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
最后一眼睫毛上掛著霜
這是我親愛的故土,曾經(jīng)我們寒冷
我們偎依,厚厚的大衣我們?nèi)ふ夷静?/p>
我看著你的臉,它因為虛空而厚重
因為無望,可以相擁著睡去……
但是,我們在黑色的大街上走
金色的柴,溫暖的火,我們的腳步遲重
我看著你的臉,它因為微笑而絕世
曾經(jīng)我們說起過光年
那遙遙地注視著我們星球的目光
它正在哪里?而光飛速我們俱已坍塌
光年常常指的是冰冷的時間的骸骨
我們十指交叉,我們至死不離
而那他者目光里的探秘和憂郁,只那一 個點
成就了今日渾然一體之物艱難的轉(zhuǎn)動
你總是默認(rèn)我的觀點,言之鑿鑿
那急迫的聲息后來陷入一個盲點
我聽見基因的分子里有綿長而堅挺的推 動力
它們來自我的祖先,我的故土,我的寒冷
和溫暖,和愛,和你
也來自那個他者的目光。我無力抗拒
我持守著輾轉(zhuǎn),而你安靜,喃喃……
白色的霜,我們從凍裂開大地的故土來
白色的大風(fēng)天,未經(jīng)預(yù)設(shè)的相逢和預(yù)設(shè) 的尾音
瞭望者的困惑和疑問,一個星體以愛開始
曾經(jīng)以為永恒的轉(zhuǎn)動。結(jié)束之時愛最后 停留的地方
是唇,是微笑,是眼睛,是一雙手虛空 的覓見
隔著許多個億萬光年的星體,隔著宇宙 飛旋的河谷
隔著世世代代生的驚喜和死的悲哀,隔 著……
但是這本身就是什么也不可以阻擋的清 亮和通達(dá)
對賽里木湖說起一些事
我只是路過。你的藍(lán)調(diào)我曾愛慕
但從未使我落淚。天鵝的白也只在夢里
并非我無情,這是命運的安排
那些奢華之物,還有情感,我從不試圖 強(qiáng)擁
山頂托著一盅飽滿的藍(lán),它們從不流瀉
有時我低頭想起,那藍(lán)色就格外的藍(lán)
但它不屬于我,因為我從不曾為它落淚
我聽見天鵝的叫聲,在風(fēng)雨里更好聽
但它不屬于我,因為我從不曾為它落淚
我從湖邊走過,聽見了冰棱的聲音
它們肩并肩,肩并肩,肩并肩
向著春光,用著勁,大聲說話,就像纖夫
我還看見了四月的小花。它們是應(yīng)和之物
面對著湖水,我嗅著了冰雪的激越
但它不屬于我,因為我從不曾為它落淚
是不是應(yīng)該對你說些什么。也對那個
淡漠的在湖邊的我。猶記得
湖邊的小高地上白色的天鵝落下來
湖里的冰塊蓬松如發(fā)。我吃下一塊
但它不屬于我。因為我的眼睛和心不曾 濕潤
當(dāng)所有的人歡呼鼓掌,為著世上最后一 滴淚
對!他們便是這樣贊美你
我只是淡漠。看見冰峰如北極
就仿佛來到了別人的愛情莊園
由此推演得知,世間的愛情只一份
即使是天堂之地,我們依然眷戀著獨屬 的愛之地
就仿佛天鵝搖搖擺擺回到賽里木湖
仿佛鼴鼠
相遇以來,上帝為我們頒發(fā)了新的命令
我們將要一同辨識所有事物的披靡指向
愛,美,善良。還有永恒
野草莓,紅柳花,還有馬蘭花
馬蘭花,也有矮小和壯大之分
在我看來,那矮小的笑聲更大些
那壯大的,是在橡皮筋的童謠里
一切的事物都分為兩種
所向大眾的,和所向我們自己內(nèi)心的
幸運的是,我們單個的身體擁有兩雙眼睛
和兩顆心。它們閃光,重合,又各自清醒
它們靜默,面對一個事物常常發(fā)出齊聲 的歡呼
仿佛可愛的鼴鼠,它們總是雙雙出場
草原太大了,它們并肩出行,打滾,小 口地吃東西
它們站得更高些,看見草原在第二年的 春天如故
所有事物的披靡指向,我們一一辨識
世界在星光下重建,回歸,那古遠(yuǎn)的逆 未來
我們從那時一路走來。旅人的鎧甲亮如 月光
心和眼睛如星光。兩個相愛的旅人
辨識月光,河水,樹的繁茂或疏凋
辨識心靈安放的洞穴。它溫暖,狹小, 潔凈
正好是兩只鼴鼠靜臥的大小。
世間釀出美好
世間釀出美好,
誰的手無情地?fù)苋?/p>
我們總是相信,
另一處,無窮大的曬場
美好的事物安然無恙
它們抖擻羽毛,復(fù)又安詳
從前我們在流云下仰頭看天
到黃昏時彩霞奔騰
深夜里星星冷得令人驚異
它們閃耀啊閃耀
我們想到死亡,和愛情
未知的一切……
它們終究不能夠留存在這世間
人心的復(fù)雜,它創(chuàng)造,也蹂躪
而我們正是其中一員
是否該嘆息,羞愧,躑躅
所以你溫暖的手我要緊握
若沒有它我如何在空蕩蕩的世間
想和念
從前那些美好的事物
你聞一本書,若有刨花的清香
便是留住了一個世代
我們說過,那個世代里大河奔流
荒野上柳花怒放
我們的心,是在那里扎根生長
如今何枝可依,唯有你,和我
荒野上小鳥啾啁
它細(xì)碎的音調(diào)里,一個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
那些世界釀出的美好
就在里面,醇厚的金色光芒籠罩
它們終究能夠留存在這世間——
當(dāng)我們仰面躺下
故鄉(xiāng)河水流動的聲音尋蹤而來
懲罰
大地如洗
如我們修剪整齊的粉紅指甲
潔凈的手掌里保管著愛情
這是人類最后的,最后的可愛
大地憐愛
她在疲倦中永生
她給青草純凈的汁液,而江河已載不動
這時候,我們對著山坡喊
沿襲億萬年基因里殘存的記憶
喊出粉紅和金黃,喊出世界最后的野馬
數(shù)著世界最后的馬匹
四乘以六加六
這神秘的數(shù)字不是“永在”的密碼
野馬的故鄉(xiāng)啊,我擰開一扇門
你說,我們能夠看見什么?
我說,青草和鮮花,還有馬匹
大地疲倦,我上下尋覓
大地厭倦,我攥著愛情得以逃脫懲罰
我的手里有一只小小木槌
它陳舊而蒼白
我?guī)е鼮槟銓?/p>
你喃喃低語,輾轉(zhuǎn),希望的光明
到了世界的最后,我們從不沮喪
你說,我們能夠看見什么?
我說,青草和鮮花,還有馬匹
打開那扇門,用我的小小木槌
大地原諒,大地溫柔
她說,去吧!
問候我們的薰衣草如麥浪起伏
問候我們的薰衣草如麥浪起伏
這同樣是大地捧出的食糧
當(dāng)紫色,憂郁和鐘情
在普羅旺斯的緯度優(yōu)美轉(zhuǎn)身
有一種風(fēng)的力道穿過我們的身體
鵝卵石的花紋和高山湖的漣漪
那樣的言語就在我們的身體里
當(dāng)你驀然嗅出,沉郁和眷念
就像馬兒的蹄印怎能失去草汁的浸染
并非所有人懂得心靈深處的問候
這些如白雪和青草潔凈的心愛之物
每一次捧出懷,陽光如洗
今夜我們問候草原,牛羊,雪水
問候我們的薰衣草如麥浪起伏
世界這巨大的簸箕,它用一種風(fēng)的力道
揀選,揀選,揀選。長長的時光里
用心愛之人的身影撫慰
即使人生是一個長長的呵欠
當(dāng)草原上的風(fēng)吹過,你的身體里
便有印痕。當(dāng)印痕與印痕相遇
問候我們的薰衣草如麥浪起伏
遠(yuǎn)方的春風(fēng)
你永不食言,年年地來,身影疲倦
卻青翠。羊群如柳笛,它們挾著你
風(fēng)獵獵,地平線暗淡卻潮涌,搖晃
大地平坦舒伸,一封信遞到腳邊
敝舊的木門,我手扶溫暖的木頭
突然在某個時候默默望去,看見
春風(fēng)自遠(yuǎn)方來。你永不食言
灰綠的野草它們從不蔽日遮天
我不能聞見艾蒿的香,她們伶俐乖覺
深知大地胸腹的甜蜜和淚水
是憂傷,還是快樂,當(dāng)我年年看見
你從地平線而來,柔軟的唇輕輕說出信 里的內(nèi)容
是顫抖后的微瀾……
我們共同契刻的童年的小舟
它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泊在野草的春風(fēng)里
那個懷抱黑眼睛和蒼白面容的女孩
她的手扶住溫暖的木頭……
春風(fēng)永不食言,它柔軟,靦腆
只為傳遞一封信。收信人放下手中的活計
她拍拍周身的瑣屑,端正地坐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