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渴望擁有哈佛大學的畢業典禮

跨越了300多年的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在英語中是Commencement，源自拉丁文，原本是為了慶祝畢業的碩士即將走向社會任教，對于畢業生而言，“畢業”意味著“開始”而不是“結束”。

哈佛大學1636年建校，6年后第一屆畢業生畢業，因此，哈佛的畢業典禮始于1642年。中間僅有9年，因為戰爭或瘟疫等原因，沒有舉行畢業典禮。哈佛大學的畢業典禮固定在每年6月的第一周舉行（從2010年開始，因開學時間從9月中旬提前到9月初，畢業典禮也隨之提前到5月下旬）。

1936年哈佛大學建校300周年，從那一年開始，哈佛舉行畢業典禮的地方固定在300周年劇場，300周年劇場其實是位于紀念教堂和Widener圖書館之間的一塊大草坪，在哈佛地圖上叫Harvard Yard，以區別于校長樓和大學堂之間的Old Yard。畢業典禮其實也不是一天的活動，而是歷時3天的畢業典禮周，每天都有不同的主題。主要慶祝活動有校長為本科畢業生發表告別講演、本科畢業生自己組織的告別活動和哈佛畢業生聯誼會組織的全校畢業典禮。在全校的畢業典禮之后，各個學院還要舉辦自己學院的典禮，給本學院的學生真正地頒發學位證書。

典禮開始前一周，哈佛就在主校區的草坪布置了上萬張活動椅子和桌子，畢業典禮開始前，所有本科畢業生從大學堂西側經過哈佛銅像，摘下學位帽向創始人約翰?哈佛致敬，然后進入大草坪。參加畢業典禮的人，除了當年畢業的本科生、研究生，還有校友群體以及行政群體。行政群體由哈佛大學所在地劍橋鎮所屬的米德塞克斯郡郡守（麻省的郡是虛設的）領頭，包括校長和其他高管、教務長以及監事會成員，然后是麻省州長、州長助理、波士頓市長、劍橋鎮鎮長以及榮譽學位候選人，郡守還要騎馬繞過哈佛銅像并致意，校長騎馬也是哈佛大學的傳統之一。

9點45分，所有人就座后，典禮官請郡守宣布畢業典禮開始，郡守用一支銀色的權杖在地上猛擊3下，宣布典禮開始，接著學生樂隊奏響美國國歌，此后，優美的音樂不時地在典禮上回旋。隨后，經過層層篩選的兩位優秀畢業生開始演講，一位用英語演講，一位照例要用拉丁語演講。拉丁語沒有幾個人能聽得懂，每個人手里拿著英文的翻譯稿，偌大的會場靜悄悄的，只有典雅的古語在回蕩，與遙遠的傳統交相輝映。

“活人的生命是支離破碎的、可疑的并且要服從于變化的；但是死者的生命卻是完整的，不受時間之神這位幾乎是全能之主的擺布。他們的失敗和成功、希望和恐懼、歡樂和苦痛，都已經成為了永恒——我們現在的種種努力都不能消滅它們的一絲一毫。種種煩憂早已埋進了墳墓，種種悲劇只留下一幅褪了色的記憶，種種熱愛都已由死神的神圣的一觸而成為了不朽——這些都有著一種威力、一種神奇、一種不受干擾的寧靜，而沒有一個現存的人是能夠達到這一點的。”羅素的這段話可以幫助我們體會、理解這樣的畢業典禮在“寧靜之中的神圣”擁有的“永恒”的力量。

畢業典禮的高潮是頒發學位，居中就坐的校長身著紅袍，座下古老的高背椅專供校長在畢業典禮時使用，十幾位院長身著博士袍，向校長報告：我代表某某學院向校長和董事會報告，我身后博士若干、碩士若干、本科生若干已經完成相關學位課程并通過論文答辯，特此申請學位，請批準。隨著校長一聲聲的“我批準”剛一出口，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便在不同院系的就坐區域此起彼伏。全校畢業典禮結束后，畢業生要參加所在院系舉辦的真正能拿到畢業證書的證書頒發儀式——畢業證書也是用拉丁文書寫的。

而畢業典禮高潮的高潮則是頒發榮譽博士學位。在全校典禮中，也只有那些獲得榮譽博士學位的人可以真正拿到學位證書。榮譽博士學位獲得者都是各行各業成就卓著的知名人士，授予他們榮譽博士學位，禮敬他們為社會做出的杰出貢獻。

哈佛大學是新教徒在新英格蘭的“第一個果實”，大學為宗教而誕生，畢業典禮也源起宗教儀式，它的第一屆畢業典禮就是在教堂的會議室舉行的，因此，哈佛的畢業典禮至今依然保留著濃厚的宗教色彩。11點45分，郡守宣布畢業典禮結束，矗立在哈佛大學各教學樓和劍橋小鎮不同教堂的共15座鐘一起鳴響“鐘聲交響樂”，長達15分鐘——這個鐘聲象征大學與周圍社群的密切融合。

羅素還說：“歷史學要把各個時代的漫長的行列表現為只不過是一個連續生命體的不斷流逝著的思想；要在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扮演他們自己的角色的這幕宏偉的戲劇的緩慢開展過程之中超越自己的盲目性和短促性”。當我們因為歷史太過悠久，覺得歷史是一種負累時，殊不知，歷史感在人們的心中同時也凝聚著神圣和莊嚴。

300多年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程式，匯同古老的拉丁語言和文字等種種細節，共同鑄造了一個莊嚴的儀式。參加這樣的畢業典禮，人們不由自主地肅然起敬，是歷史感賦予了畢業典禮以傳統的神圣，這個傳統凝聚成一個強大的精神氣場，沉淀在每個人的心底。每個從哈佛畢業的個人的一段學習成長經歷經由畢業典禮的強化，獲得無限的延伸，與大學、與大學的歷史相連，也成為大學歷史的一部分。個體與短暫，經由時間的綿延，超越了個體和暫時的局限，成為一個整體和永恒的一部分。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能比幾百年的歷史傳統擁有更加強大的精神力量？還有什么能比經由時間積淀的精神力量賦予畢業典禮以如此的神圣和莊嚴？

這是傳統散發迷人魅力的所在，也是富有文化意蘊的大學和畢業典禮能夠為學生、為世人敬仰和尊重的所在。

集體典禮的“個性”

盡管哈佛大學每年有上萬人畢業，畢業典禮是上萬人共同的畢業典禮，但是，在這些畢業典禮上，每個人都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這是屬于我自己的畢業典禮。

這是因為，在畢業典禮前，畢業生的家長都會收到參加畢業典禮的邀請函，來自世界各地的家長、家屬——有的是雙鬢斑白的年邁父母，有的是丈夫帶著孩子，有的是兄弟姐妹——不遠萬里齊聚哈佛。在班級的畢業儀式上，所有給你上過課的老師排成一排，不論教授是否曾是諾貝爾獎的候選人，也不論他們如何知名、大牌，都恭恭敬敬地在教室里一字排開，靜候畢業生的到來，依次為學生做最后20分鐘的講演。隨后，大屏幕播放每個同學在哈佛生活學習的精彩瞬間、音容笑貌。最后，這些老師們再為家長們進行演講。如果你們家有哈佛學生，你們整個家庭便與哈佛緊密相連，這是一個人的畢業典禮，也是一個家庭的畢業典禮。

在這些隆重、熱鬧的儀式之后，哈佛大學為自己的每位學生終身保留ID，那意味著，無論你在世界哪個角落，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你都能登陸利用哈佛圖書館所有的資料。即使你畢業多年，你仍然會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收到學校給你寄來的信，請你——一個普通的校友，為母校推薦校董會成員。每年的畢業典禮，還有一個校友游行的重要環節。即使你畢業多年，你仍然覺得那是你的大學，她雖然悠久而強大，仍然很在乎你，尊重你，在乎你對她的關心和支持。這樣，如果你在哈佛度過4年大學時光，或者3年、7年碩士生、博士生歲月，你便終生擁有哈佛。或者，換言之，你擁有哈佛4年，哈佛便像母親一樣，擁有你的終生。這樣，哈佛在擁有你的家庭之后，又擁有了你的一生，這也是哈佛能夠持久保持自己的魅力和吸引力的所在。

這是每個人的大學，這是每個人的畢業典禮。如果每個畢業生都擁有這樣的畢業典禮，對于自己的大學會有什么樣的感受和感情？

每一個學生都渴望一個自己被重視、被尊重的畢業典禮；每一個學生都渴望自己的大學尊重、重視她的每一位學生。這樣的畢業典禮，這樣的大學，建立在尊重“人”的社會和文化根基之上。

畢業致辭

每一年夏天，無論畢業生是否準備好，他們必須走出校門，面對變幻莫測的大千世界。在成百上千的畢業生即將忐忑不安地走向社會的時候，大學能給他們什么不一樣的最后一課和第一課？

哈佛大學的畢業典禮致辭分三種：

校長的告別演講，此習俗始于1642年的第一屆畢業典禮，原本讓學生在正式畢業之前有機會與校長在寬松的氛圍中隨意交流，隨著學生規模的擴大，這種交流逐漸演變為正式的校長演講；

畢業典禮的主講，由校長和哈佛校友會主席共同選定一位畢業典禮的主講嘉賓致辭；

接下來是畢業紀念日上的演講，畢業生自己邀請他們喜歡的主講人，沒有畢業典禮上的正式。

在畢業生邁出走向社會的第一步這個人生的重要時刻，只有嚴肅深沉的獨特思考，才能與畢業典禮的莊嚴和重要相匹配，如果不是這樣，再華麗的畢業致辭都是空洞的應付。因為，畢業生知道他們需要什么樣的畢業致辭，知道什么樣的致辭才能匹配他們人生的這一重要時刻。因此，畢業致辭成為衡量大學水平的標志，也成為社會評判大學精神高下的坐標。

2007年比爾?蓋茨的演講：“哈佛是否鼓勵她的老師去研究解決世界上最嚴重的不平等？哈佛的學生是否從全球那些極端的貧窮中學到了什么……世界性的饑荒……清潔的水資源的缺乏……無法上學的女童……死于非惡性疾病的兒童……哈佛的學生有沒有從中學到東西？那些世界上過著最優越生活的人們，有沒有從那些最困難的人們身上學到東西？這些問題并非語言上的修辭。你必須用自己的行動來回答它們。

想一想吧，我們在這個院子里的這些人，被給予過什么——天賦、特權、機遇——那么可以這樣說，全世界的人們幾乎有無限的權利，期待我們做出貢獻。同這個時代的期望一樣，我也要向今天各位畢業的同學提出一個忠告：你們要選擇一個問題，一個復雜的問題，一個有關于人類深刻的不平等的問題，然后你們要變成這個問題的專家。如果你們能夠使得這個問題成為你們職業的核心，那么你們就會非常杰出。

不要讓這個世界的復雜性阻礙你前進，要成為一個行動主義者，將解決人類的不平等視為己任，它將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經歷之一。我希望，30年后你們還會再回到哈佛，想起你們用自己的天賦和能力所做出的一切。我希望，在那個時候，你們用來評價自己的標準，不僅僅是你們的專業成就，而包括你們為改變這個世界深刻的不平等所做出的努力，以及你們如何善待那些遠隔千山萬水、與你們毫不相干的人們，你們與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同為人類。”

2007年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在class day的演講《我們共同的人性更重要》：“畢業班都相信我們的共性比我們的差異要重要得多。我希望你們能分享馬丁?路德?金的夢想，擁互曼德拉的和解精神，支持波諾關心窮人問題，并且跟隨特蕾薩修女的一生做一些積極的公益事業。”

2008年，很多哈佛畢業生都問女校長：“為什么大約一半的哈佛本科畢業生去華爾街投資銀行或名牌咨詢公司工作？”校長沒有正面回答，反問學生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豐厚的薪水和待遇無疑是吸引年輕人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如果你們很滿意自己的選擇的話，為什么還會問我這個問題呢？你們其實在問我生活的意義，什么樣的生活是幸福的生活？我想你們在擔心傳統上看起來‘成功’的生活和你們心里認為有意義的生活經常是不一致的。”在學生面對職業選擇和生活意義的困惑時，哈佛女校長致辭：“你們在問我這個問題的同時，也在問你們自己。你在選擇事業，同時也在審視你的選擇、自己的生活目標。這種自我批判意識和自覺是通識教育給你們的最有價值的東西，是最好的武器。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通識教育是自由的——使你自由，使你更好地主宰自己的生活，更好地發現人生的意義，做更好的選擇。”

有的時候，嘉賓和校長是有生活經驗的長者，給學生講的是經過自己嚴肅真誠思考的來自生活、回歸生命的人生智慧，而不是短淺、功利的成功學的蠱惑和期盼；有的時候，他們是擁有世界情懷和眼光的、對于社會經濟問題給予關注和憂慮的政治家；有的時候，他們是擁有人類關懷和悲憫的慈善家，引導學生在一個廣大高遠的視界里，更具社會責任感和理想。他們對于世界和社會問題的思索和關注，對于生命的智慧引導，無不透露出超越流俗的堅定和強大的精神、思想的力量，那種只有獨立的思想和智慧才能賦予的堅定與遠見卓識。

美國教育家布魯巴克這樣描述大學：大學就是教授和有理想的年輕人在一起創造性地遐想。這些演講者以強烈的價值理想，無不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對于世界、對于國家、對于社會、對于人生所堅守、堅持的思想信念，教給學生在大學的最后一堂課和到社會的第一堂課。

富有歷史神圣感的儀式、對學生的尊重和畢業致辭構成了一個人生的盛大時刻，值得終生回味的記憶，而貫穿滲透這個儀式的靈魂就是無所不在的人文精神和理想，“人文精神是一種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表現為對人的尊嚴、價值、命運的維護、追求和關切，對人類遺留下來的各種精神文化現象的高度珍視，對一種全面發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

這不僅僅是一個畢業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