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游客的歐洲新航線

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校園里種著許多中國人喜愛的柳樹。這片婆娑樹影因為徐志摩而愈發顯得風情萬種。徐志摩 羨煞世人的天賦、纏綿悱惻的風流韻事和戲劇化的英年早逝（他死于一次飛機失事，時年僅34歲）都讓他成為了中國人心中的一道羈絆，每年都會有大批中國游客前往劍橋校園追尋徐志摩的足跡和他喜愛的柳蔭，還有那塊鐫刻著《再別康橋》（“On leaving Cambridge”）的大理石 。

雖然劍橋當地人和其他國家的游客不會對這些柳樹另眼相看。但對于那些在青年時期讀過徐志摩詩的中國人來說，劍橋里這處幽靜的風景、不遠處閑適的奶牛悠然地吃著草和倒映在水中的石拱橋是他們追憶似水流年的絕佳圣地。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會為之動容，拿出相機合影留念。得益于徐志摩的詩，劍橋大學在中國的名氣高過了牛津大學。此外，也正是由于這首詩，大部分受過教育的中國游客都了解了劍橋的撐篙傳統。

有調查顯示歐洲大陸是中國人選擇出境旅游時最夢寐以求的目的地，過去中國的中產階級喜歡傳統的旅游線路，比如埃菲爾鐵塔、盧浮宮和威尼斯的河道。但隨著中國消費文化的快速發展，中國游客結合中國特殊的文化、歷史和政治背景，開拓了一條新的環歐旅行線，徐志摩筆下的柳樹就是這條新航線的一站。結果是在中國游客游的帶動下，一大批歐洲人本不在意的地方成了旅游勝地，比如特里爾城、麥琴根、維羅納、盧森堡、盧塞恩和瑞士境內的鐵力士山。

幾十年來，亞洲國家的經濟發展與政府出臺的鼓勵富裕公民出境旅游的政策是相輔相成的。在日本，觀光部推出了“一千萬計劃”。在此政策的鼓勵下，日本出境游的數量很快翻了一番，從1986年的500萬增至1991年的1000萬。十年后，韓國出境旅游數量也在爆炸式增長。這些國家的政府表示，他們希望通過以國民外出旅游的方式來向世界展示日益富裕的國家形象。此外，這些政策也為那些在巨大壓力下辛苦工作的公民帶來了實惠。在中國，政府與新興中產階級之間也就出境旅游達成了一種契約。

波爾多和雨果·波士的探尋之旅

中國與世界的接觸大多是以進口外國商品的形式發生的，因為這些國外的品牌是質量的保證。即便現在，你也會發現對中國游客而言，歐洲大陸更多的是一個囊括許多大品牌的百貨商場，而非文明古都和文化傳統的匯集地。當然，這些大品牌并不都是商品，它們也包括舉世聞名的旅游景點和教育機構，還有那些與知名文學作品有緊密聯系的小城市。

如果用一幅草圖來描述中國游客的歐洲旅行線路的話，法國必然是最佳的起點。在中國人看來，法國具備歐洲所有的優點：悠久的歷史、浪漫的氛圍、便宜的奢侈品和精益求精的生活品質。在巴黎， LV旗艦店是富裕的中國游客必去的地方，那里的店員能用中文接待游客也證明了LV對中國客人的殷勤。有調查顯示，中國在2009年成為在法國消費最高的非歐洲國家。

法國南部同樣也很受歡迎，一方面是因為彼得·梅爾的《普羅旺斯的一年》（“A Year in Provence”）中對普羅旺斯的生動描寫給中國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另一方面是因為《又見一簾幽夢》曾在那里的薰衣草莊園和高墻環繞的古堡里取過景。

隨著高級紅酒取代白蘭地成為商業洽談的必需品，中國那些一夜暴富的富翁們開始鐘情波爾多的酒莊。對他們來說，能參觀拉菲堡酒莊——哪怕就是看一眼也就滿足了，這會成為他們炫耀的談資。雖然只有受邀的貴賓才有資格參觀拉菲堡酒莊，但是中國的新貴仍想一睹那里的風采。一家本部設在巴黎，名為讓·弗朗索瓦·周的旅游公司每年能接納15000名赴歐洲旅行的中國游客，該公司專門開辟了為中國游客安排的波爾多之旅。中國游客在那兒的莊園里以600歐元一瓶的價格購買幾箱高檔紅酒的事情已經不是什么新聞了。

離開波爾多后，中國游客一般會路經尼斯和賭城摩納哥，一路南下至意大利。威尼斯和羅馬是全世界游客都不會錯過的景點，中國游客也不例外，不過他們還會希望去維羅納逛一逛，因為那里有一處建于13世紀的古老莊園，據說與《羅密歐與朱麗葉》有關。《羅密歐與朱麗葉》是第一批翻譯成中文的莎士比亞戲劇，且故事情節與中國廣為流傳的民間故事《梁祝》相似，因此它在中國獲得了極高的知名度。中國游客們多會在此拍照留念，有時候他們會像羅密歐一樣佇立在朱麗葉的陽臺下，有時候會靠緊朱麗葉的銅像，緬懷這位悲劇女主角。結束在意大利的旅行后，中國游客多會一路向北到德國。

德國的波恩和特里爾與舉世聞名的科隆和法蘭克福（這里是中國航空飛機的主要集散地）一樣是很重要的旅游景點。波恩是貝多芬的故鄉，因此這里對于那些喜愛古典音樂的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國人而言是必游的城市。特里爾之所以能吸引大批中國游客，不僅僅因為這座城市留有一些古羅馬的廢墟，人們來此主要是為了參觀卡爾·馬克思的故居。馬克思博物館每年接待約13000名中國游客，這家博物館的訪客留名簿上寫滿了漢字。在清晨和傍晚，總有大批中國游客在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之前去往馬克思故居攝影留念。

麥琴根則擁有德國的另一個特色，即成衣制造廠商 雨果·波士（Hugo Boss）。從法蘭克福驅車很快便可以抵達麥琴根，這里是幾家名牌工廠店的大本營。俄羅斯和印度游客曾是這里的主要消費群體，但中國游客現在已經拔得頭籌，成為麥琴根最大的消費群體。其實在這里被搶購一空的名牌商品大多是“中國制造”的，對中國游客來說這不失為一個巨大的諷刺。但這些貌似過激的搶購行為依然情有可原，由于較高的商品稅和進口關稅，中國國內出售的歐洲商品要比商品本身的價格高出40%，此外，中國市場還充斥著假貨和仿制品。

如果說法國意味著高檔紅酒和奢侈品，那么巧克力自然就是布魯塞爾的代名詞了。陳永潔是蘇州人，她就職于布魯塞爾一家名為佩里凱恩的巧克力商店，這家店旁就佇立著撒尿男孩于連的雕像。據她說，中國人大多覺得比利時的巧克力太甜，但即便如此，中國游客仍然會購買大量比利時巧克力帶給國內的親朋好友。

參觀比利時、荷蘭、盧森堡的中國游客大多是代表團團員和政府官員。他們游覽比利時一定會選擇歐盟委員會總部貝勒蒙大樓，這些穿著昂貴的非正式服裝(高級黑褲、深色馬球衫、深色夾克衫，手上可能還拎著高檔男士皮包)的代表團成員通常會在“Berlaymont”字標前排隊拍照留念，不遠處則是由玻璃和混凝土建造的“歐洲廣場”。同樣的，這些代表團對北約總部也很有興致，盡管那里禁止游客參觀，但大膽的中國游客不為所懼。他們常會直接把車停在北約總部對面的馬路上，隔著六條交通線對旗桿狂拍。

對這些代表團成員來說，拍照是一件頗為嚴肅的事情，做鬼臉是萬萬不可的。他們經常會在拍照時說“茄子”。盡管喊“茄子”使游客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拘謹，但照片效果還是不錯的。當地人認為中國代表團小聲默念“茄子”是充滿了童趣的事情，他們會情不自禁地問：“那些外國人說的是‘cheese’嗎？”

為了拍攝盧森堡大公居住的王宮，中國游客會在盧森堡逗留很久。盡管盧森堡國土面積很小，國家人口也只有中國人口的三千分之一，但它的人均財富卻在世界前列。它為中國游客提供了回國后炫耀的資本。

法國、德國、比利時和盧森堡都屬于申根國家，人們可以用一張簽證自由出入這些國家。這對于中國游客來說是個天大的福利，因為他們可不喜歡動輒填一大堆表格或者回答一長串頗為唐突的問題（如針對他們的財政狀況、工作狀況或者個人婚姻情況的問題）來獲得一張簽證。2008年，瑞士也加入了申根俱樂部，當年的中國游客數量便劇增。

瑞士必游的一個景點是盧塞恩州，那里雖然地理面積較小，卻是一片湖、一座歷史名城和群山坐落的有機結合，并有“迷你瑞士”的美譽。游覽瑞士所需的時間不多，你可以乘坐公車或者纜車直達瑞士有名的鐵力士山。那里常年冰雪覆蓋，游客們不僅可以在炎炎夏日觀賞到冰蓋，還可以坐在雪橇上盡情玩樂（夏季是中國游客出境旅游的高峰期），山頂上還有會說中文的服務員和一家中國餐廳。據說職業體操運動員李東華曾在游覽鐵力士山的時候看見過佛祖顯靈，因此他認為這是一種吉兆，預示著他會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取得成功，后來他確實在當年的比賽中成功奪冠。這個傳奇因此被刻在了鐵力士山山頂的一塊石匾上。

中國游客熱衷于歐洲國家，但令人意外地是前往英國的中國觀光客數量很少。英國首相大衛·卡梅倫對此十分困惑，他指出，德國已經成為中國游客最喜愛的十大境外游國家之一，英國卻依然無奈地排在第22位。

卡梅倫呼吁大力發揚英國的好客傳統，這一舉措與前任工黨領袖倡導的現代化“酷不列顛”（“cool Britannia”）定位背道而馳。歐洲旅游公司則表示，他們接待的中國游客都很好奇：為何英國這個地域狹小的島國是能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殖民帝國？英國并非沒有吸引力，實際上阻撓中國游客前往英國的正是英國繁瑣的簽證程序，作為極力反對歐洲一體化的領導人，卡梅倫不愿加入申根國家協定。旅游公司表示，如果英國效仿瑞士也加入申根協定，那么“最起碼有一半的中國游客將搭乘‘歐洲之星’從歐洲大陸前往倫敦”。

享樂并不是旅行的首要目的

中國游客很清楚，歐洲人更看重的是他們的錢財而不是真心歡迎他們。對中國許多旅行社進行調查后人們發現，中國游客對歐洲大陸的印象多是“景色優美”和“歷史氣息濃郁”，很少有人說歐洲人熱情好客。對歐洲人的評價是“文明”但“冷漠”。中國游客在離開中國前，他們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要注意言行，時保持著“大使”的形象。在過去的幾年里，中國精神文明建設指導委員會曾多次下發相關文件，號召中國游客在出境旅游時“不要插隊、不要在公共場合大聲喧嘩以及不要在明碼標價的商店里討價還價”。

歐洲旅行社則用帶有鄙夷色彩的話形容中國游客：住行摳門計較，購物出手闊綽。負責中國游客的旅行社也因在出行和起居上的花費斤斤計較而臭名昭著。根據歐洲旅游委員會于2008年公布的一項研究表明：中國游客大多會將旅游預算的三分之一以上用在瘋狂購物上。該研究簡潔明了地做出結論：歐洲旅行社與那些以提供“既會說中文，又能身兼服務員和司機”為策略的中國旅行社競爭是非常困難的。

中國人去歐洲旅游也很少是為了探索新的美食。中國旅行社在一項中調查發現，在那些假期來歐洲旅游的人中，只有46%的人吃過一次“歐洲”食品，有10%的游客甚至一次都沒吃過。安塞爾旅行社的人員曾專門為中國游客提供了歐洲各國的美食，其中包括巴黎的海鮮、德國的火腿、意大利的披薩。可是后來，“一切又恢復成了中式餐飲”。

中國游客認為比起感官上的輕松愉悅，把錢花在購物上更有價值。一名中國經濟學家表示，中國游客對歐洲的奢侈品情有獨鐘，他們不愿在酒店和食物上過于奢侈。在不公平的中國社會背景下崛起的中國新富更傾向于積攢物質產品。一塊瑞士手表可以珍藏一生，而舒服的床家里就有，我為什么要在歐洲睡呢？

通常來說，歐洲商品在中國搶手的原因與西方不同。比如拉菲堡酒莊，它在中國享有的良好口碑源于中國特有的政治經濟背景，而非人們對紅酒品質的喜好。你常常可以在中國的酒宴上看到人們把新釀的拉菲倒進加入冰塊的高腳杯一飲而盡，這種酒宴會一直持續到凌晨。“一般情況下，拉菲只被用來招待政府官員，因為這樣能獲得更高的回報。政府人士喜歡拉菲是因為它的價格高，普通人購買拉菲也是因為它的價格高。這個品牌其實是人們用來自我滿足的工具”。

歐洲新氣象

歐洲人也許會嘲笑那些盲目追求貝多芬、波爾多和雨果·波士的中國游客。但實際上，歐洲人曾經也是以類似的方式環游歐洲的。原始的歐洲旅行線顯示了國家的相對經濟實力，上流社會的富有青年從工業化更為發達的北歐南下至法國、瑞士和意大利，他們既在意這些國家表面的“優雅”，又喜歡搶購富有古老氣息的紀念品（盡管贗品占了大多數）。總的來說，中國游客對歐洲國家的不滿與他們得到的樂趣不相上下：他們抱怨這里的食物、貪心的導游以及旅途帶來的不適。

中國出境游的情況正在急劇變化，旅行社團體游的時代已經過去。十年前，想要出境度假的官員需要在代表團爭取名額，因為作為代表團去國外旅游的經費要么是由國家支付，要么由公司支付、抑或是由合資企業的外資方買單。而現在代表團成員要受到更嚴格的審查，旅游簽證卻更容易申請了。很多游客已經是第二次或第三次踏上歐洲大陸：他們已經能夠放緩腳步，開始認真品味歐洲各國的文化了。個人游的發展前景一片大好，因為它可以自己制定活動日程而且遠比旅行社制定的老套線路要有趣得多。

在中國，徐志摩之所以受人喜歡不僅僅是因為其浪漫主義詩人的身份，還因為他樸素又炙熱的詩擁有喚醒一個古老國度的力量。他可以作為下一批赴歐洲的游客的榜樣——自信的中國游客有能力自己制定赴歐洲旅行的線路。雖然中國游客依然喜歡在免稅商店里購物，雖然他們游覽的景點和行為依然不能符合歐洲人所要求的“文雅”形象，但中國游客歐洲行有了新的開端。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展以及對新鮮事物的渴求，中國日益活躍的中產階級也將開始為歐洲注入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