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的酒經(jīng)

海明威喜歡美食，就像他喜歡女人一樣。但與其說他懂食物，還不如說他更懂酒。這位終身與酒相伴的諾貝爾獎文學家，在小說里寫酒的頻率與細膩程度要遠遠超過他對食物的熱情。即使寫到食物，也都是為了配合主人公當時喝的酒。《戰(zhàn)地春夢》中，身處意大利的男主角，每次吃飯都必須喝酒：無論是意大利卡布里小島產(chǎn)的白酒，或是高級餐館里的冰馬汀尼，普通飯店里下飯的啤酒，甚至無時不小酌一口的白蘭地、威士忌。海明威對酒的常識與講究，恐怕鮮少有文學家能與之相比。

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在自傳《田納西·威廉斯懺悔錄》中記載了自己跟海明威初次見面的場景，就是在古巴哈瓦那著名的“福羅里達酒廊”——這家酒廊號稱：海明威只要不出海就日夜泡在那里。時至今日，這家酒廊還在老哈瓦那的Monserrate供觀光客憑吊海明威。

海明威19歲時就懂得記葡萄酒牌子。他對品牌的熱愛在他的小說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意大利是世界上最大的產(chǎn)酒國，僅官方登記在案的就有兩百萬家釀酒執(zhí)照。但這些家庭作坊式的小酒廠通常不擅塑造自己產(chǎn)品的“個性”，因此深諳行銷的法國酒能賣得風生水起，而意大利酒默默無名。除了葡萄酒，海明威隨時都得握一杯白蘭地。即使炸飛了一個膝蓋骨，躺在醫(yī)院里的海明威還是會“喝一小瓶祈安提紅酒佐餐，然后又喝一杯咖啡和一杯干邑白蘭地”，同時翻閱著從美國寄來的舊波士頓報紙，重溫貝比魯斯又投出全壘打的消息。

事實上，海明威在軍隊里很少有機會喝到白蘭地，大部分時間都只能用威士忌代替。如何喝這種烈酒，海明威頗有見地。在《戰(zhàn)地春夢》中，他寫道：“我真該叫他們威士忌不要加冰，冰塊要單獨拿上來。只有這樣你才知道威士忌有多少，不至于因加了蘇打而口味變淡。我寧可買一瓶威士忌，叫他們端冰塊和威士忌來——這才合理。上好的威士忌沁人心脾，是生命中怡人的享受之一。”

飲酒占據(jù)了他生活和工作的中心 ，所以說海明威嗜酒如命并不夸張，正如毒品對于柯樂律治。我們甚至可以把海明威當作慢性酒精中毒者的經(jīng)典例證，而他嗜酒的原因很可能是長期積累的，且很有可能是遺傳性的抑郁癥。反過來酗酒又加重了他的病癥。海明威曾告訴麥克利什：“問題就在于：每當我遇到真的非常操蛋的事情時，只要喝上一杯，立刻，情況就好轉了。”

海明威從十歲多就開始喝酒，當?shù)氐蔫F匠吉姆·迪爾沃思偷偷地向他提供后勁十足的蘋果酒。母親格蕾絲注意到了兒子的這個陋習，總是擔心他會變成酒鬼（有一種說法，海明威第一次喝酒是在與母親發(fā)生第一次劇烈的爭執(zhí)后）。在意大利，他接觸到了葡萄酒。接著在米蘭的軍官俱樂部里，他第一次品嘗烈性酒。不斷負傷和失戀都成了他抱緊酒瓶的借口。

人們還發(fā)現(xiàn)海明威在醫(yī)院的衣柜里塞滿了法國白蘭地的空酒瓶，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20年代在巴黎的時候，他從一家酒類合作社買來成箱的博恩牌葡萄酒——他要喝，并且要喝個痛快——曾經(jīng)一頓就喝了六瓶。他還教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直接對著酒瓶喝，這就好像“一個女孩子去游泳，但是沒有穿泳衣”。在紐約簽下《太陽照常升起》的出版合同后，他說自己“酩酊大醉好幾天”，這可能是他第一次這么長時間地酗酒。人們普遍認為海明威發(fā)明了20世紀的習慣語“喝一把”；然而有些人，比如維基爾·湯姆森就指責他雖然好酒，卻很吝嗇，不愿為別人提供一杯酒；海明威則反過來總是指責那些“白吃白喝”的熟人們，正如50年代在古巴他就指責過肯·泰南。

海明威尤其喜歡和女人一起喝酒。在他眼里，這些女人似乎正代替母親向他表示贊許和肯定。哈德莉與他一起狂歡，并在給他的信中寫道：“我仍然珍惜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個字，你崇拜作為酒徒的我”。海明威30歲的時候，在哈瓦那結識了一位漂亮的女伴簡·梅森，但她也遭受了哈德莉同樣的悲劇。海明威和她一起喝杜松子酒，接下來又喝香檳酒、淡酒和大杯加冰的代基里酒，無休無止；在古巴的十年里，海明威完全沒有節(jié)制：當時的一個酒吧侍者說“從未見過能喝那么多馬爹利的人”。在索沃德·桑查茲的住處，海明威還發(fā)起酒瘋，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從窗戶扔出去，還打碎了一套貴重的巴卡拉玻璃器皿。桑查茲的妻子被他嚇壞了，她尖叫著要管家把海明威鎖起來。游獵時，則有人看見海明威清晨5點鐘就從帳篷里溜出來喝酒。海明威的弟弟萊斯特說，早在30年代末期海明威一天就能喝17杯威士忌加蘇打水，而且晚上還要帶著一瓶香檳上床。也許在漆黑的夜晚，孤獨就是一盞巨大的明燈，而他只擁有他的威士忌或者香檳，和塞滿冰塊的酒杯。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海明威的肝臟第一次出現(xiàn)了嚴重問題，醫(yī)生警告他必須徹底戒酒，至少要把飲酒限制為飯前的三杯威士忌。但這并沒有維持多久。二戰(zhàn)期間，他的飲酒量不斷增加。 到了40年代中期，據(jù)說早餐時他也不忘把杜松子酒倒進茶里一塊喝。1948年，A.E.霍奇勒代表《世界主義者》雜志采訪海明威。霍奇勒說海明威在短短的十幾分鐘里就灌下了七杯雙倍量的“爸爸雙杯”（這是哈瓦那人以海明威命名的一種飲料，由朗姆酒、葡萄汁和櫻桃酒混合而成）。當離開酒吧去吃飯時，手里還拿著第八杯酒以供開車時喝，還說“我今晚要喝16杯”。海明威還向出版社吹噓，有天晚上他以苦艾酒開場，晚餐時喝了一瓶葡萄酒，接下來喝伏特加，此后“又痛飲威士忌直至凌晨3點”。在古巴時，餐前酒通常是從朗姆酒開始；在歐洲時，喝15：1濃度的馬爹利。到了50年代早期，他可以在幾分鐘內(nèi)一連干六杯烈酒——這無疑是嘩眾取寵的表演，因為那是在夢巴那廝大教堂外的露臺上。到早餐時喝的酒可能是松子酒、香檳酒、蘇格蘭威士忌或所謂“墨西歌灣海流中的死亡”——這是海明威的另一項發(fā)明，即一大杯荷蘭杜松子酒加橙汁。但在海明威心中，威士忌是永恒的主旋律；他的兒子帕特斯里克說，父親在人生最后20年中每天都要喝掉一夸脫威士忌。

海明威的酒量是眾所周知的。莉蓮·羅斯曾為《紐約客》寫過海明威的專欄，她似乎并沒有留意到談話過程中海明威一直處于醉酒狀態(tài)。丹尼斯·扎菲羅談及海明威的最后一次游獵時說：“我想他沒有不醉的時候，但很少表現(xiàn)出醉態(tài)來”。海明威還顯示了一種非凡的能力：他能在短時間內(nèi)削減飲酒量，甚至徹底把酒戒掉。但即使精神上能戒，身體上的慢性酒精中毒卻是無情的。海明威遭遇過無數(shù)次意外事故，飲酒是最大的原因。沃爾特·本雅明曾為知識分子（包括他自己）如此定義：眼鏡在鼻子上，秋天在心中。海明威心中確實有個秋天——但經(jīng)常轉為寒冬——只要他酒勁上來，就會把眼鏡摘掉。這應該是遺傳了母親的不佳視力以及習慣——出于虛榮，他母親拒絕戴眼鏡。

海明威的獨特氣質(zhì)就是酒精味。卡佛在《涼亭》里這樣說：“喝酒很有趣。回頭想想，我們所有重要的決定都是在喝酒時做出的。即使是討論以后少喝點兒酒的時候，我們手里也拿著一杯啤酒或威士忌”。

現(xiàn)在，海明威故居附近有一家酒吧，名字就叫“海明威酒吧” 。當年，海明威常常與漁民朋友在此喝酒聊天，觀賞遠處海面上游動的馬林魚和鯊魚，從而引發(fā)創(chuàng)作靈感。如今，從世界各地來的游客，大都要在酒吧里喝一杯“海明威味道”的酒。作為整個專題的結尾，我們也想說一句，干杯吧！海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