠狠地吞下口水,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
“娘娘。”冬兒猶不死心,又叫了一聲。
“唉,那個何大人是騙我的吧,看我好騙?我也不過就是倒霉點兒,哪里長得很好騙的樣子?騙人是不對的!”
小家伙蹲在那里,捧著小臉兒,很悲戚的自言自語。
“你是容福的女兒,入宮之前,容福沒有告訴過你,辰坤宮有一株翡翠玉白菜,干系著滄原一條千年來的詛咒。”
韶華錦走下王座,他的聲音不大,如流云長風,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王氣。
他還是寵她的。
縱是她闖下滔天的大禍,他依然不一點兒怒意。
“詛咒?”
這個詞,讓小妮子忽然怔了一怔,下意識地抬起頭,猛地撞見韶華錦眼底籠罩著一層悲哀,宛如傍晚湖面上漂浮的霧氣,漂亮得不可思議,撲天蓋地,延宕而來。
不知為什么,巫瓏心口忽地一跳。
好像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什么東西。
可,她從另外一個時空穿越到這里,本來就什么都沒有,還能失去什么呢?
小家伙狠狠地搖搖頭,甩掉腦海中那種莫名的悲傷,大大咧咧地笑道:“什么詛咒不詛咒的,怎么可能存在呢,你想得太多了啦。”
韶華錦抿緊了清光似的兩片薄唇,不說話了。
這一天,考校根本沒法兒繼續下去。
眾嬪妃眼睜睜地看著韶華錦帶走了巫瓏,暗暗地咬碎一口銀牙,恨不得用目光把她身上鉆出幾個透明的窟窿。
最近宮人們都屏氣吞聲,一個個夾著尾巴做人。
誰都知道翡翠玉白菜的事,非同小可。
那是個詛咒,那顆玉白菜放在辰坤宮一千年了,從沒人把它取下來。就連當年宮亂,那枚翡翠玉,也一直完好無損。
雖然是則傳言,但是宸宮里,誰不知道呢?翡翠玉從來沒有人能動它分毫,傳說,這玉白菜如果挪動了位置,很快就會被血色染紅。
當翡翠顏色,全部變成了血色,后宮中將發生一場血事。
邪靈被放出來,所有宮妃都會被邪靈的詛咒所波及,也許大家都會死。
這些天,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誰也不知道,第一個會被邪靈詛咒波及的是哪個倒霉鬼。
大伙兒暗自觀察,小心保命。
只有巫瓏沒心沒肺的,該干嗎干嗎。
她晃悠得開心,直看得眾人心中咬牙切齒:怎么會有知道要“出人命”以后,還這么淡定的家伙?
真是讓人忍不住想把她痛扁一頓。
“冬兒姐,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人家還說2012年是世界末日呢,難道咱們就不吃不喝不睡覺,等著災難降臨?”
午飯時間,巫瓏慷慨激昂地一邊鼓著腮幫子吃飯,一邊含糊不清的勸著滿臉憂色的宮女冬兒。
“世界末日到了,還得管一頓飽飯呢。你嘗嘗這道酸溜土豆絲,好像有點酸,大概放多了醋,不過沒關系。反正醋吃多了,能軟化血管。對身體有好處的……哎,咱們可不可以和大師傅說說,不要在菜里放那么多鹽,我天天吃著口渴得不得了。慣了一肚子水,飯吃得就不多了。”
旁邊所有人唉聲嘆氣,就見巫瓏喋喋不休,吃得小臉滿是幸福。
冬兒哀怨地睇了她一眼,“娘娘,您有譜嗎?知道該怎么解何大人的題嗎?”
“兵來將敵水來土掩!”
口號喊得倒是響亮。
可喊口號的那張包子臉,就算做出再嚴肅的表情,也給人好笑的感覺。
冬兒終于崩潰了。
主子啊,這就是她們家主子!
“其實我還是學過一點關于降妖伏魔的法門。”許久,巫瓏小心翼翼湊了過來,在冬兒乍亮的目光下,小家伙滿臉神圣地掏出了一顆剝了皮的大蒜,認真道:“就是不知道東西方差異大不大,這玩意對付西方吸血鬼挺管用的。”
拿顆大蒜,她以為熏蚊子嗎?
所有人嘴角一陣抽搐,終于放棄把希望寄托在巫瓏的身上。
“喂喂,不要走啊,《植物大戰僵尸》里面,這個可是闖關的絕佳法寶……”小妮子抓著大蒜往前沖,可惜,聽眾早就跑得一個不剩。
她猶不死心,抓著大蒜沖了出來。
還沒反應,整個人忽然撞進一具帶著淡淡龍涎香的懷抱。
“哎喲,好痛!”小家伙捂著鼻子,眼淚都要飚出來了。
“誰啊!站在外面怎么一聲不吭的,痛死我了!”
“怎么風風火火的,走路也不看路?”一腔清雅的嗓音傳了出來,巫瓏抬起頭,皺著眉看著說話的人,原來是韶華錦。“你不是祭天去了嗎?”巫瓏呆呆地看著他,一時腦筋沒轉過彎兒來。
“想好了如何解何碧出的題了嗎?他走了進去,從書架中隨意抽出一本書,嘴角扯開一抹笑,是《菜根譚》,呵呵,這丫頭居然也起看書的心思?當初,我可是獎罰并進,也沒逼她多讀幾個字。書翻了幾頁,放回到書架中。
“噯”巫瓏一愣。“怎么了?”他抬起眼,烏潤的眸子清清亮亮好似有一泓清澈的水波。小妮子委委屈屈、十分不甘地撇著小嘴。“為什么大家都問我想好沒有?那怎么能想好啊!邪靈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碰上。連豬是怎么跑的都沒見過,怎么可能一步登天吃上豬肉?看你們的樣子,比我還有經驗,為啥要我來折騰翡翠玉白菜呢?”
韶華錦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在辰坤宮,不是挺有干勁兒的嗎?”“老太后就逮著我的錯漏呢?我哪敢露怯啊!你是不是有好主意?有的話,不要藏著掖著了,告訴我吧,告訴我吧……”在小家伙興奮期待的目光下,韶華錦的心軟了下來。
他抿了抿唇,像是要說些什么。可是忍了許久,終究輕輕嘆了口氣,只是靜靜地把自己佩戴在身上的一枚半圓形的玉墜帶到巫瓏的脖子上。“沒有解法兒。那個詛咒,從沒人逃得過去。”他的嗓音輕輕地。
“有那么神嗎?”本來還有僥幸心理的,一聽這話,小家伙立刻哭喪著臉。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她想自己可真倒霉,那么多值錢的玩意,怎么就偏偏看上那棵翡翠玉白菜呢?看上就看上唄,碰它干嗎?這會兒好了,惹大麻煩了吧。巫瓏啊巫瓏,你就是個倒霉的主兒!無數烏鴉從頭頂飛過。
某人愁云慘淡,韶華錦一時沒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忽然愣了。“容五,你這是嚇糊涂了?朕沒說生你的氣呀!”眉梢攏起,韶華錦一把捏住了巫瓏的手腕,秀美的五官透著一分陰霾。
“哎喲,痛死了”,巫瓏的手腕被他緊緊地抓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我哪里看上去糊涂了?不過是搗一搗大蒜嗎,我今天晚上想吃蒜蓉粉絲蒸扇貝,不可以嗎?”
韶華錦攏著眉,這才發現她的小手在往下砸,下面還有幾顆大蒜。用手來砸大蒜,她也想得出來!韶華錦額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想吃,讓御膳房去做,何必自己動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嗎!”小妮子不服氣地瞪著他,張牙舞爪的小模樣,十分有趣。華錦無奈搖了搖頭,“怎么,剛才還哭喪著臉,現在又有精神了?”“哎,反正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早死早超生,晚死說不定閻羅殿都沒位置了!看開點兒,看開點兒!“沒準下輩子我就不倒霉了!“最后一句,純屬遐想,她自己心里樂樂就好了!小妮子笑得很暢快,頗是樂觀地拍了拍韶華錦的胳膊。韶華錦哪里聽過這番論調,險些沒被她一口氣噎住。
“嚓……嚓……”
小妮子握著大蒜,心情很好地又砸了幾下,砸得蒜瓣到處亂蹦,韶華錦嘴角抽動,優雅地轉過臉,剛剛看向窗外流光肆舞的初夏景色,忽聽見巫瓏興致勃勃的聲音,道:“韶華錦,今天晚上,我給你做蒜蓉粉絲蒸扇貝,好不好!”
韶華錦靜靜笑了笑,“好。”當他說這個“好”字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巫瓏命運的軌道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全部改寫。
月上柳梢,玲瓏宮。
“娘娘啊,您不是說要讓皇上常常您的手藝,您自個兒都把扇貝吃完了,一會兒皇上來了,您拿什么給皇上吃啊?”
門外,掛上了一盞盞的宮燈,明晃晃地流瀉著柔和的光芒。
飯桌上,就見巫瓏很開心地用筷子把貝肉小心翼翼地挑到自己的小碗里。砸碎的大蒜,加上鹽,用油炸出了香味,一點兒也沒有大蒜的辛辣刺鼻的感覺。吃到嘴里,只有茸茸濃香。一會兒工夫,她已經吃掉了五、六個扇貝。
冬兒無奈地把手絹遞在她的唇角,“快擦擦,吃得跟小花貓似的。被皇上看見,還以為奴婢虧待了您呢!”
“謝謝冬兒姐。”
“這小嘴甜的,呵呵……”巫瓏嘴巴甜,把冬兒哄得美滋滋的,笑著往外張望了一下,俏臉上禁不住籠上了一層焦色,“娘娘,您確定皇上說今兒個會來玲瓏宮?都已經幾時了,還沒見著人呢。”
“他沒口福!”
說話的空兒,又一塊扇貝入腹,其實,蒜蓉粉絲蒸扇貝最好吃了,應該是粉絲啊,鮮味全在粉絲里,不過吃多了有些膩。巫瓏吃了一會兒,就飽了。
冬兒還在那兒左右猜測。
巫瓏摸摸飽了的肚子,一溜煙地往外跑。
“噯,娘娘,您到哪兒去啊?”
“我去看看皇上來了沒有!”
其實是冬兒那些話說了三百遍了,她耳朵都要聽出繭了,還是到外面透透氣算了。
夜色下,星月無光,一切看不分明。樹影斑駁,風一吹,發出沙沙的響聲。沿著寬敞的官道走了一陣,只見得高聳的宮墻,黑漆漆的一片。白日的青色琉璃瓦,到晚上不復燦亮的光芒,化作了淡淡的一條痕跡,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際。
從玲瓏宮跑出來以后,沒多久,小丫頭就后悔了。
慘了,跑得太快,不認路了。
“這到底是東邊兒,還是西邊兒,南邊,還是北邊?”
巫瓏迷糊地瞪著眼前的大道,張大了嘴,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滋味,“唔,大概是這邊吧。”她閉著眼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一個方向沖了過去。
還沒走兩步,后襟忽然被人一把擰了起來。
小妮子撲騰幾下,忽然覺得不對。
一轉頭,一張比女子還要秀美三分的面容生生撞入眼簾。
“韶華錦!”
你可算來了!
歡呼的尾音還來不及落下,一股呼嘯逼來的殺氣,讓她猛地閉上了嘴,頸后的寒毛紛紛炸起,小妮子渾身不自覺地開始發起抖來。
抖抖抖……
小丫頭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只一眼,再也不敢回頭了。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一身雍容華貴的錦衣,繡著栩栩如生的幾條飛龍,隱約間,飛龍探爪,幾乎要破衣而出。
男子的烏眉斜插入鬢,雙眸亮似點漆。
這張臉,一分分媚得逼人,美得絕色,冷得驚人。
分明和韶華錦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巫瓏就是知道,他不是。
韶華錦氣質溫雅,嘴角一直勾著一抹笑。
可這個人身上只有冰寒入骨的殺氣,宛如暗夜修羅,不懼神魔。
巫瓏驚了|懼了,慌了。
就在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時,身子幾乎快要抖成篩子的時候,一個冰冷的嗓音宛如從冰封千年的寒窯中傳來,冷冷擲出。
“你不是容福的女兒嗎?”
噯?
他……他說什么?
他說她不是容福的女兒?
巫瓏愣了一下,旋即,眼前猛地醞釀出閃閃淚花。
蒼天吶,大地吶!
有人終于發現她和容五不一樣了!
原創意識太過強烈。
小妮子忽然忘記自己還在害怕。
可就在她兩眼淚汪汪,十萬分的激動之時,對方忽然粗暴地扯下她脖子上佩戴著的半圓形玉墜,一把將她后襟一松,丟到一邊,修長纖白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玉墜,男子眼中的殺意,瞬間變成了說不出的嘲諷。
“連護心墜都交給你了,看來你還真是容福的女兒。”
巫瓏哪里料到他居然來這么一手,冷不丁地摔了個狗啃屎,憤怒的小宇宙剛要爆發,就見他一眼掃來,眸底透著凜冽的寒意。
寒風剮著頭皮呼嘯而過。
媽媽啊,好可怕呀!
“咕……咕嘟。”
小妮子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險些被嗆得眼淚飚飛。
“大……大俠,我……我什么都沒想。一點兒也不生氣。您……您愛怎么摔就怎么摔,沒……沒事!我……我沒在心里詛咒你。”
她狠狠吐掉嘴里的沙子,傻笑著試圖蒙混過關。
可話音剛一落,對方立刻冷冷地盯著她。
小妮子一回想自己剛才的話,小臉立刻垮了下來。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嗚嗚嗚……巫瓏,你這個呆瓜。
想就想吧,怎么一緊張,什么話都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咳,大俠,我……我剛才什么都沒說!您……您就當一個屁,千……千萬別往心里去。”
她拼命地傻笑,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后爬,企圖神不知鬼不覺地爬出危險地帶。
一步、兩步、三步……
哎呀!
太好了,就差一點點。
小妮子雙手、雙腳并用,顧不得姿勢有多狼狽,眼看著勝利在望,她激動莫名。
可夢想太美好,總是在現實面前支離破碎。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冰冷的嗓音,帶著說不出的諷意,淡淡地響了起來,“容五,今晚由你來為朕侍寢。”
侍……侍寢?他說的是“朕”,說的是“侍寢”?
這個男人不是韶華錦,又是誰?可韶華錦怎么會不認識自己?
她有些疑惑慢了一下,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一雙黑色的朝靴已經停在她的眼前,對方蹲下身,骨節分明的纖白手指,緊緊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對上一雙翠若寒煙、亮似點漆的雙眸。
他的眼睛,美得妖異,黑得純粹,卻不帶一丁點兒人類應該有的感情,讓人忍不住想起了地獄、修羅、曼珠沙華……
抖抖抖……她勉強咧起嘴角,扯出一個無辜的傻笑,“我……我知道了。”
“容福的女兒,我當是驚才絕艷的主兒,原來長得如此平凡。”冰冷的指尖,惡意地從她臉頰重重劃過,挑剔中帶著凜冽的殺意。
抖抖抖……又是那種感覺,越發劇烈了!
巫瓏覺得自己一定得了熱感冒,要不,明明是夏天,她怎么還冷得發抖,脊背直出汗。
不行,回去一定要吃“速x”、“白x黑”、“日夜百xx”,所有的西藥通通都吃上一遍,我就不信了,還會渾身冷汗!
小丫頭牙齒打顫,顫巍巍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大俠,我……我……我如果說,我不是容福的女兒,您能不能放過我?”
“你若不是容福的女兒……”
對方眉梢一挑,似覺得有趣,可轉瞬,話語卻如針尖兒一般,狠狠扎了下來,“那你活不到明天早晨。”那么狠厲絕殺的話,他怎么能用這么風輕云淡的口吻說出來?
期待落空。
巫瓏一口氣,猛地嗆到嗓子眼兒,悲憤地睇著眼前秀美到極點的年輕男人。
騙子!
他剛才不是一副不待見容五的模樣。不待見容五,還給容五留一條活路。那人,不就是純粹堵槍眼的主兒?
想到這兒,巫瓏只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倒霉的事?
分明是一張面孔,可為什么會有兩個完全不同的性子?她悲傷逆流成河,四十五度角望天,明媚的憂傷,粉紅的雪白,香蕉你個芭樂……郁悶地躲在墻角畫圈圈。
對方仿佛察覺到什么,眼底忽地掠過一道微不可察的犀利,“莫非,你真的不是容福的女兒?”
巫瓏差點兒被這句話嚇暈。
她立刻跳了起來,悲慟無比狠狠抹一把淚,以決絕的姿態,鄭重道:“我爹就是容福,我就是容五!我們全家上下全部姓容!您瞧我長著容五的眼睛、容五的鼻子、容五的嘴巴,渾身上下,全部是容五出品,質量保證。”
“嗯?”對方似乎不信,她立刻解釋起來。
“剛才,剛才……我和您開玩笑呢,您就當我……當我放屁。”
小妮子叉出兩根手指,鄭重無比的保證。
手指叉到一半,忽然發現食指和中指一起叉出來,是“耶”的意思,連忙心虛地再加了一根,湊成了發誓的手勢。
靜默,許久的靜默。
小妮子手指舉在半空,舉得胳膊都酸了,對方也沒吭個聲兒。
她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鼓,終于忍不住抬頭,偷偷往上瞄了一眼。只見錦衣繡龍的年輕男子,面容如冰雪雕琢,美得讓人心悸,但他并沒看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喂,她在發誓耶。拜托,好歹被發誓保證的對象,您配合一點好不好?
巫瓏憤怒了,小拳頭緊緊地捏著,憤怒的小宇宙,剛要爆發。
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哈,他不看自己,此時不是正好可以逃跑?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她便激動地難以抑制。
腳尖輕輕地往后挪動,一步,兩步,三步……
哈,沒發現,太棒了!
風,輕輕地吹。
半夜的宮墻后院,草木葳蕤,微光流動。一切似在迷離之中,半明半寐。
分明不過十步的距離,巫瓏卻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么久遠。她背后浸出了密密的冷汗,郁悶地抱怨著,“真討厭,這路上怎么連個障礙物都沒有!”要不然,她完全可以先溜到大樹的背后,然后趁沒人看見,拼命地往自己的地盤跑!
巫瓏,加油,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她唬著小臉,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就快到了!
她看不見自己的模樣,自我感覺良好。
可倘若現在有任何一個人站在這里,都會忍俊不禁。
就見那身量瘦弱的小丫頭,惦著腳,像做賊似的一步步往后退。那如臨大敵的模樣,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烏拉,勝利了!
當最后一步踏出,巫瓏激動得淚流滿面。
佛祖啊,上帝啊,菩薩啊,天使啊……她終于逃出惡魔的手掌了!
高圍的宮墻下,只見某個身著宮裝的小丫頭,手腳并用,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爬了出來,然后跌跌撞撞地拼命往西方跑去。
什么形象啊、氣質啊!完全和她扯不上干系!
不知過了多久,樹蔭下,錦衣繡龍的年輕男子,如鷹一般的目光,冷冷鎖著某人狼狽的小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嘴角,終于浮上一抹清冷的笑容,“就是這么個膽小懦弱的家伙,解開朕的封印?”
看不見的角落里,有人靜靜回答:“回皇上,的確是容五娘娘解開了封印。”
男子唇角扯出妖嬈的笑容,眼中卻無一分一毫的暖意。
“全家上下都姓容?這算是什么輩分?呵呵……容五的眼睛、容五的鼻子、容五的嘴巴?這么急著保證,她又要和朕證明什么?”輕輕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冷峻,“春秋!”
“屬下在!”
“跟著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命令不容置疑地丟了下來。
黑暗中,立刻有人干脆地領命:“是!”
“相思!”又一個名字道出。
“屬下在!”另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靜默響起。
“傳令尚寢局,容五侍寢。”
“是!”
隨著最后一字“是”字道出,從黑暗中,分別抽出兩道不同的影子,一左一右,如同兩溜青煙,迅速地融入了漆黑的夜色。
這個夜晚,有什么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巫瓏的命運,也在不知不覺中,朝著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邁入。
“侍……侍寢?”
當尚寢局的老太監把冷皇的命令傳到玲瓏宮時,全宮上下一片大亂。
尖叫聲、質疑聲……宮人們打碎了鍋碗、撞翻了屏風,亂七八糟的聲音,簡直是雞飛狗跳。
傳旨的老太監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嚇得臉色蒼白,險些被一個橫飛過來的蘋果砸傷腦門,他艱難地抱著腦袋,躲在桌角下,可憐兮兮地冒出半個腦袋。
“靜靜,靜靜……大伙兒都靜靜!容五娘娘呢?她人在哪兒?”一把悲戚的老聲,顫巍巍地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他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了?傳了大半輩子的旨,像玲瓏宮發生的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就是侍寢,有必要興奮成這樣么?其他宮的太監、宮女,見著他,哪個不是恭恭敬敬、唯唯諾諾的?偏偏這玲瓏宮,看來他一條老命就要交代在這了!
縮頭躲過一只茶杯的“空襲”,看著它十分干脆地在自己腳邊“粉身碎骨”,老太監悲戚地抹了一把老淚,覺得玲瓏宮不是個人待的地方,他一時半刻都不想在這里停留下去了,恨不得給自己插上翅膀,立刻飛回尚寢局。
可容五娘娘人沒帶走,他也不敢離去啊!
老太監一連喊了三遍,終于有個管事的人出來了,鎮住了無法控制的場面。
“是啊,娘娘呢?她人在哪兒?小五子,你看見娘娘了么?”
“沒,娘娘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小五子戰戰兢兢地回答。
“都愣著干嗎,快去找娘娘啊!”冬兒急了,剛才他們怎么鬧,她都不管,可現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候,雖然娘娘看上去的確很受寵,可皇上從來就沒有召容五娘娘侍過寢。
沒有侍寢,哪兒生得出小娃娃。
他們不就指望著今兒個,娘娘為皇上侍寢,一夜顛龍倒鳳,然后生個小娃娃,皇牒上添個新丁,她們玲瓏宮,也好跟著小皇子沾一點光。
可現在,娘娘人居然不見了!
沉默,玲瓏宮中忽然呈現出一片駭人的沉默。
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笑容僵在臉上,仿佛還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她們迷迷糊糊地看著一臉焦色的冬兒。
“對啊,娘娘在哪里?娘娘不在,那我們是不是要倒霉了?”大伙兒終于反應過來。
冬兒急了,“都看著我干什么?娘娘不見了,沒人為皇上侍寢,你去嗎?還是你去?就算你愿意去,皇上也不見得愿意要你們!娘娘若是不能去,咱們玲瓏宮的人,犯的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事態嚴峻,非同小可。
冬兒的話,宛如一把把飛刀,“嗖嗖嗖”地扎在一群興奮過度的宮人心里。
“撲通!”一個宮娥心理素質不過硬,倒下了。
“咣當!”一個太監驚嚇過度,把屏風又給撞翻了。
霎時間,玲瓏宮再次雞飛狗跳,所有人好像被猛獸追趕一般,拼命往外沖。所到之處,灰塵滾滾,宛如蝗蟲過境,慘不忍睹。
傳旨的老太監顫巍巍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一步,兩步,打著發抖的雙腿,好容易撐到了門邊,他驚駭地看著那群四面八方沖去找人的奴才們,老半天沒合攏嘴巴。
可怕!太可怕了!
聽那些個娘娘說,玲瓏宮妖孽叢生!說得真有理!皇上啊,您確定今兒個侍寢的真的是容五娘娘?
什么樣的奴才跟什么樣的主子,這容五娘娘……恐怕也不是什么靠譜的主兒。
老太監一邊想,一邊身后仿佛有鬼魂追著一樣,劃著老腿,拼命想趕回去。
不行!他要查一查,薄子上會不會是記錯了,侍寢可不是什么隨隨便便的事兒。
一搞不好,侍寢的娘娘若是留了龍種,那可是要為皇牒上添新主子的大事兒!
他見過容五娘娘,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就像個沒發育的小娃娃。
皇上怎么能看上她?
莫不是錯了?想到這種可能,老太監越發驚得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