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權(quán)利與“米蘭達忠告”

“米蘭達忠告”即將進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

對于“米蘭達忠告”，中國人并不陌生。我們只要回憶一下許多國外警匪片中，我們都對這樣的警察告誡耳熟能詳：“你有權(quán)保持沉默，否則你所說的一切將可能作為呈堂證供，成為對你不利的證據(jù)。你有權(quán)給你的律師打電話，會見你的律師，在你的律師到來之前，你有權(quán)保持沉默。如果你請不起律師，我們可以為你免費指定律師。”

這是一個毫不妥協(xié)的強制性程序，如果警察沒有向疑犯告知“米蘭達忠告”，那么，由此收集到證據(jù)將被視為“不合法證據(jù)”，而不被法院所接受。所以盡管警官們可以視一切為無物，但絕不能視“米蘭達忠告”為無物。所以每一個警察都必須將“米蘭達忠告”倒背如流。“米蘭達忠告”的出現(xiàn)，是基于這樣一種理論：每一種權(quán)力的誕生，都會產(chǎn)生如影隨形的權(quán)力濫用。為了防止此種權(quán)力濫用，必須建立對此種權(quán)力的制約。

“米蘭達忠告”中，陳述了律師在案件偵察起始的第一時間，就可以介入的規(guī)定。疑犯可以在第一時間得到律師的法律幫助，律師提前介入可以有效地阻止非法取證。而在此前，我國律師介入的時間比國際通用的介入時間要晚許多，我國律師只能在案件進人審判階段才能介入。

喋血昆明

1998年4月20日下午19時左右，夜幕下的昆明發(fā)生了一起特大襲警案。昆明110接到報案，在一輛昌河微型警車上發(fā)現(xiàn)二人被殺。被害人是昆明市石林縣公安局副局長王浚波與昆明市公安局通迅處民警王曉湘（女），是被人槍殺的。

公安局長被殺，被殺二人又都是警察，還是槍殺案，這顯然是驚天大血案了。案件似乎非常簡單，此案被認定為“情殺”。專案組順理成章“有罪推定”，一拍腦門就破了案。專案組一眼就盯準了女警王曉湘的丈夫，昆明市公安局民警杜培武。因為他有殺人動機。于是專案組“閃電般地”抓捕了杜培武。辦案神速到杜培武在被捕許多天之后，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被人殺害，尚不知自己是為什么身陷牢獄的。

試想一下，如果在逮捕杜培武的第一時間，聽到警察的“米蘭達忠告”，并有律師趕到，這一切會發(fā)生嗎？

禍從天降的民警杜培武，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證明自己是無辜的。案發(fā)當日，杜培武從早7點20分到晚9點一直在單位復習功課，準備迎接幾天后的中央黨校法律本科班考試，根本就沒離開過辦公室，都有人作證，這些證人還都是清一色的警察。可專案組認定了王浚波與王曉湘的奸情，使死者蒙冤，認定了被戴上綠帽子的杜培武，有無庸置疑的殺人動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要撬開杜培武的“鐵嘴鋼牙”。

測謊逼供

無辜的杜培武當然沒有什么可交待的，在“頑抗到底，死路一條”地僵持了10天之后，專案組對杜培武使用了在中國警界被說得神乎其神、并被廣泛使用和裝備的、臭名遠揚、在國際上早已明令在偵察審訊中嚴禁使用、在庭審中不可作為證據(jù)采信的“測謊儀”。

“測謊儀”是個什么玩意兒？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電影《羊城暗哨》中就見過面，中國人對它并不陌生。它是測定被測試人在回答問題時，血壓、腦電波及其他參數(shù)變化的一臺儀器，就憑這個，就能認定真話和謊言？“測謊儀”又一次制造了一個殘酷的謊言。真讓人懷疑 “測謊儀”旋風，是不是“測謊儀”生產(chǎn)廠家，在暗中策劃的一次十分成功的營銷活動。

“測謊儀” 對杜培武的供詞多處發(fā)出“謊言”警示，使專案組更加認定杜培武就是兇手。于是，急于立功破案的專案組失去了耐心，開始了酷刑逼供，開始制造“真實的謊言”。在破案中再沒有比酷刑逼供更原始、更簡單的辦法了。專案組終于拿到了“證據(jù)之王”：“案犯對其罪行供認不諱”。而這恰恰違反了此次的《刑法修正案（草案）》中規(guī)定的“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原則。

在此次的《刑法修正案》中增加了對犯罪嫌疑人的審訊過程要全程錄像的規(guī)定。有了這樣的規(guī)定，嚴刑拷打便沒有了生存的空間，杜培武冤案不可能發(fā)生。可1998年的中國沒有。

錯上加錯的二審

1998年12月17日，昆明市中院開庭審理“杜培武故意殺人案”，此時杜培武入獄已經(jīng)8個月之久，預審時被打得死去活來的渾身上下的傷，已難以認定，作為警察的杜培武，也已想到了這一點，并早有準備。

在二審的法庭上，杜培武大喊冤枉，并當庭翻供。身為民警且精通法律的杜培武，利用開庭時是冬季，穿衣較厚，暗將他在審訊時被打爛的衣衫藏在腰間，并當庭取出舉證，而且律師為杜培武作了無罪辯護，還出示了杜培武的《刑訊逼供控告書》，但法庭卻不予采信，仍然判處杜培武死刑。

按理說，本案的直接物證應當很多，可始終未找到作案的77式手槍——這對認定兇手有決定性意義。更未找到有關兇手的直接罪證，血跡、指紋、毛發(fā)、物件，可都未能找到。

在證據(jù)不足的情況下，證據(jù)之王是物證而不是口供，法庭理應退回檢察院補充偵察。《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46條規(guī)定：“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jù)、重調(diào)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jù)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jù)充分確實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

杜培武向云南省高級法院提起上訴，本來云南省高級法院是有機會發(fā)現(xiàn)并糾正此錯案的，可他們作出了一個令人大惑不解的判決：判決杜培武死刑，緩刑兩年。這一點，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云南省高級法院對此案的證據(jù)心存疑慮。萬幸的是這一個“緩”字，讓杜培武死里逃生，揀了條命。

奇跡出現(xiàn)

2000年春夏之交，不幸的杜培武卻又成了“幸運”的杜培武，在他的死緩兩年零一個半月之后，奇跡終于出現(xiàn)，云南警方在偵破一幫惡勢力犯罪時，意外地找到了殺害王浚波與王曉湘的真兇。

2000年4月23日，一個名叫王春所的人離奇地失蹤，警方在偵破中抓獲犯罪嫌疑人柴國利及其女友張衛(wèi)華。經(jīng)審訊，疑犯柴國利想要立功求生，交待了以昆明鐵路公安分局東站派出所民警楊天勇為首的搶劫殺人集團，拔出蘿卜帶出了泥。

而王浚波與王曉湘正是楊天勇、楊明才、滕典東殺害的。他們殺死警察并搶走了王浚波的77式手槍。人證物證俱全，此案真相大白。被兩審判處死刑的杜培武，被云南省高級法院宣判無罪釋放。

回顧此案，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與“米蘭達忠告”所陳述的原則沖突。中國1998年10月5日，在聯(lián)合國《公民權(quán)利和政治權(quán)利條約》上簽了字。而杜培武冤案發(fā)生也在1998年，終審判決于12月17日。如果能即時接納“米蘭達忠告”，杜培武就不會再在獄中苦等兩年多。

“米蘭達忠告”雖說到中國來晚點了，可終于落地了，這是中國法制文明建設的一大步。

（作者為陜西電視臺新聞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