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無戀事

一個太過清白的人遇見久經情場的浪子，因為雙雙際遇的不同，猜疑成了根植內心的一粒種子，見風就抽枝發芽，以不可遏止之勢長成參天大樹。

1

第一次見她，是在公司的年終聚會上，據說是大boss特意邀請的。她用略微沙啞的嗓音唱莫文蔚的歌：“你還記得嗎，記憶的炎夏，我們學會許多方法來掩飾不變的傷疤……”他覺得她是個有故事的人。其實誰的背后沒有故事呢？如桌面上那盆旺盛的銅錢草，綠葉蓬勃的背后，是細細密密無人知曉的心事。

幾經輾轉，到底是要到了她的電話號碼，卻不知道如何寫出第一條短信或是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如此輾轉，那11個數字就倒背如流了。

上班時期，地鐵的擁擠度自不必說，他找到一個角落，單腳站定后，剛舒了一口氣，耳機里卻傳來她的聲音。原來是擁擠中按動了電話快撥鍵，而她的號在快撥鍵的第一位。

那么冷的天氣，忽然有一股暖流游遍了全身，他覺得四肢都充滿了活力，他說：“你好，你在我們公司的年會上唱的歌很好聽……”周圍異樣的眼光一波一波地飄過來，有什么關系，他終于有機會和她說話了不是嘛？

他說：“薇薇，我叫穆平。”她的周圍有男子爽朗的笑聲，他聽到有男人親熱地叫她“薇薇”，她那么特別，身邊應該有不少傾慕者吧？穆平自我安慰。

自此算是相識了，他約她吃飯，她卻總是淡淡，以一種最簡單的理由拒絕，她說：“我和你又不熟，我甚至不認識你。”

穆平很受傷，他算不上高富帥，在女性方面卻鮮少受到拒絕。

2

有些人注定會相逢。兩個月后，在去西塘的車上火車上，他又見到了薇薇。夜班綠皮車，搖搖晃晃，慢慢悠悠，穆平覺得自己快要被搖暈的時候，一抬頭，卻看到了坐在斜對面的薇薇。薇薇也正看著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她無聲地笑了。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穆平的感性思維占了上風，或許是躲不開的緣分，他和她，注定是要相逢相愛的吧？

他和她的鄰座換了位置，嘴巴上像裝了發動機一般，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她只是聽著，不停地把玩手機，頭有節奏地一揚一闔。他說得興起，忍不住湊到她的面前，卻發現她早已睡著了。他輕輕地將她的頭扳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那一刻，心里甜得仿佛剛吞下一罐蜂蜜。她的手機開了震動落在一邊，他拿起手機，屏幕上有一條署名為honey的短信。他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所以極力克制自己不去翻看她的短信，但他看到了“親愛的”3個字。他將手機塞到她的背包里，調整了呼吸，頭靠著窗戶，假寐了片刻。

火車到站的時候，她醒了，發現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連聲說“對不起”。穆平心里樂開了花，說：“沒關系，互相照應是應該的。”

又乘了一段小巴，終于到了西塘，彼時還是將明未明時分，夏季的熱度已見端倪，她的鼻頭滲出密密的汗珠來。穆平拿出紙巾，替她擦拭那些汗珠，而她兀自仰著頭，看著他，明眸清澈如水，他看到了自己慌張的模樣。

“薇薇，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喜歡你了。”他看著她眼中的自己說，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3

西塘其實很小，游完全程都不需要半小時，河道逼仄，幾乎能看清對面行走的人臉上的表情。非假日，所以人很少。他們走走停停，說說唱唱，小小的西塘竟然走了一個上午。

回到提前訂好的客棧，她對著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不停贊嘆，說摸著那些雕花，不小心就摸到了歷史的深處，然后她跳上去，在床上滾了幾滾，穆平的血就沸騰起來。

下午的時光都消磨在那張雕花大床上了。期間她的手機響個不停，他瞥到那些短信都來自她的honey，而她看過短信之后眉開眼笑的樣子令他有些分神。

夜色起來的時候，他們出了客棧，租了條小船，在窄窄的河道里航行，兩邊的小店都亮了燈，他們在暗處，別人在明處。

岸邊有傳統的戲臺，有旦角正依依呀呀地唱著戲，浙江多喜唱越劇，他不懂越劇，聽了半天也沒聽清一個字，薇薇卻是興趣盎然的樣子，偶爾還跟著和兩句。他看不清她的臉，臺上揮水袖時，她也跟著揮，姿態優美，神色悠遠。

穆平覺得好玩，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頰，疼愛地說道：“沒想到你對戲曲也感興趣。”

薇薇說：“我媽媽年輕時是越劇演員，我小時候常看她演戲。”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似有不想說的心事。

穆平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他要回去上班，而薇薇似乎不需要上班，她說要留在西塘，她要在西塘買一處房子，“等你休假時過來住。”穆平點了點她的鼻子，告訴她：“真是傻丫頭，這里的房子可不便宜。”

然而第二天薇薇的出手把他嚇到了，薇薇看中房子后直接簽字付款了，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內心有諸多疑問，只是問不出口。

薇薇又在西塘逗留了一個月，她發來短信告訴穆平自己入股了西塘的酒吧：“穆平，你幾時來西塘呢？我們好好喝一杯，在西塘的夜色里劃船，喝酒。穆平，和你在一起的時時刻刻，都是如詩如畫的時分。”

他看著短信，內心不停地揣度入股酒吧花了多少錢。這個問題想得他頭都痛了。

4

一個月后，薇薇終于回來，穆平去接她，想給她一個驚喜卻遠遠地看到大boss正牽著薇薇的手，走向自己的寶馬。

哪里還需要想象，這樣的事周圍比比皆是。

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不需要工作卻有著花不完的錢，穆平不是個想象力豐富的人，可是有些事根本不需要想象。他看著手中的公交卡，苦笑一聲，又長嘆一聲。

第一個女友就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倆4年的感情，投奔到禿頭中年男人懷抱之中，因為那人給她買了一棟穆平買不起的房子。女友走后，穆平對愛情死了心，身邊的女子盡管來來去去，他萬花叢中過了許多次，也摘了幾朵，最終都分手了，無論是甩人還是被甩，留給他的只有失落而不是難過，因為他已沒有真心。

原以為薇薇會有所不同，原以為喜歡歷史和越劇的女孩子會清高些，可是現實又給了他一記重擊，畢竟都是女人，哪里會有不同？

當晚他酩酊大醉，然后打電話給母親，說明天請假回家相親。家里早已安排好了相親對象，據說這次的女孩子不錯，家底很好，一家三口都是公務員，父母對女孩很滿意，女方看了他的照片，對他也很滿意。因為薇薇的出現，他把相親的日子一推再推，現在他不想再推了，最好馬上結婚，然后做個顧家疼老婆的好男人。

雙方見面相談甚歡，坐在一邊的父母亦是眉開眼笑，竟然不問他們的意見，連婚期都定下了。他坐在那里，微笑著喝水，微笑著點頭，因為長久保持微笑，扯得面皮疼痛不已。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這樣也好，不正是他想要的嘛？

拍婚紗外景時，在公園里遇見大boss和薇薇及一班公司高層在燒烤，和周圍一幫小青年相比，他們那一桌分外不協調。薇薇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邊眉目嫣然的女子，頭一低，手中正烤著的雞翅膀就掉到了炭火爐里。

穆平拿出了最好的姿態拍完了婚紗照，或許他傷了薇薇的心，但薇薇已經傷了他的心，算是扯平了吧，他很安然。一個有過幾面之交的同事走過來，問：“幾時行婚禮呀？要給我喜帖哦。”他隱約想起，這人是他的師兄，在公司的校友會上見過，因為對方是公司高層，而他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員工，校友會之后就沒有再聯系，平時相遇，就點頭而過。

穆平說：“好，到時一定給你喜帖。”

那人意猶未盡，靠近穆平神秘兮兮地說道：“看到沒，原來那女孩是大boss的女兒，和前妻生的。聽說大boss前妻是唱戲的，生性多疑，人也神經兮兮的，所以時常和大boss爭吵，大boss不堪其擾就離婚了，沒想到離婚不久，她就自殺了。薇薇不肯原諒大boss，這么多年一直在外獨自生活，父女二人盡釋前嫌是不久前的事，大boss覺得對她虧欠甚多，給了她不少公司的股份，她雖然不在公司上班，卻是公司的大股東之一，你說，如果我追她……”

他又說了什么，穆平再也聽不進去了，只覺得耳朵轟隆隆如過了火車一般，那一刻他心瞎眼盲，只覺得前方是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摸不到。

兩情相悅是件多么簡單的事，可是一個太過清白的人遇見久經情場的浪子，因為雙雙際遇的不同，猜疑成了根植內心的一粒種子，見風就抽枝發芽，以不可遏止之勢長成參天大樹。

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不只是薇薇，還有生命里最初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