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山,生于上世紀60年代末。從他記事起,父母就很少在一起,只有周末的時候父親才從工作的單位回來,有時會帶了他愛吃的米餅,那米餅狀如煙盒,用粉紅色的紙包裹著,甜,膩,但那時的小孩子沒什么零食,有紅米餅吃已然是件開心萬分的事。
還在讀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家里出了大事件。
有一晚,他自己搬張小凳子在燈光球場看電影,放的是“革命現代京劇”《沙家浜》,正昏昏欲睡間,媽媽來找他回家。
家里氣氛詭譎,昏黃的燈光下,幾個表情嚴肅的大人,正翻查他爸的抽屜,說一些他完全不明白的話,完了來人就把他爸帶走了。
從此以后的5年間,他跟媽媽到縣城探過一次監。在監獄,他和媽媽在指定的地方等候,爸爸被管教人員帶出來,一家人在樹下會面,爸爸把他攬過來,撫摩著他的頭,他本能地討厭爸爸身上廉價煙草的味道,一點也不覺著親近。爸媽聊了近半個鐘頭,然后道別。
監獄距離縣城的車站很遠,因為要趕車,媽媽牽著馬山的小手快步走著。土路邊的水塘里水浮蓮四處瘋長,那么污糟的環境,水浮蓮依然恣意地開著淺紫色的花,在午后的驕陽下熠熠生輝……
讀小學時的某個假期,馬山和幾個小伙伴中午不休息,到野外瘋玩了半天,下午從糖廠車間的方向往家里走。
糖廠辦公室門前搭起了舞臺,架上了高音喇叭,正準備開斗爭大會呢,工人和學生,群情激奮。
這時路邊大卡車上推下來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馬山定睛一看,他爸正被人押著迎面走來,嚇得他臉紅心跳,心亂如麻,全身燥熱到不行。也不知道身旁的小朋友看出什么沒有,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一整天他都處于恍惚狀態,只想一個人躲起來,誰也不理。
這個奇恥大辱,一輩子烙在他的心頭,從此他恨毒了他的父親。
“文化大革命”,對馬山他們那個年紀的人來說,本應該是沒什么印象的,無非就是樣板戲、大字報,和滿眼鬧不明白的喧嘩。
那個時代,每一個單位總有那么幾個“地富反壞”,被人取了種種令人發噱的外號,比如羅羅門、老包公、白毛羅、陳乃雞,這些有故事的人,給那個無趣的年代,涂抹上幾許亮色。
事隔多年,看謝晉的《芙蓉鎮》、《牧馬人》,那些個有關“文革”的劇情,馬山仍覺得如隔岸觀火,從無共鳴。
但是沒共鳴不代表沒感受。他依然感受到屈辱,久久難以釋懷。
當同齡人還傻啦吧嘰啥也不懂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也許就是這些人生試練,催促他更快成長,也更加堅強。
多少次午夜夢回,當年的情景仿佛電影蒙太奇一般在他腦海中閃現,那些隱密的場景,跌宕起伏,好似一出戲。混沌一片的夢境,讓人難辨哪部分是戲,哪部分是真實的人生。只是。
只是現實永遠沒有戲劇般夢幻,現實比戲劇要苦。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沒有人會是一帆風順的,對于曾經的灰色記憶,馬山已學會將它放低,畢竟生活仍要繼續,只有放下心理包袱,才可以輕裝前進啊。
(編輯:唐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