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作家年屆50,窮經皓首,臥薪嘗膽,自費出版了7部長篇小說。
書出版后,劉作家忙得不可開交,讓朋友開車,到處送書。我陪同他去過一次,那是他給某領導送書,領導正開會,他在門外讓秘書通知領導出來,恭恭敬敬遞上新出版的長篇小說,哈著腰說,請多指教啊,請提批評意見。我看見領導很不悅,他正作重要講話呢。其實這領導,也就和劉作家在酒桌上有過杯酒之交,說很喜歡讀劉作家的小說,評價他的小說如黃河之水,大水走泥,滾滾向前。
一周以后,劉作家就挨個給送書的人打了一圈電話,喂,我的小說讀了嗎,什么想法啊……打了100多個電話,他們都說很忙,抽時間一定拜讀。劉作家郁悶而糾結,自己熬更守夜寫出來的東西,卻沒有受到足夠重視,他有一種受傷的感覺。他請一個報社的記者朋友喝了一頓酒,讓他寫了100多字的新書出版消息發在了報紙上。他買了10多份報紙,送給幾個親近的朋友說,看,我新書出版的消息,被報道了。
劉作家還在網絡論壇上貼出了小說部分章節,叫好叫罵聲此起彼伏。后來,一個網友戳穿了劉作家的把戲。原來,叫好的幾個馬甲,都是劉作家變身的幾個小號,他在為自己叫好。于是,群起而攻之,劉作家灰頭土臉從論壇逃竄。
劉作家出版的7部小說,花去了將近10萬元,他和妻子至今還蝸居在50多個平方的老房子里。他的妻子多次向我訴苦,你勸一勸老劉,別自費出版書了,你看,他連紅燒肉也舍不得多吃一頓,汗衫也舍不得買一件新的,把幾個錢都拿去買書號和付印刷費了。我看見,劉作家穿了好幾年的汗衫上有了幾個破洞。他印刷1000冊的書,基本都是免費送,有一次,他送給一個學校400本書。
劉作家和我喝酒,幾次哽咽。他說起自己這些年來的固守,自己維護一個作家的尊嚴,多不容易啊。他的第7部長篇小說出版以后,他決定,要熱熱鬧鬧開一個作品研討會。
劉作家一個中學的同學給予了獨家贊助,那同學是房產老板,據說早年給戀人寫情詩,是劉作家代筆,因此對劉作家至今有感激之意。于是,劉作家發請貼,打電話,發短信,親自上門恭請。
研討會在城郊一個休閑山莊舉行,那天,大門前扯上了氣派的橫幅。劉作家在大門前笑容可掬,親自迎接。居然來了100多個人,劉作家覺得很有面子。開場白由他發表了熱情洋溢的答謝辭。過后,有40多個人發表了對劉作家小說的看法,氣象萬千,大氣磅礴,時代胎記……
直到中午,發言還沒有結束,大家興致很高。主持人宣布飯后再繼續研討,于是,酒席開始。大家輪流給劉作家敬酒,他來者不拒,仰脖一口就吞了。我上去給他敬酒:“老劉,今天各路名流都來祝賀,氣氛好啊,恭喜了!”他一口就干了杯中酒。
我去給幾個作家敬酒。正好聽見寫長篇小說的黃作家嘀咕道,他(劉作家)這個長篇小說啊,簡直是生下的弱智兒。黃作家旁邊的幾個人,也隨聲附和,完全是文字垃圾,垃圾成山了。我一時懵懂了,剛才研討會上,就是這幾個人,對劉作家的小說大唱贊歌。
我轉身回來,突然看見劉作家爬到了桌子上,他大聲演講道:“我的下一部小說,要寫近代中國100年的歷史!”劉作家后來趴到了桌子下,大聲哭了起來。他真喝高了,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