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么跟從上帝,使自己成為別人的祝福,要么順從撒旦,使自己成為別人的禍害、痛苦。撒旦與天使之間的差異就在相信相對和相信絕對的取舍中。
我按下錄音開關后看著他:“你為什么要偷尸體?”
燈光的原因使他看上去有點陰郁:“我想制作出生命。”
我:“像科幻小說寫的那樣?”
他:“我很少看小說。”
我:“《弗蘭肯斯坦科學怪人》你看過吧?”
他:“沒看過,知道。”
我:“說說看?”
他:“一個瘋狂的科學家,用尸體拼湊出人形,一個完美的男人。瘋狂科學家企圖用雷電賦予那個人生命的時候,雷電太強了,把人形弄得很丑陋恐怖。最后雖然制造出了生命,卻是丑陋和恐怖的,但是他卻有一顆人的心。”
他態度的溫順出乎我的意料。
我:“你是看了那個受了啟發嗎?”
他:“不是受那個啟發,最初我也沒想那些。”
我:“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不是用尸體拼湊出嗎?”
他:“科幻小說可以隨便寫,但是實際不能那么做的,很多技術問題不好解決。”
我:“例如說?”
他:“血液流通,心臟的工作,呼吸系統,神經傳遞,毛細血管的激活,各種腺體,營養供給,那些都是問題。所以我不打算用拼湊尸體的方法來做,因為那不可行。”
我:“哦?既然沒用,你偷尸體怎么解釋?”
他抬起頭看著我:“用來實驗。”
剛見到他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看上去這么斯文的一個人,神態上甚至帶著靦腆和懦弱。而就是這個看上去靦腆懦弱的人,在被抓獲前的半年時間內,至少偷取了20具以上的尸體。警方搜查的時候在他家里發現了很多截斷的肢體,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點:這應該是一個變態戀尸狂。不過事情好像沒那么簡單,有些疑點。例如那些尸體并不是凌亂地扔在那里,而是有清晰的標號和分類。有些還被接上了誰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機械裝置。這也是驅使我坐在他面前的原因。我就像貓王的那首歌唱的一樣:“一只追尋的獵犬。”
我:“什么樣的實驗?”
他:“制造生命的實驗。”
我:“對,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用那些尸體怎么做?”
他:“機械方面的實驗。”
我翻了一下資料,他是搞動力機械的,“你是說,你用機械和生物對接?”
他:“嗯。”
我:“為什么?像科幻電影那樣造出更強大的生物來?或者半人半機械?”
他:“嗯。”
我:“好吧,怎么做到?”
他低著頭沒回答。
我覺得他似乎很排斥這個問題,決定換話題。
我:“你偷尸體有什么標準嗎?”
他:“有。”
我:“什么樣的標準?”
他:“年輕人,死亡不足72小時的。”
我:“你經常去醫院附近吧?尸體很好偷嗎?”
他:“一般人比較忌諱那種地方,所以相對看管也不是很周密。”
我:“就算是那樣也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弄出來的吧?”
他:“我有醫生的工作服,還有我自己偽造的工牌。”
我:“最后再運到車里?”
他:“嗯。”
我發現一個疑點,但是想了一下決定等等再問。
我:“你家里的那些尸體,嗯,碎塊,都是用來做實驗的?是和機械有關嗎?”
他:“那些就是我用來實驗的,也就是通過那些實驗,我發現最初的想法行不通。”
我覺得他有要開口說的欲望:“你這方面知識是怎么掌握的?還有實驗,能說說看嗎?”
他低著頭想了好一陣:“最初我有了那個想法后準備了一下,然后自己看了一些書還有各種材料,我決定做。不過細節的部分超出我的想象了。血液流通不僅僅是有壓力輸送就能完成的,還需要毛細血管網把養分送到肌體部分,我實驗了好多次,沒辦法做到那些。神經系統的問題我倒是解決了,但是還缺成功的例子。”
我:“你停一下啊,神經系統什么問題?你怎么解決的?”
他:“神經系統其實就是弱電信號,我把人的神經用金屬線連接起來,如果電刺激的話,肢體會有反應。但是那種反應是條件反射性質的。因為沒有肌肉的配合,只能抽搐、痙攣,也就是缺乏由意識控制的電刺激。”
我腦子里是一幅恐怖的畫面。
他:“所以單純的電刺激對神經是沒意義的,大腦控制下的電刺激才會有效。”
我:“那你怎么模擬大腦呢?嗯,你不是用程序吧?”
他:“是用程序,你說對了。”
我:“原來是這樣,其他問題呢?”
他:“血管,尤其是毛細血管在人死后都凝結了,形成血栓了,所以即便用機械替代心臟輸送血液也沒意義。我曾經嘗試過用水蛭來活血,效果不是很好。除非用新鮮尸體。”
我:“嗯,這部分我知道了,你就是因為這個被抓住的。那么呼吸呢?”
他:“呼吸系統我提議完全用機械裝置替代。呼吸也是供氧,也需要血管。所以最初的時候我為了血管的問題頭疼了好久,我研究解剖學,還看了好多有機化學的書,但是我覺得沒希望,太復雜了。”
我:“這么算來,沒多少部位能用人體了?大多數都得是機械替代了?”
他:“差不多。很多人體是很難再次激活的,尤其內臟,消化系統我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那沒可能的,太復雜了。”
我:“大腦,沒辦法用機械替代吧?”
他:“那個我也沒打算用機械替代。”
我決定問明白那個疑點。
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跟你接觸我覺得你心理上沒問題,也不是神志不清醒的狀態,但是你要做的事情卻不是正常的,你為什么要制造生命呢?”
他一直鎮定的情緒有些波動,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有了變化。我知道我抓住了關鍵問題,我猜,這看似反常的行為背后一定有什么事情作為原動力。
我:“我猜你不是要制造生命吧?”
他緊咬著嘴唇沒說話。
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那些實驗,你偷取尸體,你研究有機化學,還有準備的那些培養皿和你所有的嘗試,都是為了復活吧?”
能看到,他帶著手銬的手有點顫抖。
我:“是不是?”
他沉默,我耐心地等。
過了足足十分鐘,他才抬起頭。我看到他眼圈有點兒紅。
我:“是為了復活她嗎?”
他點了點頭。果然,我猜得沒錯。
在他開始偷取尸體2個月前,他的妻子因病去世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能復活。不過在確定之前我等著那個關鍵問題:他沒打算用電腦或者程序來替代大腦。
我:“從你剛才說的,我猜你保存著你妻子的大腦,對不對?”
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你說對了,我的確留著她的大腦。我知道人有腦死亡一說,但是我還抱著一線希望。也許在你們看來我很瘋狂,但是我用弱電刺激試驗品大腦的時候,我看到試驗品的眼睛睜開了,雖然好像沒有視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前面,但是的確睜開了。我承認那次被嚇壞了,但是也看到了希望。我想也許有一天真的能復活她。”
我:“你們怎么認識的?很久了?”
他輕嘆了一下:“十二年了,從我上大學,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喜歡她。后來她也告訴我,第一眼就喜歡我。這么多年,我們從未離開過彼此。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這看上去很變態,也很瘋狂。但是我忍不住想去試試,我想也許真的有希望也說不定。我想給自己活著的勇氣,我想再給她一次生命,我想她能活過來,不管什么樣子,只要是她就好。”
看著他在那里喃喃低語,我覺得胸口像是堵著什么東西,透不過氣來。
我:“假如,真的復活了呢?你,你們怎么辦?”
他眼睛濕潤了:“不知道,我只是想她能夠回來,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想。”
那次談話結束后,我熬夜整理出資料交給了負責鑒定的那位精神科醫師朋友,我希望這些能夠在量刑上對他有些幫助。雖然我知道很可能是徒勞的,但是出于感情,我還是熬夜做了。朋友什么都沒說,只是接過去,并且囑咐我注意休息。
這件事之后,我總想把他,或者他們寫成小說,幾次坐在電腦前好久,依舊是一篇空白。我不知道該怎么寫,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對我來說,這很難。
在她臨終前,她拉著他的手:“我不愿離開你。”
他忍著眼淚,握緊她的手:“我永遠屬于你。”
王國榮博士點評:
人生必須選擇:要么天使,要么魔鬼
看了“他”的表現,聽了他的表達,如果你是一位精神科醫師,你將會給“他”做出一個什么樣最后的診斷呢?很顯然,“他”遠遠算不上精神分裂癥,算不上躁狂癥,也絕不屬于精神抑郁癥,倒像是—個“對立違拗障礙”或“偏執型人格障礙”。原因是“他”極端地不順從,極端地自我,極端地追求異端思想和與文化不相符的行為。
世界上有人欣賞“他”這種人,正如阿道夫·希特勒永遠有追隨者一樣。喜歡阿道夫·希特勒的人一定有一大堆喜歡的理由,欣賞“他”的人也同樣如此。因為他們喜歡特別,喜歡完全與眾不同,在他們意識的深層,一定有一種“越是不同就越是超凡脫俗”的頑固概念存在。很可惜,他們的這種頑固概念建立在一種狹隘的文化與哲學背景之上。“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老子的這句話做了這類人全部的哲學支撐,他們視其為思想的珍寶,人生的真諦。豈不知,在希伯來文化當中,這既不是思想的珍寶,更不是人生的真諦,而是引導罪惡滋生蔓延的禍根孽源,即希伯來文化概念中的撒旦。
在希伯來語中,撒旦一詞含有“阻攔”、“破壞”、“擾亂”的意思。那么,他阻攔誰呢?破壞什么呢?又擾亂什么呢?關于這一點,在《圣經·創世紀》里已經記錄得再清晰不過了。
“那果子不能吃”(上帝)
“那果子可以吃”(撒旦)
“那果子吃了必定要死”(上帝)
“那果子吃了也許不死”(撒旦)
這樣,“必定”變成“也許”,絕對變成相對,罪由此開始,撒旦暫時得勝了,人的罪由此開始了。人的罪不但包含犯罪,而且包含犯罪之后拒不承認自己犯罪。于是乎,偏執、驕傲、自大、自奉掌握真理就蔓延而生。即使批評世界已經犯了大罪、誤入歧途的那個“他”同樣在抨擊世界的同時也在和世界一起犯罪,甚至犯的是重罪——狡辯、抵賴、暴怒、捉弄、吸煙、畫在他自己看來有意義而其實毫無意義的畫、把另類當光榮。撒旦喜歡的人就是這樣,他們可能把玩世不恭作為自我脫罪的把戲,把追求另類當成與時俱進,把不思悔悟當成堅持真理。
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說得好:“一切都被可悲地容忍了。”是的,犯罪者、誤入歧途者最喜歡狡辯,他們生命中根本沒有任何順服,沒有罪的概念。
那么,怎樣告別撒旦呢?縱觀人類歷史,似乎只有一條道路是永遠暢通的,那就是追求真正意義上的愛。“愛可以遮蓋一切罪”,這是最偉大的話語,是引導我們人類走義路的偉大啟示。人要么跟從上帝,使自己成為別人的祝福,要么順從撒旦,使自己成為別人的禍害、痛苦。撒旦與天使之間的差異就在相信相對和相信絕對的取舍中。
(編輯:張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