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中記載:洧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賣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
這個故事是說,鄭國有個富人在洧水中淹死了,有人撈上了尸體。富人的家屬請求贖回,撈尸體的人要價很高。家屬請教鄧析,鄧析說:“別急。又沒有其他人想買這具尸體。”家屬果然不急著贖回。撈尸體的人很擔心,也請教鄧析,鄧析說:“別急。除了這里,他們又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買到這具尸體。”
這是哲學史上有名的詭辯故事。從經濟學的角度看,這個詭辯是否成立?既然雙方都不愿讓步,這個交易豈不是無法達成?現實中當然很難發生這類交易無法達成的情況。這種買賣雙方互相“壟斷”的情況,雖然雙方都有談價的資本,但雙方也都需要對方的產品。富人的家屬需要尸體,撈尸體的人需要錢。最終,他們會達成交易,以避免兩傷。
進一步看,雙方的考慮還有更重要的差別。富人家屬處在更不利的地位,因為他們進行的是單次博弈。如果這次博弈失敗,他們承受的損失更大。但是撈尸體的一方卻不一樣。如果他輕易做出讓步,那么,下次再撈到其他尸體的時候,別人就會預期他會讓步,因此就不會出高價。因此,對撈尸體的一方來說,他可以索要高價,哪怕本次交易失敗,也可以為下次交易樹立一個標準。當然,這個標準不能太高,太高就會嚇退所有的交易者。
現實中,2009年10月湖北荊州大學生救溺水兒童遇難,就出現了打撈尸體的公司和校方的博弈。
政府是否可以干預這種博弈呢?如果政府限制撈尸方的要價,又會出現什么情況?那就會減少撈尸服務的投入,使得很多尸體得不到打撈。
市場中的博弈非常復雜,因此,規則必須立足于長遠,不能因為當下的所謂特殊情況而做改變。長遠的規則就是尊重市場、尊重權利,讓人們在權利的基礎上自愿博弈。
金融危機以來,政府對大銀行的救援,就屬于這種破壞長遠規則的做法。
其實,金融危機是政府濫發貨幣引起的,即便政府拯救瀕臨破產的大銀行,也無法改變被濫發貨幣所扭曲的生產結構。相反,拯救大銀行會使得生產結構更加扭曲,從而使得危機表面上暫時渡過了,實際上卻埋下了更深更重的未來的危機。
但是,政府擔心大銀行破產所引起的連鎖反應,將使得金融體系崩潰,經濟蕭條。這種擔心是有道理的,但是卻沒有看到蕭條是一種對經濟的修補,阻止這種有益的修補非常危險。政府的行為模式是,必須阻止眼下的“壞事”。用凱恩斯的名言來說,“長遠來看,我們都死了”。
政府拯救大銀行,自然是多搶納稅人的錢來埋單(加稅或者多印鈔票),這就破壞了尊重納稅人產權的長遠規則。而金融界都是一幫人精。他們看到政府破壞長遠規則對他們有利,于是他們會加重這種博弈趨勢。他們會盡力把規模做大,因為他們知道,規模越大,政府越不敢讓自己倒閉。同樣,當金融災難爆發的時候,他們會努力做大災難。這就出現了一種吊詭的情況:做大災難的人,反倒成了受益者。這就是所謂的“大而不倒”的華爾街怪現象。
于是,每次金融危機爆發,一方面,政府救市加深危機,另一方面,還有一群人在拼命做大危機,這就是金融救市的惡果。
市面上有一本《這次不一樣?》的書,主要內容是說,每一次金融危機,大家都以為這次很特別,但其實每一次都一樣。政府對大銀行就是這種心思。每次都以為“這次非救不可”,其實,每一次都是可以不救的。當政府打破長遠的規則以后,就已經在博弈中失去了有利的地位,于是,每一次的博弈都以救市失敗告終。
問題是,很多民眾也誤以為金融救市是必要的,支持政府救市。政府的錯誤政策,其實是有民意基礎的。民眾不能鼓勵政府破壞長遠規則。只有堅守長遠規則,才是對民眾利益的堅實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