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來,于轉(zhuǎn)眼之間,我已在講臺上呆了整整21年,21年間我當了18年的班主任。18年里,不管學校領導如何變換,學校風氣是好是差,我所帶班級的學生始終沒有受到過校紀校規(guī)的任何處分。同事們每談及此就認為這是一個奇跡。對此我往往會回想起自己當年一次失敗的教育……
那是1993年暮春,一個星期三的清晨,一陣輕微而急促的敲門聲將我驚醒。當我詢問“誰”的時候,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說是“汪波”。經(jīng)我叮問,得知他的三十元錢夜晚被盜。那時學雜費很難收,我所在的那所中學就將這任務壓給班主任,周末學生到校時我一再催促過,其他學生帶的錢都交了,唯有他瞞著沒交,而此刻正是那沒交的錢出事了。當時我非常惱火,訓斥之后又耐心地詢問了這筆錢的來龍去脈,當我得知知道這錢的人并不多時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來到學生宿舍,細細查看了他的鋪位,詢問了早晨起床時他衣服的擺放狀況,又向其他學生了解了第一天晚上寢室里的就寢情況,便初步斷定是一個叫“胡某某”的學生拿走了這筆錢。原因有三:一是他知道這筆錢;二是從不起夜的他當晚起夜三次;三是汪波的衣服早晨在他床下找到。當時的我正年輕氣盛,找到他也沒繞彎子,就單刀直入:“汪波的錢是不是在你那兒?”他先是一驚,繼而又似乎很沉著地回答說沒有。我見他不承認,也擔心自己太冒失,反過來又向他了解有關這錢的情況,他說應該沒幾個人知道——汪波將錢藏得很緊,因為他們是親戚才給他透了一點風,而且這錢暫時不交也是他的建議。無疑這又增大了他的嫌疑。我又向他詢問昨晚寢室里的情況,他的陳述也和我先前調(diào)查相吻合。這時我已認定偷錢就是他所為,便要他承認,可他一聲不吭,既不承認也不否定,站在那兒僵持著一動不動。幾個教師了解情況后也想方設法做他的工作,結果仍是一無用處。
可就在此刻,他的一個親人得知消息突然跑到學校大鬧不止:說我冤枉了好人,并說要起訴我怎么的。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和好勝心突然從心頭涌起:我要征服。
于是我安了個心眼來個欲擒故縱。我來到他身邊說:“吃中飯了,你去吧?!焙⒆咏K歸是孩子,踮起腳就跑到峪口街,買了好一堆零食,開始大嚼起來。讓他怎么也沒想到的是正在這時我卻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當時我們這兒的社會經(jīng)濟條件很差,一般學生是沒零錢買零食的,而他家又特窮困,更是不必說了。見到我他很是有些慌亂,但也就一轉(zhuǎn)眼,他又鎮(zhèn)定下來并說這錢是他星期天賣山竹所得。我更加光火,如果此前我認為偷錢是他所為還有猜測,那么此刻已絕對可以斷定自己所慮無差。我立馬控制了他,并派他的一個鄰居去取證。因他住家離校不遠,結果半小時就查明。
我破了一起盜竊案,可舒坦的心情僅僅維系到第二天天明便蕩然無存。那天天剛亮,那位學生的父親就拿著三十元錢來到學校,向我誠懇地賠不是。那時的三十元錢還是很有購買力的,當他得知孩子因為偷盜被我趕回家時,向鄰居說了很多好話才將那天孩子用去的錢借來補上。他的父親很矮小,步履也很蹣跚,眼中全是血絲,離校之前還當著我的面狠狠地訓斥了孩子。
之后,雖然我抱著對他父親無盡同情之心對他費盡心思,想讓他受完此后的教育,他也只在校呆了一個半周,便永遠輟學了,因為其他學生不容他。由于名聲所致,此后無論他走到哪兒,知根知底的同鄉(xiāng)都不容他、冷落他、疏遠他。據(jù)說,最終這位學生成了一個職業(yè)慣偷。
我深深地知道,這是我職業(yè)生涯的敗筆,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我們不是警察,破案不是我們的職責,縱然使自己有幸取得了福爾摩斯的成就,那也絕對不值得慶幸與夸耀,甚至應該作出深刻的檢討。因為學生是脆弱的,真能禁得住“糖果誘惑”的實在沒有幾個人。我們的職責理應是呵護、教育、施肥、培土,是對他們可能出現(xiàn)的差池進行規(guī)避,而不是讓其犯錯,然后查明以證明自我能力。
自那以后,縱是費盡千般力,在周末的班會上我也要把學生們的錢悉數(shù)做好安排,在保證他們零用的基礎上,做好安全保障,絕對不給學生創(chuàng)造犯錯的機會。也正是如此,自那以后,我?guī)У陌嗉壴贈]一個學生因在校違紀而受到學校校紀處分,“破玻璃現(xiàn)象”再沒在我身邊出現(xiàn)。回顧自己近二十年班主任生涯,這或許也算是值得慶幸的一點。因為自此之后我深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班主任的職責不是發(fā)現(xiàn)學生犯了多少錯誤,不是督促學生改正過多少錯誤,更不是處理過多少犯錯誤的學生,而是如何采取預防措施,使他們不犯錯誤。教師不應該當警察,破解學生的過失;教師更不應該去當醫(yī)生,去醫(yī)治學生的創(chuàng)傷;教師應該是疫苗,使學生對可能的病菌產(chǎn)生抗體,使其自身擁有免疫力。做到事事防患于未然,時刻扎牢籬笆,絕不亡羊補牢。
自那以后,我也許只做了一點又一點很小的事,可對于學生而言,卻保證了他們?nèi)甑那灏??;仡^想想,人生又有幾個三年?如果每個三年都不犯錯,終身不就清白了?作為一個班主任能履職至此我問心亦安——我保障了自己身邊每一朵鮮花的圣潔。那個成功的失敗給我?guī)淼倪z憾記憶,讓我終身謹記:必須時刻扎牢整個班級管理的籬笆,方能確保學生靈魂的圣潔,身體的康健;方能讓學生清白立世,磊落為人,無虞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