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殺人者梅拉赫
2012年3月22日上午11時,一陣激烈的槍聲從法國圖盧茲一處公寓樓中傳出。突然,攝像機鏡頭中的窗臺出現了一名男子,攝像師還沒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悶響,男子頭部中彈,應聲倒地。沖入屋中的警察馬上進行了確認,此人已死,系狙擊手擊斃。
這名被擊斃的男子,就是今年3月中旬震驚全法國的圖盧茲槍擊案的嫌犯——穆罕默德·梅拉赫。自3月中旬以來,梅拉赫頻繁出手,在法國南部城市圖盧茲制造了一系列恐怖槍擊事件。
犯下這一系列命案的穆罕默德·梅拉赫在法國警方長達32小時的圍捕后,最終被警方狙擊手斃亡。梅拉赫的家庭屬于上個世紀很多移居法國的北非裔中的一員。但是移居法國并不意味著天堂和新生。就像法國電影《暴力街區》所描述的那樣,梅拉赫同很多被法國主流社會隔離的阿拉伯少數族裔一樣聚居在擁擠不堪、人居條件糟糕的貧民窟里。這里有政府用水泥墻、鐵絲網圍成的隔離帶,醫療、教育、衛生、就業等條件都極其缺乏。這也成了滋生犯罪的溫床。長期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需要為生存奔波,卻沒有合適的方式。于是,販毒、賣淫、走私、洗錢成為了某種常態,隨之也形成了警民對抗的某種局面。長期生活在這里的年輕人,為了躲避“犯事兒”后警察的追捕,練就了一身“飛檐走壁”的功夫,這就是“跑酷”運動。不過很顯然,梅拉赫認為這種簡單的“貓捉老鼠”式的游戲并不能表達他對法國主流社會的不滿,于是他開始蠢蠢欲動。
梅拉赫把眼光投向了海外,瞄準了亂世之地的阿富汗。阿拉伯裔的身份背景,加上對西方社會的仇視,梅拉赫很快就在阿富汗找到了自己的“歸屬”。2007年,梅拉赫因制造炸彈遭捕,獲刑3年;后來在塔利班的一次監獄襲擊中,梅拉赫與400多名塔利班成員越獄;之后輾轉于巴基斯坦與阿富汗邊境之地。有情報顯示,在海外的這段時間,梅拉赫受到恐怖組織的相關訓練。
再后來,被遣返回國的梅拉赫成了法國內政部密切監視的恐怖嫌疑人。但這些并沒有能阻止他犯下了這一次駭人聽聞的槍擊罪案。槍擊案發生后,有不少聲音質疑法國內政部是如何對恐怖襲擊進行預警的。但更多的聲音(尤其是來自于猶太人群體的)開始質疑法國是否存在對猶太人乃至西方主流文明的仇視和更為嚴重的種群分裂。雖然薩科齊總統一再強調此次事件只屬于個例,并不影響法國社會的種族團結。但是,在長期的西方主流文明與阿拉伯世界的對峙中,長期的流血沖突和利益糾葛,正逐漸在兩大文明之間留下深深的“創傷后應激障礙”。
復仇者的邏輯
創傷后應激障礙(簡稱“PTSD”),指人在遭遇或對抗重大壓力后,其心理狀態產生失調之后遺癥。癥狀包括噩夢、性格大變、情感解離、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離感)、失眠、逃避會引發創傷回憶的事物、易怒、過度警覺、失憶和易受驚嚇。
梅拉赫的表現,恰恰就像一個創傷后應激障礙患者。在梅拉赫的鄰居和律師的表述中,梅拉赫是一個安靜、有禮貌的人。但斯文溫和的外表,并不能掩蓋他在20多年的人生中所看到的、聽到的乃至自己親身經歷的各種不公平對他產生的深深的創傷,更為重要的是,這種創傷在年輕的梅拉赫出國之后逐漸在其心中演化為西方文明對阿拉伯伊斯蘭文明的一種仇視和對抗。因此他要有所反應,要報仇。而諷刺的是,為了讓自己的行為披上“正義”和“合法”的外衣,梅拉赫竟然宣稱自己是為了給巴勒斯坦被殺兒童復仇。而這種報復性殺戮帶來的快感竟然使他叫囂要讓整個法國都臣服于他的腳下。
其實就在梅拉赫在圖盧茲大開殺戒的同時,3月11日凌晨,美國駐阿富汗軍隊士兵羅伯特·貝爾斯闖入阿富汗潘杰瓦伊地區一座美軍軍營附近的村莊,開槍打死了17名阿富汗平民,并焚燒了部分死者的尸體。這一行徑令國際社會為之震驚。隨后阿富汗方面紛紛要求嚴懲兇手,而自知理虧的美國軍方也只好匆匆將羅伯特·貝爾斯用飛機押送回國。
值得注意的是,面臨法律審判的羅伯特·貝爾斯的辯護律師提出其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希望借此來減輕他的罪行。貝爾斯的心理醫生曾就貝爾斯的癥狀指出,PTSD最具特征性的表現是在重大創傷性事件發生后,患者有各種形式的反復發生的闖入性創傷性體驗重現(病理性重現)。患者常常以非常清晰地、極端痛苦的方式進行著這種“重復體驗”,包括反復出現以錯覺、幻覺(幻想)構成的創傷性事件的重新體驗(flashback,癥狀閃回,闖入性癥狀)。此時,患者仿佛又完全身臨創傷性事件發生時的情景,重新表現出事件發生時所伴發的各種情感。患者面臨、接觸與創傷性事件有關聯或類似的事件、情景或其它線索時,常出現強烈的心理痛苦和生理反應。貝爾斯曾在伊拉克頭部負傷、失去一只腳的一部分,并有長期服用抗抑郁癥藥物的歷史,他本以為不會再赴戰場。當貝爾斯去年聽說自己將被派往阿富汗時,他表示不愿意去。律師與當事人通話,這名士兵“看上去冷淡,有些不知所措,但狀況還好”。
同梅拉赫在事前所受到的正面評價一樣,貝爾斯的上級、家人和朋友形容他是一名“頭腦冷靜、有經驗”的士兵,只是誰也未曾想到,兩個有著不同種族歸屬的人,卻都做出了駭人聽聞的事件。
文明的沖突?
時光倒回到1968年3月16日,地點轉移到越南戰場。駐越美軍一個步兵團的一個排在排長威廉·凱利中尉的率領下掃蕩了廣義省一個名叫美萊的小村莊。他們將大批無辜村民集合起來,用機槍掃射屠殺。事后統計,共有567人被殺,其中大多是婦女、兒童和老人。事件震驚世界,而主謀凱利也被送上了法庭。站在被告席上的凱利在辯護中說出了一句震驚世界的話:“我殺死他們的肉體是為了拯救他們的靈魂。”輿論一片嘩然。
美國學者亨廷頓曾提出過著名的“文明沖突論”。在他看來,冷戰后的世界,文化和宗教的差異而非意識形態的分歧將導致世界幾大文明之間的競爭和沖突。世界格局從兩極化向多極化的過渡,其實也正蘊含著西方文明同伊斯蘭文明的某種尖銳對抗。有人認為,這樣的對抗在類似于“9·11”、阿富汗戰爭這樣的大事件之后,正在潛移默化中形成一種國家與國家、文明與文明之間的“創傷后應激障礙”。
1000年前,當打著十字軍東征旗幟的西歐封建主們站在耶路撒冷的城頭,瞭望著地中海如血的夕陽時,他們可曾想到,PTSD的種子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種下。
直到現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社會似乎與伊斯蘭世界形成了某種默契,但梅拉赫和貝爾斯卻在提醒所有人,兩大文明之間未曾消除過對彼此的憎恨、恐懼與提防,它們之間正在形成的,也是一種應激性的防御障礙,而這樣的趨勢仿佛正像中國那種老話說的那樣:冤冤相報何時了。
鏈接
梅拉赫在法國圖盧茲制造的系列槍擊事件:
3月11日,法國傘兵團士兵伊馬德·伊本·齊亞騰遭人射殺,兇手騎摩托車逃走;
3月15日,圖盧茲以北的兵營外,25歲的下士阿貝爾·謝努夫、23歲的列兵穆罕默德·勒瓜德遭一名騎摩托車男子射殺,另有士兵中彈受傷;
3月19日,一名男子駕駛摩托車在圖盧茲一所猶太學校開槍射殺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