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 感謝您的歧視

原本，我們可以在北京殘奧會上看到劉偉在泳池里的精彩表演，可是因為疾病，他不僅痛失了參加殘奧運的機會，連游泳也永遠被擠出了他的生活。

上帝在給他關上一扇門的同時，悄悄給他開啟了另一扇窗，那扇窗就是鋼琴，從此，劉偉開始掰開腳趾練習彈奏。

病痛來襲，錯失北京殘奧會

或許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學習游泳之后的兩年，我在全國殘疾人游泳錦標賽上獲得了兩金一銀。那時候是 2002年，北京已經獲得了舉辦奧運會的資格，我立刻跑到媽媽面前夸下海口：“我要在 2008年的殘奧會上拿一枚金牌回來！”

為了 2008年北京殘奧會，我幾乎拼命了。游泳訓練的時間是每周一、三、五、六、日，訓練之外還要去學校上課。當時每到星期一、三、五，我在學校上完下午一節課，或者有時直接曠掉下午的課，坐一個半小時的車到達訓練基地——北京四中。訓練結束后再坐車回家，到家基本上9點多了。但是，9點多還不是這一天的結束，我必須要吃飯、寫作業、做預習。周六日也不得消停，訓練一般是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到下午2點結束，奔波一個多小時到家后，還要在媽媽的看管下背唐詩、背英語單詞、背名人名言……

爆棚的訓練計劃讓我很快就在全國錦標賽拿到名次，獲得了奧運選拔賽的入選資格，殺進了備戰奧運的集訓。可是，奧運備戰特訓的招數都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我突然發現我身上開始出現大面積淤血斑點。一紙診斷：我患上了過敏性紫癜。

癥狀初發期是腿上開始起血點，接著，從腿上一直布滿全身，因為之前沒有疼痛跡象，在水里也沒有特別難受，所以直到長滿了全身，我才開始覺得事態有點不對了。媽媽帶我去看醫生，醫生毫無根據地給我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他說這情況不嚴重，然后開始對我進行西藥和中藥的輪番性攻擊，吃得我上吐下瀉、跑肚拉稀。

各種藥輪番攻擊3個月后，我內出血了，于是，我又一次住院了。住院后，做了腸鏡才發現里面都出血了。之前可算遇到庸醫了，難道倒霉的事總是商量好一起來整我嗎？

不過，我也算是命不該絕，過敏性紫癜在這3個月雖然已經發展到了大腸，但還好沒發展到腎。用我同學的話說，如果到腎我這輩子就算玩完了，以后都沒有生育功能了。

神奇的是，據說這種病十之八九是無法康復的，我卻在 3個月之后神奇地康復了。但是，醫生卻在給我的診斷書里明確地寫到：出院后，不能再進行劇烈運動。這張薄薄的紙把我7年的努力——游泳排除在了我的生活之外，連一點申辯和討論的機會都沒有。

五月天的歌里唱到，“水能載舟，也能煮粥，喂飽了生命”，看來，水的力量其實可以有很多種——水的靠近，讓我擁有了一段輝煌的游泳生涯；水的離開，也許就是在提醒我，是時候踏踏實實做音樂了。

在五道口找到出口、留下傷口

幸運的是，在我的折騰中，我的朋友越來越多，如果做成現在人人網上流行的人脈地圖，可以發現他們分布在各行各業。當你認識足夠多的朋友時，機會也許就自動來敲門了。

我打開門，就看到了一個需要為自己的企業采購一批IT產品的朋友，于是我人生的第一次經商，就這么簡單地開始了——我為這個朋友介紹了些我在中關村做IT生意的其他朋友，為他們企業拿到了最低價格，也收獲了我人生第一筆中介費，通俗點說，就是傳說中的第一桶金。后來找我的人多了起來，于是我就一單、兩單、三單地做起IT生意，收入還比較可觀。

對于這些錢的處理，我爸媽完全不管，于是我開始思考該怎么使用這些錢。浪費和揮霍對我來說，似乎都不大容易實現，如果存在銀行，又覺得心有不甘。后來我覺得，這些錢似乎是生活對我的補償，我應該用這些錢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于是，在我20歲的第20天，2007年 10月 27日，我和兩個朋友合伙在五道口城鐵附近開了一家音樂酒吧，名叫“哥特”。

每天早上學完音樂，下午就到酒吧準備營業。晚上，我坐在角落安靜地看著人漸漸涌入我那黑色的小小的“哥特”，喝著烈性的酒，吐著煙圈，跟其他或是相熟或是第一次見面的男女說著或真或假的話……

有時我也跟談得來的朋友聊天喝酒，也有喝多的時候，也有碰到砸場子的時候……在酒吧泡著的時間其實教會了我很多：一眼就看得清楚偽裝的面具，一句話就能搞定非要自帶酒水的大哥，處理好友情和生意的關系……人生的每一種經歷都是閱歷，你能收獲的很多都在意料之外。

酒吧開了快一年后，因為喝酒和勞累，紫癜復發，需要做手術。手術很成功，但是酒吧是不能再開下去了，所以我小小的“哥特”最后就這樣關閉了。

五道口的酒吧讓我更理解生活，更理解“人”這種生物，也治愈了我心里的傷口，讓我知道，即使因為身體狀況從今以后再也無法奔馳在泳道中，但在這個世界的其它地方我還是可以自由翱翔的。

想學鋼琴，卻遭校長歧視

高考這條路，我知道未必會帶給我想要的生活，于是，經過高二整整一個暑假的深思熟慮，我開始和爸媽談判：我要放棄高考，專心學習音樂！

為了這件事情，平日一向溫和的爸爸頭一次和我發火，那一刻，他生氣時候的表情和嗓音確實給了我不小的震撼。然而我知道，我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任，如果我不熱愛，怎么強迫都是徒勞。

在音樂面前我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張干干凈凈的A4紙，所以接下來的首要問題是——去哪兒學。媽媽見我已是把秤砣吃進了肚子里，也就只能很夠意思地幫我找到了一家私立音樂學院。

媽媽去見校長時，我激動地在家等著她勝利歸來的消息。不過，歸來倒是盼到了，勝利可沒有如約而至——那個校長聽了我的情況后非常無奈地對我媽說：“這個怎么教啊，這你也能想得出來？”他還表示非常不愿意浪費時間跟我媽談話，到最后他還放了一句狠話：“劉偉進我們學校學音樂，只能是影響學校的校容。我們學校收的學生在正常人里面還要挑長得漂亮的呢！”

說實話，現在我特別想找到那個校長，非常真誠地跟他說一句話：“第一，謝謝您的歧視！第二，我的鋼琴夢已經基本實現。所以，校長，您的看不起，您的歧視，對我來說是另一種成全。”

掰開腳趾，彈出發自心靈的音符

對于鋼琴一無所知的我，最初需要克服的一大障礙就是學會用腳彈琴。因為腳趾的靈活度不夠，所以我經常會一次按下很多的鍵。而且，這種彈鋼琴的方式我沒有任何可以依靠或者模仿的前輩，需要百分之百自學。不過，雖然用腳彈鋼琴還沒有人可以做到，但是也沒有人說一定就不能做到。既然不是一定的事情，那就一定還有很多回旋的余地，而我最為擅長的就是——鉆空子。

第一次嘗試用腳趾彈琴時，我看到鋼琴上的那88個鍵，完全沒有電影《海上鋼琴師》男主角“1900”那種可以操控世界的霸氣，我的感覺就是天旋地轉地蒙啊，我真不知道第一個該彈哪個鍵。我的腳能實現的距離只有5度，也就是5個鍵，而正常人用手指其實是可以達到8個度的。但我還是嘗試地彈了一下國際標準音，雖然只是一個音符，但至少對一個覺得鋼琴遙不可及的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新生。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我每天練琴時間超過7小時，基本除去吃飯、睡覺和上廁所的時間，我從早到晚都是坐在鋼琴面前。 腳趾的肉很脆弱，我一直以為它們毫無怨言地接觸土地，能使得它們更加耐勞，然而相反的是，大量的練習讓我的腳趾一次次被磨破，而且經常腿腳抽筋。在鋼琴面前，我可沒少齜牙咧嘴地喊著痛。

因為大腳趾的寬度要比琴鍵寬，我按下一個鍵就會非常容易帶到另一個鍵，所以我經常把大腳趾頂在一個地方，然后天天坐在那低著頭掰腳趾，最后掰得腿都抬不起來了。即使這樣，我還是特別地樂在其中，尤其當我終于彈出一個成調的片段時，就會更加想要練習，想要彈出更多的旋律。

為了更快地提高，我在摸索指法的同時還要學習樂理。我家在五道口，練琴的地方在沙河，那真是精神和體力的雙重考驗，每天的奔波讓我來不及想到放棄。

3個月后的一天，我興奮地叫我媽：“媽！你過來看我彈得怎么樣！”我彈了生平的第一首曲子《雪絨花》，人家一只手按的 8度，我只能用兩只腳按完再趕快切換回來，這首曲子剛開始彈得磕磕巴巴，但是卻也將就地完成了。那一刻，我那個自豪啊，真是一言難盡。

6個月后，我彈出了《夢中的婚禮》。對于很多人問我鋼琴到底幾級，其實我也不清楚，鋼琴考試有規定要用手彈奏，像我這種情況，應該是不符合考試標準的吧！不管幾級，我的要求就是不斷地進步。

（連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