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選手引爆的網絡狂歡

他們沒錢，沒背景。

他們愛dota，愛帝吧，愛搬磚。

高富帥面前，他們只有羨慕的命，他們是矮窮挫，

鼓足勇氣跟“女神”搭訕，只換來一句“呵呵”。

他們是屌絲。他們都愛李毅大帝。

2011年3月24日，前中國國家足球隊前鋒李毅退役；而在互聯網上，屌絲這個詞才剛剛蓓蕾初綻。李毅，屌絲，從字面上來看沒有任何聯系，但屌絲最初正是批量出現在百度貼吧李毅吧里，半年后，熱詞屌絲從這里出發，征服了所有中文互聯網領域，并且絲毫沒有止步的意思。

也許沒有哪個中國足球運動員會在網絡世界享受如此高級的待遇。故事大概還得從2004年說起。那時候，李毅效力于深圳健力寶隊，少年成名的他奔跑速度很快，身體條件也好，但他卻在那一年的亞洲杯決賽中，錯失一個單刀球，從這時開始遭到了球迷們的普遍質疑甚至是聲討。從此，李毅的狀態就一落千丈，一年以后，深圳足球隊和另外一支球隊爭奪亞冠聯賽的小組出線權，身為前鋒的李毅在前場的牽制可圈可點，賽后國內一家權威體育媒體報道，李毅賽后洋洋得意地說了一句：“我的護球像亨利。”結果招來更加洶涌的罵聲，李毅本人更是陷入了被惡搞的境地。

沒人知道李毅吧是什么時候組建的，與周杰倫吧或者楊冪吧一類粉絲聚集地不一樣，李毅吧里的人各有各的來路，他們以“毅絲”（意為：李毅的粉絲）為名，大多數人以發發帖子，尋個開心為目的。

據說當時在意大利流傳一本小書，叫《托蒂笑話集》，以調侃意大利球星托蒂為目的，并稱之為“托蒂大帝”，最開始托蒂也很反感那本笑話集，不過后來自己去醫院探望生病的球迷時，也會拿出那本笑話集念兩個故事逗病號發笑。為了和國際接軌，李毅吧的吧友里也有人仿寫了一篇網文，那就是《李毅大帝本紀》。《李毅大帝本紀》揭開了惡搞中國足球的序幕，寫這篇調侃網文的許曉聰被尊稱為“帝父”。李毅吧在互聯網世界也開始變得有影響力。

真正讓李毅的話語變成網絡熱詞的是“天亮了。”當時李毅所在的深圳隊由遲尚斌接手當教練，但卻在新賽季創造了九輪不勝的尷尬紀錄。于是遲尚斌下課，他和深圳俱樂部原董事長楊塞新在北京拋出了“球霸”的驚人論調，矛頭直指李毅。當大遲辭職的消息披露后，有記者堵住了從健力寶基地走出來的李毅，開門見山問道：“對遲尚斌下課你有什么感覺？”李毅回答道：“天亮了。”

后來這個詞被李毅吧發揚光大，被簡稱為“亮了”，一般放在帖子的后面，成為了互聯網上最常用的評論用語。當然，把比亮了還亮了的稱為“亮瞎了”，意味著“你的高光射瞎了我的狗眼”。

至于屌絲，按照廣大毅絲的說法，“它只是李毅吧璀璨夜空中的一個普通的詞語，不知道怎么就火了。”

屌絲進化史

百度貼吧的游戲規則是：當你在某一個貼吧發帖數達到要求以后，可以加入這個貼吧成為會員，在頭像上掛上這個貼吧的會員牌，李毅吧的會員牌上寫的就是“毅絲不掛”。當時李毅吧的會員都被稱為“毅絲”。

與李毅吧相似，當時百度還有一個著名的貼吧，名叫WOW吧，也就是因為游戲《魔獸世界》（簡稱“wow”）而衍生出來的貼吧。這個貼吧號稱“百度第一大吧”，他們的會員牌上寫著“KLZ畢業”（卡拉贊畢業）。這個吧最著名的帖子是“你媽叫你回家吃飯”，并一度在某年的春節吸引著所有中文互聯網用戶的目光，這件事情很讓李毅吧的網友不屑，在毅絲的眼里，WOW吧的帖子質量不夠高，李毅吧號稱“百度盧浮宮”。毅絲們都認為李毅吧才是“第一大吧”。

當時很多的人又喜歡李毅吧，卻又喜歡WOW吧，于是流竄在這兩個大吧里。有一天，毅絲們發現，在李毅吧里，多出了許多沒意思的帖子，他們還發現發帖的人頭像上大多都頂著一句“KLZ畢業”，這說明他們是WOW吧的會員。他們指責WOW吧的帖子毫無意義，破壞了李毅吧的內涵，拉低了李毅吧的格調。于是毅絲們喊出口號：“窩狗滾出（WOW狗給我滾出李毅吧）。”

針對“窩狗”這一稱呼，WOW吧的網友作出了反擊，本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原則，WOW吧的會員想出了一個夸張的稱謂：“屌絲”。

于是，21世紀第二個十年里最盛大的狂歡就此拉開序幕。按照毅絲，不對，應該是屌絲的說法：“WOW吧會員那一句句‘屌絲滾出’，仿佛姑娘柔軟的手臂，撫摸在每一個毅絲的癢肉上。”

“你說我傻逼又怎么樣，我本來就是傻逼，你來啊，有本事你踢我臉啊，你敢踢我臉？你敢踢我臉我就敢給你跪下。”自此，一種死不要臉，沒有底線的精神就成為了屌絲的寫照。

于是對手的嘲弄在屌絲們的眼里不過成為了一種微風細雨的調侃，李毅吧的一位“資深屌絲”說：“因為實力實在是不對等，窩狗罵的一點兒文采創意都沒有，替他們的智商捉急（著急）。”

于是無聊的屌絲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自黑”。也就是這時候，屌絲們開始“比慘”，自稱矮窮挫：他們說矮窮挫只能自稱屌絲，只有高富帥才能稱為毅絲。這些詞語夾雜著各種復雜的社會情緒，開始進入到漢語的日常詞匯體系里。

媒體人王佩應該屬于最早發現這種社會情緒的一批人，在微博上，他擔憂地說：“高富帥、矮窮挫、屌絲等詞語進入日常漢語體系，說明中國社會的審美和道德正在急劇敗壞，赤裸裸的拜金主義、愛慕虛榮、崇拜動物性的價值觀，終于扯掉了所有遮羞布，堂而皇之地主宰了年輕人的心靈。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國家，一個時代，如此斯文掃地，如此媚富入骨，如此偏狹虛無。”

但他的善意提醒幾乎是拳頭打在棉花上，瞬間就被屌絲解構了。盤踞在李毅吧的屌絲們如此形容聽到王佩聲音時的感覺：“屌絲們都會淚流滿面，感覺靈魂受到了洗禮，人生觀受到了沖擊，除了跪舔腳（跪下給王佩老師舔腳）以外，簡直沒有別的選擇。無數屌絲趁著網管催下機的工夫，默默地點下了轉發鍵，在轉發理由上寫一句‘不頂不是中國人’。”

非主流精英文化

在未曾有網絡、未曾有貼吧的歷史長河中，我們看不到關于屌絲或相近現象的文字記載，也無從得知每個時代的庶民心態。可在中國，屌絲幾乎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包容度。它可以用來形容一個人群，還可以用以涵蓋各種與主流精英文化格格不入的特質與感覺。這也是它一夜紅遍天下的原因。

有好事者企圖將屌絲具象化：“他們沒錢、沒背景、沒未來，在高富帥面前，只有跪的命，鼓足勇氣與‘女神’搭訕，換來的只是一句‘呵呵’。”人們對于屌絲身份的認同似乎源于這個時代的特征——貧富分化，心態失衡。

在現實社會中，李毅吧的“比慘”被迅速擴大。這似乎源于一種中式心態，其心理基礎大約源自農耕時代，孔子曾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此在國產的“小農意識”里，人們在物質、心理上都追求著中庸的平衡：這其中還包括貧窮、不快樂，甚至生理上的缺陷。曾經有這樣一句話：“有什么傷心事，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幾乎就是這種心態的真實表達。

而在現代，這個心態被無限的放大。也有細心的人做過這樣的統計，幾乎任何大事件中都難以看見屌絲的身影，他們不是有志青年、職場精英，屌絲在餐館吃飯總是躲在角落里，看演出坐在最后一排。

屌絲大多是年輕男性（當然也有女性，被稱為女屌絲），他們出身卑微，他們稱自己的工作為“搬磚”，他們有夢想，但“來信砍”（“來呀，信不信我砍你”）的英雄大夢常常做到一半就被“醒工磚”（“醒醒吧，別睡了，包工頭叫你搬磚呢”），他們愛網游、愛貼吧、愛“女神”也愛幻想，卻缺乏行動力，想做而不敢做；他們內心虛榮，卻又不屑高富帥而故作清高；他們自卑、自賤卻也自以為是；他們是善良的，但更是懦弱的。

生活態度消極的屌絲爆紅，也引來了反彈。有關學者在微博上批判說，“屌絲文化”是一種對社會拜金風潮的無奈摻雜的產物，亦充滿了格調不高的低俗氣。但在更多的人眼里，屌絲無疑是一種自我解嘲。美國作家梭羅曾經說過：“在人人都沒穿衣的情形下，你能否在任何一群文明人之中，肯定地辨別出誰屬于最受尊敬的階級呢？”

屌絲這個卑微的詞語幾乎把人赤裸裸地搬到了世人面前，這也是為什么快言快語的韓寒自稱是屌絲，而曾經因為自己的黑道家庭身份而狠狠“倔強”了一把的臺灣歌手阿信也稱自己下了舞臺就是屌絲，多年后周星馳縱然身家萬貫，在電影里，他還是甘愿當一個扣鼻屎、打蟑螂、搶棒棒糖的男屌絲。

當然屌絲一詞，曾經是帶有自嘲，但更多是帶著“嘲他”的貶義詞。在網上，屌絲們的愛情被總結成這樣：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的，有自己喜歡的女神，在QQ上直接對女神說，忙嗎？但女神只喜歡高富帥，她們回了個“呵呵”，然后甘愿為高富帥墮落。可高富帥的真命天女是白富美，女神不過是他們生命中的過客，最后，蒼老而一事無成的屌絲只好娶上被遺棄的女神，女神已經胎珠暗結了，屌絲只好“喜當爹”……

在這一段故事里，幾乎像屌絲解析自己一樣：富二代、官二代、性放縱，甚至弱者的麻木，社會問題被一一赤裸裸地擺上了案板，不得不讓人深思：究竟是什么樣的社會，才能澆灌出“屌絲文化”的奇葩？這種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感覺就像在聽藝術家左小祖咒唱歌：“我本是老天爺他干爹，你看我體面不體面。說個啥人定勝天，天不尿我我尿天。”

屌絲都有“逆襲夢”

“逆襲”出自日文，意味反擊，特別是在逆境中反擊。

今年年頭大熱的《北京愛情故事》吸引了許多的屌絲，因為劇中最富爭議、最富個性的主角之一石小猛，也是個屌絲。《北京愛情故事》熱播的時候，甘平還不知道屌絲這個詞，他在西南老家待到過了元宵節才回到廣州，他不用擔心老板扣工資，因為去年他自己把老板炒掉了。后來，在廣州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甘平一邊追著看《北京愛情故事》，一邊刷著求職網站，把一封封簡歷投了出去。看完電視劇后，甘平發現：“原來我自己也是屌絲。”

大學畢業以后，甘平曾經去過北京實習，在一家小小的外包雜志社工作。那是2009年，北京房價已經貴得離譜了。甘平在北京的時候和一個家鄉姑娘談過一場戀愛，不過，最后姑娘和一個富二代跑了。因為他能帶她去國外，而那時候甘平的收入只夠兩個人在北京的公園里逛逛。和姑娘分手以后，甘平到了廣州，當起了地產中介，去年樓市遇冷，直到現在也沒緩過氣來，但他不愿意回家，因為回到西南大山里的老家，就很難出來了。

與現實中的屌絲相比，《北京愛情故事》里石小猛的故事無疑就是帶著理想主義色彩的“屌絲逆襲”。 石小猛出生在一個偏僻鄉村的破爛屋子里，蒼老的父親有著農民的質樸和純真。從小努力的石小猛心懷著一個成功的夢，他比誰都努力比誰都刻苦，他想擺脫這個他看不上的地方，可惜他離夢想的清華差了7分。

而在現實世界，被稱之為屌絲的群體一般都是農村家庭或城市底層小市民家庭出身，有的初中輟學，進城務工，或成了發廊師傅，或成了網吧網管，在城市的繁華之中分得一杯苦羹；或是無業游民，但是自己一般不愿承認，網上經常以自由職業者自居。

但同樣的，每一個屌絲都有一個逆襲的夢。臺灣流行歌手周杰倫一度被屌絲們視為奮斗的榜樣：在2001年出版的唱片《范特西》里，藝校生周杰倫在歌詞里表達的愿望是“只想騎著單車帶小女友去看棒球”，但短短十年過去，2011年唱片《驚嘆號》里，周杰倫換成了在超級跑車上等待女神光臨了，在那首名為《超跑女神》的MV里，周杰倫特意讓自己收藏的諸多跑車一一入鏡，從“矮窮挫”轉為“高富帥”的得意溢于言表。

而屌絲的“始作俑者”李毅開通了微博，ID名是廣大屌絲給他的愛稱“9號李毅大帝”。離開足球場上的李毅早就完成了屌絲的逆襲，他開了餐廳，生意不錯，擴展了幾家連鎖，事業春風得意之外，家庭幸福美滿，“屌絲”似乎與他再無瓜葛。他擔任了深圳紅鉆的助理教練，將一個未完成的夢想逆襲到底。

別人眼中的屌絲

1.性格內向，不善言辭。

2.內心善良，但對自身和世界缺乏正確的認知。

3.沒有愛情，只能一邊悔恨一邊幻想。

4.工作比較苦累，充滿怨氣。

5.他們有夢想，但不愿去努力實現。

6.他們有尊嚴，但一點都不自尊，總渴望別人施舍。

7.不工作，逃避社會，成為“隱蔽青年”。

屌絲眼中的自己

1.窮丑矮挫胖笨擼。

2.給人跪舔，叫人爺爺，奴才命。

3.女神的備胎，甚至連備胎都不是，只是一個默默的千斤頂。

4.被人打了只能裝死，想不開就去死。

5.永無翻身之日，屌絲們似乎在宣稱，反正我就是這么副屌樣，再怎么差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