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東的公司“東樂影音”搬到了北京798藝術區深處,距離他家不遠。初秋的下午,身材清瘦的亞東坐在辦公室,捧著一杯咖啡,眼神有幾分游離?!拔以缟?點多就起了,”他說,“后來一直做東西,所以手機關機。”
早上9點起床對于一位制作人來說,并不是一個常態。他們生活在沒有生物鐘的世界,一切由靈感和工作時間帶著走。亞東常常在深夜發一條自己拍的圖片到微博上,說拍照是他現在的愛好。前陣子他剛出版了一本攝影集,叫作《初見即別離》,主要是記錄他的旅途。里面有這樣一句話:“得到的和失去的一樣多”。
有很多方式可以讓人知道“張亞東”這個名字,但最常見的還是“王菲御用制作人”這個標簽。其實你所叫得出名字的大部分內地主流搖滾音樂人的出版物總有一部分是經由他制作的,其中包括鄭鈞、竇唯、許巍等。2004年在太合麥田公司任職期間,還制作了李宇春的首張專輯。同時,他也于2009年發行了自己的專輯《潛流》。最近的獨立制作,應該是GALA樂隊2011年發行的那張《追夢癡子心》。
“做專輯,一兩個月之內做完比較好,或者更短。因為一般專輯進入制作過程,就說明詞曲已經都完成了。國外很多音樂人做專輯的時候都集中在一個地方,離開自己的家,如果市場好的話費用也不高,集中起來效果會更好,”亞東說,“做唱片有一萬種可能,真的不能簡單地說哪種更快,更省力。流行歌曲比較職業,只要把reference找好,要什么類型的,可以很快。樂隊可能會泡很多天才能找到一種感覺,沒有定論。錄制樂隊類的不需要制作人創作,只是需要一些意見,關于編曲、混音、演唱。做流行歌手需要收歌。制作人在國外分為很多類,有的只是混音師,有的對于制造一些奇怪的、特別的聲音很有經驗,能給予樂隊很多幫助。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創作者。”
上世紀90年代初,張亞東來到北京,展開了自己對于音樂夢想的追求。1996年,王菲的專輯《浮躁》出版,是張亞東第一次監制王菲全輯作品,資料形容:“竇唯+張亞東+王菲+Cocteau Twins的創作模式成功締結了一個王菲時代的顛峰”。很多人都知道,Cocteau Twins是亞東最喜愛的樂隊之一,他也許也是最早對于歐美shoegazing/電子類音樂制作有獨到認識的國內制作人。
“技術對我來講沒有任何難度,重要的是想法?!彼f。如果你聽到他新千年初制作的一些東西,就會驚訝于一些類似于Air那樣的電子音樂元素的融入。王菲的很多作品聽起來之所以“高級”,均得益于亞東的想法前衛?!暗谱魇莻€錦上添花的東西。一首爛歌,再好的制作人也沒用,也是爛。一個原本非常好的東西,你怎么做也不會太爛。我們找到一個共同點,我出力最少的專輯其實是最好的。好的東西是不費勁的,是容易做而且好玩兒的。無論是資質好還是差的藝人,重要的是抓住那種好狀態的瞬間,別讓它丟了。我只是藝人的一面鏡子?!?/p>
1998年6月,“麥田守望者”樂隊推出首張專輯《麥田守望者》,制作人為張亞東,由紅星生產社出品,北京京文音像公司發行。對于很多老樂迷來講,這張帶著濃重烏托邦情結的朋克專輯,寫滿了關于“北京新聲”的回憶。它仍是麥守樂隊至今贊譽極高的一張專輯?!霸阡淃溙锸赝叩谝粡垖]嫷臅r候,大家都沒什么事兒,都挺開心的。再看看現在,在中國,做音樂不能養活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他忙他的,你忙你的,湊在一起的時間有限,湊在一起又不一定狀態合適。每個人當然都希望能有更安靜、能湊在一起足一些的時間,給足我經費,那我也可以別的事情都不干了,就錄專輯。但是現在連這種基本條件都很難達到。”
1982年,Michael Jackson的專輯《Thriller》全球銷量突破1億張;1997年,Shania Twain的《Come On Over》可以賣到4000萬張;同樣,王菲的《只愛陌生人》銷量是200萬張,也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2002年,Norah Jones的《Come Away with Me》銷量是2600萬張。到了2012年,數碼音樂一統天下的時代,這個數字已經趨近天文。截至2012年6月,Adele專輯《21》全球銷量突破2200萬張,但是其中超過半數來自于數字音樂銷售。
“我可以接受完成品是數碼音軌,現在很多人都沒有CD機了。雖然說我聽音樂還是從CD轉換成數碼格式,我不聽MP3。但其實載體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音樂本身。音樂必須從互聯網上收費,否則所有為了音樂工作的人,都像傻逼一樣在做著這個工作。這樣就不會有真好的作品出現。如果現在人們都抱著一種‘你們做的音樂值得我們花錢嗎’這樣的心態,那么只會惡性循環,越來越差。”亞東說。
比起很多愿意和樂隊打成一片的制作人,性格內斂、不愛說話的亞東,對于環境的要求是極高的。他認為中國內地音樂水準普遍下滑,和不夠火候就忙著錄專輯,跟大環境的衰退關系很大:“做GALA和果味VC的專輯,我覺得他們音樂上都不成熟。有想法,但是歌詞、創作,都不到位。我不認為他們當時可以錄專輯了,但是時間就這么些,再等可能還是這樣。GALA比較特別,有一點小幽默,但是里面又有一種掙扎??墒撬麄兌紱]有表達到最好。內地的音樂環境整體都不太完善,也沒看到哪個樂隊賺到錢。做樂隊的門檻太低,大家免費聽,不消費音樂。反正制作怎么都能做,我也缺失聽新音樂的動力?!?/p>
已經一段時間沒有再回答有關制作人問題的亞東,對于音樂制作在現階段稍顯疲態,也有些消極。“我覺得我非常幸運,”他喝了一口咖啡,“我在之前的努力和時代的幫助下,活得還過得去。但是我確實為現在很多優秀、有資質的音樂人感到委屈。我們每天都在放音樂,但是很多免費使用這些音樂的機構,比如中國移動,至少應該給個幾個億到這些音樂創作者身上,一點都不為過。然而就算給了也不知道是給到什么人手里,中間商什么的。在環境特別差的情況下,做音樂的熱情都沒有了。由于現實中遇到的問題,導致你沒法全情投入去做成音樂。這一點不解決,任何關于音樂本身的事情都是空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