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到冬天,位于云南省元陽縣哀牢山南部的梯田總在煙雨迷蒙中時隱時現,顯現出一派水墨畫式的田園景象。哈尼人將村寨建在半山腰,村寨上方有茂密的森林作為水源地,水流通過自成一體的灌溉網絡通向村莊,流入村寨下方的梯田,最后以田為渠流向河谷。
元陽哈尼梯田是世世代代的哈尼人對廣闊山區進行持續改造的杰作。2010年西南大旱之際,各地均出現嚴重旱情,有著1300多年歷史的哈尼梯田卻依然碧波蕩漾,以其完善的生態系統成功抵御大旱。
然而,當游客們都沉醉于梯田的壯觀景象時,今年73歲的哈尼農民朱小和卻憂心忡忡:種梯田很麻煩也很辛苦,每天都要爬那么多的階梯進行勞作,怎么樣保護梯田,讓外出打工的年輕小輩們意識到梯田的重要性?哈尼梯田的命運并非個案。隨著農村勞動力的轉移、現代農業技術的大規模應用以及農村城鎮化發展,不少卓越的農業生態觀念以及豐富的傳統農業實踐經驗正在急劇消失。
2011年歲末,李文華、任繼周、朱有勇院士以及駱世明教授等60多位專家學者在“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和鄉村文化發展座談會”上呼吁,保護農業文化遺產就是保護我們的文化,希望政府能建立機構,從政策、人文、自然、社會各個角度切實開展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規范、標準、科學地推動我國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工作。
當傳統農產品面臨量化
農田開墾和連片種植后,自然植被減少,造成自然物種和天敵減少;某一農作物品種的大面積推廣,不僅使選育過程的遺傳背景單一化,而且相同的遺傳基因使病蟲害更易形成……近年來,類似工業化的農業生產給生物多樣性帶來巨大威脅;相反,傳統農業中鮮有此類弊端。
據中國工程院院士、云南農業大學教授朱有勇等人研究,元陽哈尼梯田的一些傳統水稻品種種植100多年遺傳特性不變,能夠適應不同的環境條件,將不同水稻品種間種,可以通過生物間的相互作用抑制病蟲害。作為紅河人,朱有勇自2004年起就致力于研究元陽紅米的秘密。朱有勇介紹說,他們在元陽縣的全福莊找到了一所建于1890年的老房子,房上有當年掛上的祭祀谷穗。中國及日、美、韓的科研人員把這串稻谷同現在哈尼人種植的稻谷作了形態學和組織學特征方面的研究,結果發現,兩者屬同一品種。
“現代的稻谷品種一般推廣3至8年就會被淘汰,而哈尼梯田傳統品種連續種植百年仍經久不衰。這個品種有一個特點,就是產量的變化幅度非常小,20年的變化幅度不超過20公斤,非常穩定。”朱有勇等人研究發現,哈尼梯田水稻品種等位基因比現代品種平均高3.18倍,功能基因中SNP頻率和基因多樣性豐度極高,品種還蘊藏著豐富的抗病、抗逆、耐瘠、耐溫等基因資源。
一個無法忽略的事實是,由于元陽紅米的產量不高,平均每畝收獲只有300公斤左右,現在種植紅米的農戶也慢慢減少了。元陽縣攀枝花鄉的農民羅正亮說,他們那兒早已不栽種紅米了,都改種雜交水稻,現在收成好時,每畝可以收獲1000斤左右,除了供自家人吃以外,剩余的就拿到市場上賣,用來增加收入。
“這些品種已經瀕危,需要政府給予大力保護。”日前,在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GIAHS)中國項目專委會2011年度工作會議上,朱有勇大聲疾呼。歷經百年的傳統品種瀕危,歷經千年的傳統農業正在失傳,令他急切不已。朱有勇表示,這些傳統品種不僅可以應對氣候變化、自然災害、生物災害等環境變化,也是探索低碳農業的方向,同時在資源持續利用方面,可以保證品種持久、資源永續、農業持續。
流失的“梯田人”
盡管哈尼梯田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科學、經濟和藝術價值,但梯田的發展并不如人意。近年來,元陽縣80%的剩余勞動力外出務工就業,勞務經濟撐起了農民增收的半邊天,卻同時導致耕種梯田的農戶不斷流失。當地的年輕人不愿再守著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田地,有些人寧愿將自己的梯田無償交給別人耕種也不再耕種梯田了。
來自菲律賓的農業管理學家泰迪·巴古勒在哈尼梯田大會上發言說,菲律賓伊富高省也有梯田,但主要利用人工方式進行灌溉,不像哈尼梯田的自然水資源生態系統,可以利用“四度同構”的體系進行自然操作。伊富高省由于梯田里中的農作物產量不高,造成了農戶的經濟收入低,生活困窘,年輕一代的人都已經不靠梯田來生活了,而是選擇了外出務工來改變經濟狀況,這樣就對梯田的發展產生了不利的影響,目前他們已經向國家申請資金和技術支持,使梯田勞作可以用現代化的方式進行經營,同時向青少年宣傳梯田文化的深層內涵,勸說他們不要放棄對梯田的重視。
“祖先留給我們的農業物種、農業技術、農業景觀、農業民俗等傳統農業文化遺產,是一座座寶藏,只是我們還沒有完全掌握開啟這些寶藏的鑰匙。”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所自然與文化遺產研究中心副主任閔慶文說:“很多人一談到傳統農業就認為它是落后的,總希望用現代農業取代傳統農業。其實傳統農業中有許多至今我們依然沒有完全認識的功能,比如農業的文化功能,農業的生態功能等等。我們要盡快搶救那些瀕臨滅絕的農業文化遺產。”
傳統農業的現代化之路
在華南農業大學教授駱世明看來,傳統農業兼具品種、生物多樣性利用、農業循環經驗以及經過考驗的農業景觀布局等價值。如何讓傳統農業得到保護是急需研究的課題。古老的生產系統,在今天仍然有著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
2005年,聯合國糧農組織確定浙江青田稻魚共生系統為世界上第一個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試點,此后已相繼評出16個世界農業遺產地。繼浙江青田之后,我國云南紅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統”、江西萬年“稻作文化系統”和貴州從江侗鄉稻魚鴨系統相繼成為保護試點。
聯合國糧農組織“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項目指導委員會主席李文華一直將傳統生態農業觀念和傳統農業技術看成是農業文化遺產的一部分。“世界上六個農業文明的起源,都在沒落和丟失過去的遺產。當務之急我們要積極主動地發掘其內涵,使它服務于現代生態農業。”李文華說。
與此同時,基于農業文化遺產的活態性和農業生產的多功能性特點,聯合國糧農組織倡導對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一定要實行就地保護和動態保護。很顯然,農業文化遺產保護中最重要的是成為一個有人參與的活態系統。
對此,閔慶文建議,不要刻意追求大而多,也無必要對被列為農業文化遺產的某種耕作方式及農耕文化進行推廣。但至少在那些地理偏僻、生態脆弱、耕作條件相對較差的地方,可以適當保留傳統的耕作方式及農耕文化,并通過多功能價值的挖掘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和農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譬如在農業機械難以施展“才華”和極易造成水土流失、土地退化的山區,就可以讓某些傳統的耕作方式當家,像紅河的稻作梯田、青田的稻田養魚、從江的稻魚鴨、萬年的貢米生產基地等。這樣的生產方式,既適合那里的自然條件,也可以滿足當地社會經濟與文化發展的需要,有利于促進區域可持續發展。
目前,我國很多地方也已認識到農業文化遺產的重要性,最近,云南的普洱茶、內蒙古的旱作農業、浙江的香榧子、宣化的葡萄都在積極地籌備申請。中國對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也對其他國家產生了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