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庭暴力概念在比較法上并沒有一個統一的概念,國內對其內涵的理解也存在爭議。對家庭暴力內涵的界定,既要借鑒域外立法成果,也不能脫離我國傳統的婚姻價值觀念,家庭暴力主體范圍不宜過于寬泛,應對精神暴力做限縮性解釋,并將家庭暴力與一般的家庭矛盾加以區分。
【關鍵詞】家庭暴力 主體范圍 行為方式 家庭矛盾
我國對家庭暴力法律問題的研究從20世紀90年代才開始,尤其是1995年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的召開,推動了對家庭暴力的理論研究與立法實踐。2001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在司法解釋中對“家庭暴力”的含義進行了界定,但是,該解釋一出臺便受到法律學界、社會學界等方面的質疑,因此,對家庭暴力內涵的界定仍有繼續探討的必要。
家庭暴力的主體范圍
家庭暴力的主體范圍是指家庭暴力防治法的適用對象。英國《1996年家庭法法案》規定:“家庭暴力包括個人為了控制和支配與之存在或曾經存在過某種親屬關系中的另一個人所采取的任何暴力或虐待行為(不論這種行為是肉體的、性的、心理的、感情的、語言上的或經濟上的等)”,將前配偶和曾經同居者也納入家庭暴力的主體范圍內。美國法律中對家庭暴力的主體規定更為寬泛,“家庭暴力所涉及的對象是家庭中的親密者,如配偶、同居者、父母、兄弟姐妹、孩子、祖父母、孫輩、半血緣父母或兄弟姐妹”。新西蘭將這一范圍擴大至作為“伴侶”和“任何按照婚姻的本質關系共同生活(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無論現在還是過去是否締結婚姻關系)的人”,暴力主體不再局限于異性夫妻。這些國家對主體范圍規定顯然是更注重是否存在“親密關系”,而不以有無親屬關系為必要條件。
但是,也有一些國家將家庭暴力的主體限定在家庭成員之間,如日本2001年的《關于防止配偶暴力及保護受害人的法律》將調整對象范圍限定在現時的丈夫和妻子,包括事實婚姻,但不包含婚后的丈夫和妻子、情人、訂婚者。韓國1997年的《家庭暴力懲治專項法案》將家庭暴力的主體范圍也限定在家庭成員之間。
我國婚姻法解釋將家庭暴力主體范圍也限定于家庭成員之間,而且一般理解為合法婚姻家庭的成員之間,與日、韓的界定相近似,近似的傳統家庭觀念和文化使然,似乎反映出東方國家在家庭觀上與西方國家存在的某些差異。
本文認為,對家庭暴力主體范圍的界定應當考慮以下方面:
首先,探討家庭暴力,離不開對家庭概念的理解。在我國家庭雖是一個法律概念,但是尚沒有一個規范的界定。通常認為,“家應指同居的共同生活的親屬團體”,系實質意義之家。形式之家即戶,實質上縱為一家而在形式不屬同一戶籍,則不能成為一家。狹義的家的概念框定了家庭的主體要素為親屬團體,也就是家庭成員。本文認為,家庭暴力防治法應以該親屬團體成員為主要適用對象,但根據該法主體范圍擴張的立法趨勢,將適用對象擴大至非共同生活的親屬較為合適,因為通常人們認為這些屬于廣義的家庭成員。
其次,家庭暴力防治法應該是通過消除家庭成員之間的暴力行為發生,實現合法的婚姻家庭關系的穩定與純潔,從而維護社會穩定,實現人本位與社會本位的統一。所以,其立法本意包含維護家庭成員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促進家庭和諧。基于這種認識,如果將家庭暴力的主體范圍擴大至離婚的配偶、曾經同居者以及戀愛、已訂婚者,既造成家庭概念的混亂,也會顛覆社會公眾對家庭的認知,而且,從家庭暴力防治法維護家庭和諧的目的考慮,將適用范圍夸大到家庭之外也似乎超出其應當承載的負荷。
再次,家庭法與其他法律相比受本國本民族傳統文化影響更深,家庭暴力防治法作為家庭法,當然不能脫離本土文化的土壤。同居被許多國家所認可,將同居者納入家庭暴力主體范圍可以理解,但我國不承認這種兩性結合形式的合法性;前配偶或曾經同居者之間不存在婚姻家庭法觀念下的法律關系,將其納入家庭暴力主體范圍,不符合我國傳統家庭觀念。家庭暴力防治法重在對合法婚姻家庭關系的調整,所以,不能脫離我國的傳統的家庭價值觀念和現行婚姻家庭法的框架,簡單移植國外法的做法。
家庭暴力行為的界定
對暴力行為的界定需慎重,這關系到公權力對家庭生活的介入。家庭生活相對于社會生活而言,具有私密性和自治性。在家庭暴力成為正式的法律概念之前,國家公權力對家庭的介入更多地表現在對家庭成員間犯罪行為的懲治,給家庭留下較大自治空間。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對家庭成員自由權和隱私權的尊重。但是,隨著人們權利意識的增強以及婦女維權運動的高漲,家庭成員尤其是配偶間權利平等觀念的張揚,人們對家庭關系的認知發生了根本性變化,社會不能繼續容忍家庭中強勢一方(主要是丈夫)對弱勢成員(主要是妻子)恣意控制,因此,公權力介入家庭生活成為一種必然趨勢。這勢必出現公權力對家庭生活的干預與對家庭自治、家庭隱私權的尊重之間的沖突。在處理這種沖突中,不能將二者對立起來,因為法律措施的最終目的在于實現家庭成員權利平等從而促進家庭的穩定與和諧,這才是家庭成員長遠利益所在。保留適度的家庭自治也具有一定的消化家庭矛盾促進家庭穩定的作用。所以,對家庭暴力行為的界定必須考慮這些因素,使公權力在介入家庭生活時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
對家庭暴力范疇內的肢體暴力和性暴力的界定,從主流觀點看沒有太大的爭議,這兩類行為構成的家庭暴力目前已經形成共識。本文僅對精神暴力行為發表淺見。精神暴力是指對受害人造成精神上的傷害行為。有不少國家稱之為心理傷害,國際社會也用“心理傷害”表述精神暴力造成的后果。我國目前對精神暴力納入家庭暴力的范疇,意見尚不一致,在立法中是否應當對精神暴力作出規定也存在爭議。本文認為,鑒于家庭中確實存在家庭成員間心理傷害的事實,以及比較法上許多國家將精神暴力進行立法的基本趨勢,尤其是我國作為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通過的《共同宣言》和《行動綱領》的參與者和倡導者,沒有理由再將精神暴力排除在家庭暴力的范疇之外。但由于對精神暴力具體內涵的界定比較困難,因此精神暴力并沒有一個系統的概念,各國立法中也多采用列舉的方式對精神暴力的行為方式進行規定。
通常認為,精神暴力方式包括對家庭成員威脅、恐嚇、辱罵、當眾或私下惡意貶低、挖苦、嘲笑等屬于針對精神的作為,以及對對方漠不關心、疏遠、停止或敷衍性生活等屬于針對精神的不作為。本文認為,精神暴力一方面不像肢體暴力或性暴力行為傷害那么容易表現于外在,它無法量化。另一方面,如果對心理傷害行為不作限定,將諸如糾纏、嘮叨、沉默不語、不斷打電話、威脅、恐嚇等等讓人郁悶的干擾,寬泛地界定為家庭暴力行為,那么家庭暴力就會變得非常普遍,這種泛家庭暴力使公權力過度介入家庭糾紛,反而不利于家庭的穩定。所以,對肢體暴力行為方式的界定可適當寬泛,而對精神暴力行為的方式應當從嚴掌握,做限縮性解釋。
應當將暴力行為與一般家庭矛盾區別開
長期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沖突常常會發生,這也符合矛盾論。家庭成員遇事都能理智處置可能只是一種理想化的方式,事實上,偶然的過激言行在所難免。因此維持家庭的穩定與和諧就需要彼此的寬容與諒解,來自家庭成員的小的或偶然的心理痛苦與不快,只要沒有造成明顯的傷害后果,或可予以“容隱”。否則,如果家庭暴力規定的過于寬泛,會造成公權力輕易地介入家庭生活,未必有利于家庭的穩定與和諧。
家庭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其固有的倫理性及情感因素具有自我消化家庭矛盾的功能,不能將這種消化功能簡單地理解為弱勢一方的隱忍或者強勢一方的有所收斂與慈悲。而更多地是基于“恩義情愛”而激發出的體諒、寬容與眷顧的心理在發揮著作用,這就是世界各國在沒有家庭暴力防治法的情況下,多數家庭能維持和諧與穩定的緣由。所以,應當客觀看待這種家庭矛盾的自我融化功能,不能不加區分地將家庭中出現的沖突都歸為家庭暴力。
任何類型的暴力行為的界定,應該考慮一個程度的問題,雖然這里的程度并不要求構成目前國家法律規定的傷害程度,但還是要避免把偶然的、單次的輕微的過激行為劃歸家庭暴力的范疇內,尤其是對于精神暴力,要突出行為的“持續性”和發生的“連續性”。
結語
家庭暴力的適用對象不能超出通常意義上的家庭成員的范疇,不可以將家庭成員的外延的理解突破“親屬關系”這個大的范疇,否則勢必出現法律雖然調整了人與人之間因暴力侵權所產生的法律關系,但與維護家庭的和諧卻沒有關聯或沒有直接關聯的情形。對于什么樣的行為由家庭暴力防治法來規制,應該重點對家庭中強勢一方為維持和達到對家庭控制的暴力進行遏制或消除,而對于一般的家庭矛盾與沖突不宜納入家庭暴力的范疇進行調整,無視家庭對家庭沖突或家庭矛盾的自我消化功能,或者簡單地從負面理解這種功能,勢必造成家庭暴力防治法的越俎代庖,不僅不能起到維護家庭權益的目的,反而有可能激化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會對家庭成員的隱私權和家庭自治權益造成損害。
(作者單位:中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