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意識里,我總認為花草樹木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最有秩序,也最有智慧的生物。它們與大地緊密相連,總是很懂事地按著節令的變化不斷變換著自己的著裝或者表情,然后又以一種盛大的熱情努力展現著自己生命的本色,使得花有花的嬌容,樹有樹的姿態,不動聲色間,已是動靜圓融,斑斕一片。因而,對于植物,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愛,閑暇的時候總喜歡到大自然里去親近它們,逛街的時候,也喜歡到花市里去看看。
一次,在一間園藝店里看到一棵青蔥的石榴樹,雖僅半人多高,卻長得剛勁挺拔,枝椏分明,心里很是喜歡。可是,想到家里住的是套間,即使買了,也不知該擺放到哪去,心里便有些黯然。精明的店主在我的表情里讀到了商機,也看出了我的猶豫,很適時地迎上來,熱情地說:“您的眼光真好,這個品種的石榴很耐種的,它生長的高度不會很高,根系也不會很發達,您就買一個大桶,把它種在陽臺上就可以了,既可欣賞,又可等著摘果,多美呀!”一番話說得我怦然心動,于是毫不猶豫地把它給買下了。
回到家后,我馬上張羅著找來一個大桶,又煞費苦心地找來一些塘泥,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栽了下去,放在陽臺的一角。做完這一切,我覺得很滿意,相對于陽臺上早先買下的幾盆花,它顯得特別的陽光與精神。這樣我就有了絲絲的成就感,因為,我覺得我從此就擁有了一棵樹,一棵屬于自己的樹。這樣的感覺很美妙。當你發現自己在城市中越來越孤獨,當你發現自己正漸漸失去很多東西的時候,突然你擁有了某樣你所鐘愛的,并且完全是可以受到你的掌控,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的東西的時候,那種溫暖感與滿足感是很令人興奮的。
石榴樹是一種很隨和的樹,它們有很好的性子,從不懂嬌氣,只要有陽光,有水,就能長得生龍活虎的。十多天后,我買回的這棵石榴樹就添了好幾片嫩綠的新葉,那或深綠,或淺綠的葉子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整個陽臺都充滿了生機,連我才一歲多點的小寶寶也喜歡上了它,整天跑出陽臺指著它“樹樹、樹樹”地叫。此情此景,讓站在一旁的我心里無比快樂,在我眼中,他們都是同樣鮮嫩的生命,同樣都值得我去珍重。
一天,看見護理樓下花圃的余叔正在給花入花肥,我便下樓向他討要了些,埋在石榴樹根旁的泥里。有了花肥的滋養,石榴樹長得更歡快了,冒出了更多的新葉,還長出了細細的新枝。過了一段時間,當我又去為它澆水時,竟驚喜地發現,在兩片樹葉的掩映下,不知何時已冒出了兩個小小的花蕾。幾天后,兩朵潔白的小花悄然開放,在綠葉的映襯下,顯得玲瓏剔透,楚楚動人。舍不得拿手去碰,目光早已無數次憐惜地撫摸它們。我喜歡它們那種秀麗而淡雅的美,低調而從容,多好。花兒的開放,也讓我看到了一棵樹生命的燦然,我開始像關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加倍地關注它。我希望它能長得更旺盛,能開出更多的小花,所有的花兒都能結成果,能完美地展現自己的生命流程,能更歡快地享受成長的喜悅,于是我更加勤快地給它澆水,甚至又特意去買了一大包花肥給它埋上,我相信,因為有愛,它一定能生長得更好。
可是,意外發生了,就在埋下花肥的第二天,那棵石榴樹上所有的葉子都失去了生機,全都蔫了下來,無精打采,病態奄奄。我驚愕地站著,目光慌亂,怎么會這樣?當我意識到是自己給它施了過多的肥時,已經遲了。我不懂得怎樣去挽救它,只能痛苦而無奈地看著它。幾天后,石榴樹原本青翠的葉子變成了難看的褐色,它已經完全枯萎了,兩朵小花也早已掉落了枝頭。我無比內疚地看著它,因為自己內心的一腔熱情,還有自以為的關愛,便大量地給它澆水、施肥,可我忘了這只是人之愛而非樹所要之愛。過多的養料來得那么快、那么猛,它的根莖細胞因此受到傷害,自身的供養組織整個癱瘓,最終走向了死亡,這是種養的常識,我本該懂的,卻完完全全地忽略了。
一棵樹,以它的無辜之死,警醒了我,愛也是要適度的,要懂得方法,不僅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更應該己所欲也不要輕易施于別人,除非這也是別人同樣需要的。泰戈爾說過一句話:鳥認為把魚舉上天空是一種善舉!但是對于魚卻是一種災難!是的,我正犯著這樣的錯誤,這棵石榴樹之死,不是樹之過而是人之過,人之過不是因為人之惡而是因為人之善!
由樹及人,想到了什么是愛。愛應該不是你付出時的愉悅,而是因為你的付出讓你所愛的人感覺到愉悅,如果對方不接受,覺得不合適或者是不舒服,那么這樣的愛就是負擔,就是無奈和遺憾。許多事情有它自己內在的規律和自然的本質,如果我們偏要依據自己的喜怒哀樂去干涉,去強作為,那么誰能保證最后收獲的不是愛的澀果呢?
大道理大家都懂,只是,生活中,越是常識的往往越被忽略。在這棵枯萎的石榴樹前,我感到了一種悲哀,為樹,為自己,也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