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扎菲也許是個患有妄想癥的自戀狂,他會戰斗到生命最后一刻;又或者是個意氣用事的甩手掌柜,在四面楚歌時會突然扔下部屬;再或者根本就是個精神病患者,冷酷無情城府極深,瘋狂起來像沙漠之狐。利比亞戰事吃緊之時,各國決策者緊盯著卡扎菲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中分析出可作參考的蛛絲馬跡。而一直以來,有一支團隊都致力于利用科學方法打造政要檔案——美國中情局和國防部早就建好了卡扎菲、金正日和雨果·查韋斯的心理評估報告,甚至連他們的盟友、潛在接班人和其他重要政要也在美國人的這份報告之中,外交官、五角大樓,乃至總統都在參考這些檔案來做出決策——這種做法有時會讓他們受益良多,有時卻也一無所獲。
杰羅爾德·波斯特博士(Dr. Jerrold Post)是一名精神病學家,主管喬治華盛頓大學的政治心理學研究項目,他也是中情局下屬行為分析部的創建者。在他看來,“當國家領導人不受任何限制、全權掌握國家時,這種政治性的檔案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卡扎菲和利比亞就是個絕佳的例子。”
領導人的官方檔案雖屬機密,但建檔方法卻人盡皆知。普通心理學家掌握了諸多技巧,旨在最大程度上利用目標對象的所有公開信息:如演講材料、書信、自傳以及可觀察到的行為舉止。由此得出的推斷通常都是“遠距離觀察”的結果,而這種結果多半偏向于藝術性,而非科學性。因此,在真正危機來臨時,人們最關心的是這種檔案所具有的潛在價值和實際局限性。
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心理學家,《專家的政治判斷:成效如何?我們又如何知曉?》一書的作者菲利普·泰特羅克(Philip Tetlock)說,“也許你會自然而然地認為,檔案專家在行為預測方面的水平要遠遠強于一只蒙著眼睛的黑猩猩,但實際上兩者之間的差距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大?!庇绕涫钱斠粐I導者突然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時,“預測并無秘訣,我的印象是這個過程常常被人為催熟了?!?/p>
檔案記錄的基礎模型是臨床醫學的案例研究,心理醫生在診斷時一般都會編寫傳記。第一位被記錄在案的人是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 ,中情局的前身——戰略情報局于1940年初接到了撰寫希特勒檔案的任務。主筆人是哈佛大學的性格分析專家亨利·A·默里(Henry A. Murray),在傳記中他直言不諱地推測希特勒具有“極度自卑”、“畏懼同性戀”和“俄狄浦斯情結”等性格缺陷。
盡管分析家至今依然沿用這種臨床醫學的方法,但推斷更多的是基于客觀事實,而非弗洛伊德的猜想或某些個人觀點。在《外交政策》關于卡扎菲的評估報告里,波斯特博士總結道,盡管這位獨裁者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保持著冷靜理性,但當其處于重壓之下時往往容易產生妄想,而利比亞進入戰爭狀態后,他便面臨著執掌利比亞以來最大的壓力。在卡扎菲的內心深處,盡管他認為自己絕對是一個局外人,穆斯林的勇士們當時也在為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做著無謂的犧牲,但波斯特博士稱卡扎菲“確實做好了浴血奮戰的準備”。
即便是在過去,這種對性格的判斷也意義重大。在《戴維營協議》 簽署前的準備過程中,中情局提交給時任總統吉米·卡特(Jimmy Carter)一份協議雙方領導人——即梅納赫姆·貝京(Menachem Begin)和安瓦爾·薩達特(Anwar el-Sadat)——的報告。在名為《忠于信仰》的自傳里,卡特高度贊揚了這份檔案,稱它在自己和平解決紛爭的過程中提供莫大的幫助和遠見。
關于埃及前總統薩達特的報告提到了他的“諾貝爾獎情結”,還說他“自詡是一名大戰略家,只要與他的終極目標不相矛盾,那么他可以做出戰略性的讓步”。此外,“薩達特的高度自信通常會使他無視政策顧問的反對,一味做出冒昧的舉動”。
然而,這些心理評估報告也往往具有誤導性,有時也會引起尷尬。1990年初,關于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的報告預測他是個實用主義者,在壓力之下必會妥協。此外,中情局曾于1993年向立法者提供了一份簡報,聲稱海地總統讓·貝特朗·亞里斯提(JeanBertrand Aristide)曾有精神病史,兼有躁郁癥的癥狀。
亞里斯提總統對此堅決否認,這份評估報告不久便不攻自破。1994年,《外交政策》刊登了回顧此事的文章,托馬斯·奧姆斯塔德(Thomas Omestad)寫到,這份報告“輕事實而重臆想,與其說是對亞里斯提進行的性格分析,倒不如說是對他人格的詆毀?!?/p>
多年來,情報專家們已經學會了兩邊下注,在報告中加入“內容分析”的技巧,即從領導人所作出的評論或所寫的書信中尋求線索。比如,錫拉丘茲大學的科研人員瑪格麗特·赫爾曼(Margaret Hermann)研發出了一款軟件,這個軟件能夠在領導人在進行訪談、演講或其他形式的意見表達中對他所使用的單詞進行歸類評估(如“我”、“本人”、“我的”等),并將所得結果與該領導人的性格特征相關聯。
密歇根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大衛·G·溫特(David G. Winter)所使用的另一技術也利用類似的資源推測領導人的動機,尤其是他們對權力、成功和結盟的渴望。一句“我們一定能消滅他們”可以反映某種強烈的權力導向,而一句“晚飯后,我們促膝而坐,談笑風生”就能體現其中的聯盟關系。
溫特博士是理查德·M·尼克松(Richard M. Nixon)總統和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總統的評估報告的撰寫者之一,他表示“一個擁有權力和同盟的人常常會顯得主動積極,而手中無權且特立獨行,則會使人略帶攻擊性。這是大概的參照,當然這也不是肯定的?!?/p>
有的政治檔案編撰人員就將“不確定”本身算做預測的一部分。彼得·蘇德菲爾德(Peter Suedfeld)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心理學家,他曾與泰特羅克博士一道通過篩選諸多領導者的用詞來界定其性格的復雜性。這一指標可以測量一個人的堅定程度,一個人對自身判斷的自信度和一個人是否能接受敵對觀點。
研究人員將那些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和朝鮮戰爭爆發的言論和那些最終使事件得到和平解決(如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的和平解決)的語言進行了對比。蘇德菲爾德博士說“領導人對不確定性越認同,戰爭爆發的可能性就越小”。
卡扎菲的言論還未被蘇德菲爾德博士當做樣本作出分析,但是不用專家出馬,連我們都知道這位利比亞的統治者說起話來就算并非始終連貫,但最起碼聽起來堅定異常。
在所有以上提到的模型和方法中唯一欠缺的,就是人們仍然不知道什么方法在什么情況下最有效。為此美國國家情報局還曾一改往日做派,在利比亞戰事正酣時發出一場競賽,邀請各路人才貢獻自己的預測技術,并對此進行準確度的驗證。說到底,這也是為了提高情報分析的能力。而最后卡扎菲的慘死,不知與這些日積月累的檔案資料以及群策群力的分析方法,是否有著某種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