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純農民,地里沒農活時,爺爺就拎著麻袋出去了,揀回來一堆破爛兒,七七八八的啥都有一小木塊(可以燒火),碎布頭(拼成抹布賣給工廠擦機器),還有一些舊報紙塑料布碎玻璃(能換錢的),偶爾能揀到玻璃瓶子和牙膏皮(這在當時是比較值錢的廢品)。這時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爺爺七十出頭了,上身像蝦米,彎成半圓了,佝僂著腰硬是能背走滿滿一麻袋東西。
勞累了一輩子的爺爺閑不住,除了偶爾蹲在地頭抽口煙,他總能找到要干的活。爸爸時常勸爺爺少干點,爺爺似乎從來沒聽見他兒子的話,專心致志地做著手里的活。一個想說的時候就說幾句,一個愿意做活的始終在做,等到爺爺把揀來的破爛兒堆在院子里分門別類地擺成七八個小攤時,我的父親大人對我爺爺明顯地有意見了,態度堅決地想阻止爺爺的行為。爸爸講了一大堆不需要揀破爛兒的理由,爺爺不吭聲,有條不紊地整理著像寶貝一樣的垃圾。講道理時爸爸永遠是正確的,他可以自己肯定自己的觀點,爺爺從來也沒有反對的說法。爺爺有決定結果的法寶:你說你的,我做我的。爺爺是行動派,行動決定結果。不應戰的爺爺讓頭頭是道的爸爸無計可施。
鄰居家的張爺爺和我爺爺一樣佝僂著腰,七十多歲的時候還干莊稼活,冬天也不閑著,天天出來在路上揀牛糞,扔進自己家的菜地里等到春天種地用。張爺爺有五個兒子,一大堆孫子,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們都愿意讓張爺爺好好享福,大冷天的不讓他出去揀糞。張爺爺有自己的道理:“閑著齪閑著,出去溜達溜達曬曬日頭多好。”晚輩們說:“想曬日頭你就空手溜達,不要揀糞了。”張爺爺說:“不揀糞那不是白溜達了?”兒孫們勸不住張爺爺,又生—計,將張爺爺揀糞用的鏟子和糞筐藏起來了。不能揀糞了,張爺爺也不愿意干溜達,窩在屋子呈不出來。那年的冬天還沒過去,張爺爺就去世了。聽說張家的兒孫們很后悔,他們認為如果讓老爺子邊溜達邊揀糞,憑他那身子骨,至少還能多活十年八年的。
一代不如一代,有這種說法,挺普遍的,似乎理直氣壯;一代更比一代強,當然也有足夠的證據。我不喜歡爭論是非曲直,我喜歡生活本身呈現的繽紛,到了陌生的城市通常我不會直奔什么著名的景點和什么具有標志意義的地方;我喜歡先逛菜市場,買幾個喜歡的或者根本不熟悉的青菜,拎著青菜像個真正的當地人一樣在居民區轉悠,隨便瞧瞧人家在院子里打撲克摸麻將,感覺自己根本不是初來乍到的外鄉人。那次是在廣州,我隨心所欲進了—個住宅區,瞧見在籃球場那么大的地方圍了好多人,聽說是兩個高手在下象棋,有的人觀棋不語好君子,—些人七嘴八舌真投入。下棋的兩個高手坐在石凳上姿態各異,卻都凝神靜氣不眨眼地盯著棋局,成了雕像。對象棋我外行,看不出什么瞬息萬變的可能,不清楚局面內的刀光劍影。我看見了許多人,—部分人站在那并不看熱鬧,他們在聊天,有的人議論棋局,有的人拉家常。
人群中有年輕人,有四十歲左右的,有六十歲上下的,可以簡單分成三個年齡段,他們的手中都有飲品:六十歲左右的人一律喝自制的保健飲品,四十來歲的人基本喝塑料瓶礦泉水,年輕人差不多一致地握著可樂之類的飲料。我不喜歡理論性的概括,也不喜歡廣州這樣的大城市,我喜歡那里的人和那樣的生活狀態。
(編輯:軒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