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全日制義務教育音樂課程標準〉的修改意見》是嚴寶瑜先生影響頗大的一篇著述。從這篇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治學的嚴謹、細膩。但是我認為,嚴先生的文章既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也有許多值得商榷或是可以從其他角度闡釋的地方。
(1)嚴先生對課標第一部分第二頁第四行的補充中提到“我國的音樂教育應以符合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要求,培養四有人才的目標為價值取向引導學生進行音樂審美,以培養學生符合社會主義時代精神奮發有為健康向上的情感世界”。
四有新人就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新人。《人民日報》1982年5月4日發表的社論《當代青年的歷史使命》中把鄧小平的題詞延伸為:“培養青年成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有強健體魄的新一代。這不僅是學校和共青團的責任,而且要靠所有家庭和整個社會的共同努力。”1985年,全國共青團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提出:“要加強和改進新時期的青年思想政治工作,在四化建設的偉大實踐中培養和造就一代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共產主義新人。”
“四有新人”的提法雖然有些偏重于政治性,但是這種提法仍有其道理,蔡元培先生很早就提出過“以美育代宗教”,這是有根據的,他和許多老一輩教育家在考察西方教育模式的時候就體會到在許多篤信宗教的國家中經常以演唱宗教音樂和演奏教會樂曲作為培養學生愛國(當時愛教就是愛國,宗教領袖往往凌駕于國家領導人之上)熱情和民族凝聚力的手段。而在宗教信仰不十分濃厚的國家,政治就會成為左右教育的重要因素,結合我國目前的情況,我們可以看一下小學音樂教材的篇目——《平湖秋月》《保衛黃河》《雨打芭蕉》《月光光》等教材仍然在編,再看看鋼琴考級教材,《紅星閃閃照中國》等土地革命時期的樂曲依然在冊。我覺得編者的意圖較為明顯——不論在什么時代,我們都不能忘記自己國家、民族的歷史。
所以說,“四有新人”的提法可能不夠時尚,但是它的內容并沒有過時,我建議嚴先生在提法上還是可以與時俱進,做一些調整的:換一種提法,比生硬突兀的直接在原文中插入這樣一段話更為連貫、流暢、符合邏輯。
還有一點就是,原文中已經提到了:“使音樂凈化心靈,陶冶情操、啟迪智慧、情智互補的作用和功能得到有效的發揮,以利于學生養成健康、高尚的審美情趣和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為其終生熱愛音樂、熱愛藝術打好良好的基礎。”這之中其實已經包含了部分“四有”的內容,而嚴先生插入的話又在此部分的前面,如果《課標》按此修改,是否會顯得拖沓贅余呢?
(2)嚴先生在語言運用上經過了斟酌,但有些情況下顯得追究過細、過于政治化。如:對《課標》第二頁第四行“社會交往價值”中將四處“群體”改換成“集體”。原文是這樣的:“音樂在許多情況下是群體性的活動,如齊唱、齊奏、合唱、合奏、重唱、重奏以及歌舞表演等,這種相互配合的群體音樂活動,同時也是一種以音樂為紐帶進行的人際交流,它有助于養成學生共同參與的群體意識和相互尊重的合作精神。”
我部分同意張麗霞對嚴先生文章中此處的修改意見,即:“群體”與“集體”并沒有嚴格的階級屬性。但在替換的問題上我贊同嚴先生的修改意見,即全部替換成“集體”,因為根據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群體泛指本質上有共同點的個體組成的整體,集體的意思是許多人合起來有組織的整體,請注意集體的意義中的限定修飾語“有組織的”,再看看原文,我們不難發現原文中的合唱、合奏等表演形式均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否則就會亂套。
又如“‘陶醉’不用”這種提法,我要提出反對的意見,其實音樂藝術本身就是能夠令人產生情感共鳴的,沉醉其中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這一點連嚴先生也沒有否認(“陶醉”一詞的原意是——很滿意地沉浸在某種境界或思想活動中,帶有褒義性)。張麗霞在評論此部分內容時所述,正常人即便是在真、善、美的認知狀態和健康的心態下也有可能由于投入的緣故而短暫沉浸其中,這是一種自覺的、潛意識的投入,符合人的生理特點,沒有全情投入,如何能培養和提高音樂能力?如在音樂鑒賞中也有過“像吸毒一般熱愛音樂”的提法,又如學者、科學家嗜書如命,古語有云“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所得,便欣然忘食”,“忘食”就是一種陶醉;孔子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這就是陶醉,甚至是沉醉。
(3)嚴先生的言論主觀性較強,代表性欠缺,解釋較為模糊。在音樂審美體驗價值中他提到了“好的音樂”和“壞的音樂”,那么我想請問:到底什么才是好的音樂,什么才是壞的音樂?又如:在接受世界各民族音樂和文化中的概念時提到只能接受“進步和優秀”的,到底什么才是真正進步和優秀的,嚴先生似乎沒有做進一步的闡釋和說明。我只能做一種臆測:他不自然地站在了所謂的文化精英的品位上去審視文化的接受。只要他能接受的或者是他所代表的部分學者、專家能接受的就是“好的音樂”,剩下的就是壞的,這種說法會不會顯得片面了?
從文化學的角度而言,精英、大眾、主流(政治)三種文化早已日趨融合,人們在接受上的多元化導致審美標準的多元化,何種類型的音樂作品和相關文化謂之“進步和優秀”已經不能簡單地主觀地做出界定,嚴先生心目中建立的所謂標準只是根據他對相關文學知識和音樂知識的反復體驗而得出的,他在聆聽過程中由于始終無法接受“新時代”的音樂和西方的某些文化知識,就主觀地在心中設置了一條柵欄——搖滾樂是“壞的音樂”,會讓孩子“失去理性,吸毒,搞性解放。”其實搖滾樂屬于西方當代音樂的一個組成部分,本身并不存在是非好壞的問題(我們從中可以看到:嚴先生的知識構成受舊教育模式的影響較深,這從他在舉例中常舉的貝多芬、莫扎特等人的音樂就可以看出),的確,如果按照中國古代的審美標準,當今的很多音樂形式從曲式上分析都不符合樂曲編配的和聲法則,從內涵上都屬于“淫逸”的“鄭聲”,但是,這畢竟是古人的觀點,我們照搬應用在當代教育模式中就無法與時代緊密結合。
現在的青少年由于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首先接觸和學習的通常都是流行音樂,古典音樂和民族音樂的接受往往是在課堂上和家長的指導下完成的,帶有被動性(這也是《課標》中體現出的一些不足,目前我國義務教育階段還是以教師授課,學生被動接受的課堂教學為主,即便是《課標》中提到了要發揚學生的創造力,培養其自主創新意識,然而在應試教育的硬模式之下真正執行起來困難重重,完全自主式學習往往只能遷移至本科階段。當然目前參與教學的部分教師已經是80后的本科以上學歷的畢業生,他們在觀念意識上都比較跟得上整個社會的步伐。)目前的教育形式是:學生會主動地從網絡、電視、報紙雜志、CD等上面吸取音樂文化,課堂上的接受只是其中的一種。即便是課堂教學,音樂的元素也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貝多芬、莫扎特的經典作品固然會被提及,但是只能占課堂教學的一部分,其余課堂時間教師會分配在民族音樂、現代音樂的學習、聽賞以及學生間的互動上。如果按照嚴先生的說法,這些東西全都是“壞的”了?
我認同他在文化多樣性問題上的修改意見,的確不能一概而論地將文化形態與價值尺度掛鉤。但我就此想反問一下:既然嚴先生知道音樂是以一種文化形態為人們所學習的,為什么我們一定要與社會制度和階級全面掛鉤呢?在多元的音樂文化中不是存在更多的嚴先生不能接受的“靡靡之音”,難道真的聽了就會萎靡就會醉生夢死嗎?對此我認為,凡事過猶不及,孩子聽音樂最重要的是把握“度”的問題,與其在音樂的好壞上訂立過多的標準,不如在課堂內外的管教、指導上做文章。課堂上教師要按照《課標》的規定給孩子欣賞符合其身心發展的音樂,課外時間有必要讓教師提醒家長控制孩子聽音樂的時間,養成良好的欣賞習慣(根據當前實際,阻礙青少年通過多種渠道獲取音樂知識、聆聽音樂作品只能適得其反,如大禹治水般因勢利導方為良策)。如不要在走路、睡眠、吃飯時聽,不要經常戴著耳機聽(因為青少年還處在發育期,長期刺激會削弱甚至損害聽覺),在聆聽音樂的過程中注意不要影響他人。一言以蔽之,事實證明很少有青少年會因為聽音樂導致自殺或是犯罪。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學校和家長在紀律的約束和管教上存在問題,而并非是音樂本身存在過失。
(4)緊接著上面的議題,“無病呻吟”“歇斯底里”“追求商業利潤”的音樂文化真的都是糟粕、應該排斥?“追星族”現象是否需要消除?接受商品性質的音樂文化和崇拜明星是否對素質高低有直接影響?
記得張麗霞在評論嚴先生的文章時說過:“以前社會比較單純,孩子們的思想也單純,老師布置的作文——《你最喜歡的人》,孩子們大多都是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或老師之類的,在現在這種豐富的社會環境下,孩子們見多識廣,可能同樣的作文題會有許多孩子寫阿杜、周杰倫、小燕子等之類的,我覺得這是每個人的偏好,只要不是違反道德規范,不必強加干涉。”
我較為贊同張的觀點,在此我舉一個例子反問嚴先生一句,難道歌星穿著較為暴露就是傷風敗俗?包裹得嚴嚴實實就是高素質?到底什么叫做高素質,有沒有明確的界定?一個人的素質是由多方面決定的,音樂教育只是素質教育的一個方面,音樂的表現形式是多元的,音樂的功能也不僅僅是審美、陶冶性情、培養良好道德等。但是在義務教育階段,我對《課標》提到的“音樂教育的主要任務在于培養學生的審美意識”,持肯定態度。
不知道嚴先生有沒有看到很多的“新新人類”在所謂的“鄭聲”影響下朝氣蓬勃地成長呢?他們跳的現代舞,配合著節奏的律動,不僅是對身體的鍛煉,而且宣泄了多余的精力,排遣了學習、競爭中帶來的壓力和孤獨感,增進了同學之間的友誼與合作。如果聆聽偶像音樂會成為對勤奮學習的一種獎勵,這種崇拜還能說是消極的嗎?如果說要消除“追星族”現象,試問:嚴先生當年對例如國家足球隊、乒乓球隊的知名國手的追捧是否稱得上是另一種“追星”呢?因此,我認為,適當的“追星”,在教師和家長的引導下對明星的優點進行推崇和學習是十分有益的,比如說周星馳對母親的孝順行為,成龍的慈善義舉等,都會對青少年產生積極、正面的影響,將“追星”現象一棍子打死的做法不可取。
(5)通過反問嚴先生對“群體”和“集體”的詞義理解,我希望他在跳出階級對立的二元論觀點的同時,進一步對人的成長心理、接受心理和邏輯學有所涉獵。
首先,嚴先生是一位地道的學術人才,博覽群書,只是他對當下社會的調查、觀察做得不夠,對未詳盡了解的學科和知識呈現否定的態度。嚴先生既然對文學史和音樂史都有很深的造詣,那他應該十分了解一個淺顯的道理:求學、研究、工作都要與時俱進,善于接納新生事物。“三個代表”重要思想認為:創新是一個民族的靈魂,盡管學生難以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創新,但是他們易于、善于、樂于接受新事物的影響。我們不能把自己的某些思維定式強加到學生身上而忽略了他們的身心發展特點和環境因素。
其次,對立太鮮明的思想觀點會忽略很多緩和的中間地帶與灰色地帶,就如同照相機成像的原理,對比度太強的照片,就會損失細節。所謂物極必反,有時候太過強調主體反而顯現不出主體的特征。當下的學術研究逐步向著相互之間的邊緣領域拓展,大是大非的問題在細化和分解后變得再一次值得商榷。嚴先生文中有一些見解陷入了二元論而忽略了大的文化、學術、時代、教育等背景。
再次,嚴先生在分析問題時曾割裂新舊事物之間必然的、邏輯的聯系,出現自相矛盾的情況,如在文章最后他對《課標》第三部分的評價中,提到“內容標準中四個領域位置的調換”,我認為教育部給出的排列順序顯然符合必要的邏輯順序,只有廣泛地聆聽、鑒賞音樂,才能在心中建立其感性的概念和審美標準。
總之,在普遍的教育中,我們需要的是把感性認識上升為理性認識,畢竟這是面對中國廣大青少年的《課標》,而非僅僅針對幾個學生。這也是我要與嚴先生進行商榷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作者單位:廣州大學音樂舞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