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圣火(組詩)

黑惹子喊

我的歌聲來自于哪里

我的歌聲

來自于遠空

像月光在散落

也像雪花在飛舞

可我不是

悄然的來，悄然的去

我的歌聲

來自于大地

像江河在奔流

也像森林在燃燒

可我不是

畫紙上靜態(tài)的寫真

我的歌聲

來自于遠方

像蘇尼的呼聲

也像畢摩的召喚

可我不是

鬼神們神秘的使者

我的歌聲

來自于深山

像約更哈階的顫音

也像瓦補多幾的長鳴

可我不是

山谷里單調的回音

我的歌聲

來自于祖先

像悠悠的口弦

也像婉轉的笛聲

可我不是

寂寞與憂傷的傳唱

我的歌聲

來自于父母

像豪放的父親

也像柔婉的母親

可我不是

一味學唱的百舌鳥

我的歌聲

來自于內心深處

像憂傷的淚流

也像幸福的笑語

是數千年后

一個彝人真實的心聲

注：約更哈階：涼山彝族地區(qū)傳說的一只神羊，身材高大，洪亮的聲音能傳遍百里內外。瓦補多幾：是羽毛華麗，聲音純正，報曉十分準確，且能長久鳴叫的一只公雞。是所有公雞的尊嚴和代表。

千年的古杉

千年的古杉

似箭如峰

傲立于

裸露的山巔

直刺青天

夢想日月

而固根

深系著大地

(所以啊

狂風吹不倒

春雪壓不折

秋雨浸不透)

高高的杉頂上

云霧繚繞

雄鷹在穿行不止

飛去又飛回

巢中的幼子

急切地在呼喚

那是飛前的示語

——遠空多迷人

夢里已在

迷人的遠空

自由地翱翔

飛去又飛來

茂密的枝葉下

牧人和羊群

不知去何方

只留下

依稀的火跡

與陳腐的羊糞

仿佛我聽見

牧人的獵狗

還在遠山追捕

仿佛我看見

牧人的羊群

還在原野游動

龍鷹之子

英雄的支格阿龍

為何站在杉頂

用箭射六日七月

天上掉下的圣火

為何變成大杉巨子

開天辟地的仙子

為何取名與杉有關

為何超度死靈時

所插的神樹是杉枝

為何松明的原義

是腐后的杉心

從低矮的蕨基草

到高大的古杉樹

從原始的弓弩

到現代的火箭

從長翅的駿馬

到宇航的飛船

從最低的起點

到最高的巔峰

從離奇的神話

到科學的現實

夢想是翅膀

飛躍是遠空

千年的古杉

似箭如峰

傲立于

裸露的山巔

直刺青天

夢想日月

而根啊，深深地

深深地扎根于大地

(所以啊

狂風吹不倒

春雪壓不折

秋雨淋不透)

鷹語長空滴滴血

每當銳利而長鳴的鷹語

撕破寂寞的長空時

一個久遠而古老的神話

仿佛在我熟悉的耳旁

一千次一萬次地在

不停地不知疲倦地

講述一個民族與鷹的情結

每當銳利而長鳴的鷹語

撕破寂寞的長空時

一個美麗而多情的少女

解下腰間的紡織架

緩緩地直起婀娜的身姿

用渴望的眼睛

與悄靜的靈耳

獨自長久地長久地

凝望遠空靜聽鷹語

遐想風的狂野

云與雨的溫存

天與地的對應

山與水的交歡

好像晴空在滴雨

于是她開始夢見

長弓與利劍

巨龍與長蛇

原來那是

英雄出世的前兆

每當銳利而長鳴的鷹語

撕破寂寞的長空時

有一個智勇雙全的英雄

傲立于大山的云杉頭頂

以鷹的形象鷹的姿態(tài)

鷹的血性鷹的銳眼

感覺箭與靶的距離

調試弓與弦的力度

拉弓搭箭瞄向遠空

可射中的不是雄鷹

而是酷暑難耐的日月

每當銳利而長鳴的鷹語

撕破寂寞的長空時

有位多情而沖動的彝人

總是感到莫名的激動

與無由的震撼

總是仰望高空尋找鷹影

看著自由翱翔的飛鷹

總是沉默而傷感地想起

那是遠古夷人的夢想

那位美麗而多情的少女

她后來成為支格阿龍的母親

她的名字叫普莫尼依

那位智勇雙全的英雄

他是人鷹神孕的兒子

他的名字叫支格阿龍

那位多情而沖動的彝人

他是遠古夷人鷹的后裔

他的名字叫黑惹子喊

招魂草

在大小涼山的山林里

有一種四季常綠的野草

有人說它是蘭草

有人說它是門冬

可大小涼山的彝人

都叫它招魂草

每當我的族人

受到驚嚇恐慌或摔跤

而出現飲食不思

或精神萎靡時

畢摩總是用招魂草

及穿引著紅藍兩線的針

虔誠地做招魂儀式

我也不知道那是為什么

可是有一天

我從浩繁的畢摩文獻里

讀懂了那是為什么

字里行間蘊含著

一段生命與歷史的含義

突然一場悲壯的場景

展現在我的眼前

巨浪滔天的江河

咆哮著怒吼著

橫亙在英雄與族人的去路

殺人越貨的追兵

像一群饑餓的野狼

追捕逃竄的羊群

向我的族人撲殺而來

生死存亡的那一刻

巨浪滔天的江邊

就是那棵高大的杉樹

那兩根結實的繩索

哪棵四季常綠的野草

賦予了英雄的壯舉

賦予了族人的生命

為了回憶和紀念

一個久遠的日子

為了記住和理解

一段歷史與生命的意義

從此我的花盆里

有了一棵

四季常綠的招魂草

獨而兵兵下山來了

在童年的故鄉(xiāng)，

生活著一種靈巧好群，

因叫聲而取名為

“獨而兵兵”的綠鳥，

總是在鋪天蓋地的大雪里，

成群成群的下山來。

——題記

好大的一場雪喲

“獨而兵兵”下山來了

很多年了

是很多年不見了

那模樣

多么熟悉多么可愛

那聲音

多么親切多么友好

在高山上童年的故鄉(xiāng)

大量的族人

也離開了五彩繽紛的牛羊

離開了駿馬四蹄飛揚的賽馬圈

離開了壯牛怒吼挑戰(zhàn)的斗牛場

告別了貧瘠的蕎麥地

告別了簡陋的瓦板房

告別了生生不熄的火塘

即使在城里落不到戶

即使在城里買不起地

即使在城里修不起房

即使一再限制孩子的學籍

他們靠打工租房住下了

在風里雨里大街小巷

總是流動著他們熟悉的身影

還有那頭戴羊角雞冠裝飾帽

身穿日月彩虹圖案衣的女孩

以及留著天菩薩發(fā)型的男孩

他們很奇特很搶眼真可愛

炯炯有神而靈性的眼睛里

充滿了好奇充滿了夢想

云開日出氣溫猛升

冰雪急速消融的時候

繁華的都市里

肥豬喂起了化肥

烏骨雞喂起了鉛粉

蕃茄打起了催紅素

豐乳劑泡起了雞爪

福爾馬林泡起了羊肚

產生了注水的牛羊肉

出現了賣身為生的女郎

賣起了酒精勾兌的糧食酒

河水污濁了空氣污染了

不見了“獨而兵兵”的蹤影

多么熟悉可愛的模樣

多么親切友好的聲音

它們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回到高山上童年的故鄉(xiāng)

好大一場雪

“獨而兵兵”下山來了

卻找不到回家的路途

媽媽，請理解

我不能也無法高音

一股羞愧而沉重的力量

像場很重的感冒

堵塞了我的嗓門

壓低了我的嗓音

林邊綠草翻波的媽媽

千里遠嫁的姐姐

激起我深深的思念

與長長的慨嘆

也喚起了我心中

沉悶已久的心思

記得上小學的那天

姐姐捶胸頓足地哭喊

媽媽——

我也和弟弟一起去讀書

可是你只給了安慰

自從那天起

一個沉沉的問號

擊中了我的腦際

噢，媽媽

我的好媽媽

我有一個

久憋的心聲要發(fā)出

姐姐和我

不都是你寵愛的孩子嗎

我歉疚的熱淚

向那遠方

彎彎的山路

姐姐遠嫁的方向

流去流去……

彝族古老的愛情

深夜里沒有聽伴

口弦悠悠好像在傾訴什么思念

深夜里沒有狼嚎

吠犬聲聲好像發(fā)現了什么動靜

深夜里沒有雨下

瓦板房上好像雨點在沙沙滾落

深夜里沒有風吹

風開木門的聲音好像隱隱約約

深夜里沒有余火

火塘邊上好像火光在忽明忽暗

深夜里沒有貓叫

主人趕貓的聲音總在不絕于耳

然而一切都沉睡

只剩下朦朧的愛語在喃喃悄訴

生命的答案

我的好友馬正君，

因車禍于2002年8月10日下午，不幸遇難于鹽塘河，連尸首也沒找到。

——題記

壓抑而殘缺的生命

因自由與完美的夢想

奔馳在崎嶇的山路上

是什么的誘惑與刺激

激起了你個性的沖動

一個鮮活的生命

在霎那間

來不及反應

來不及勸阻

來不及躲閃

來不及掙扎

就這樣啊

被驚濤駭浪所吞沒

寂寞的江邊

我成孤獨的牧羊人

若是原野上

一只丟失的綿羊

被人偷食

或是被野狼獵殺

那怕只發(fā)現一小撮

就是一小撮

生命的殘渣

也是極大的安慰

可是啊，可是

除了茫茫的江河，

一浪高過一浪

什么也沒發(fā)現

什么也沒聽說

生命的答案

是一張空白的箋紙

隨四季的風

多情而又浪漫

我的心

隨秋雨夏日陽春冬陽

感傷而流淚

自然中，跟隨四季的風

風雨即如此

人情又奈何

我的心

異樣的

卻又是很正常

我的心

跟隨四季的風

浪漫而又多情

無題

民主的面容

在醒目的標語下暗笑

好像代表們

突然得了什么傳染病

馬上被隔離監(jiān)守

黑沉沉的夜里

明亮的燈光下

正式候選人的畫紙

留下了藝術的空白

好像又發(fā)生了什么

公檢法司開始出動

結果什么也沒發(fā)現

代表們的偶像

風吹雨打醉走他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