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代以來,我國婚姻形式要件的立法經歷了從無到有的變化,結婚形式也由歷史悠久的儀式婚向登記婚制度轉化。通過探析儀式婚向登記婚制度變遷的深刻原因,以及從利益平衡、法律移植、法律與民俗契合等方面的法理思考,文章對現行婚姻制度的改革提供了有價值的理念參考。
【關鍵詞】儀式婚 登記婚 法律移植 政府全能
我國古代社會一直尊崇儀式婚的婚姻習俗,但是近現代以后,結婚形式逐漸變為登記婚的方式,這種方式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一方面要符合結婚實質要件,同時要具備雙方領取結婚證的形式要件。但是在群眾的觀念里,結婚儀式風俗才是主要的,登記與否卻不被重視,結果導致許多舉辦過儀式而未登記的當事人在產生糾紛解體時無法可依。那么,為什么儀式婚風俗深深扎根于人們的觀念中,我國結婚形式發生了怎樣的制度變遷,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變遷?我們有必要對之反思。
從儀式婚到登記婚的變遷
儀式婚風俗的傳承。我國古代的結婚儀式是男子娶妻需向女方家依禮聘娶的嫁娶程序,是必經的過程。體現為“六禮”:“納吉”、“納采”、“納征”、“問名”、“請期”、“親迎”,正所謂“六禮備,謂之聘;六禮不備,謂之奔”。婚姻“六禮”自西周確立以來歷代數有變遷,后世不及早期嚴格,漸有簡化之勢。北宋時期將婚姻“六禮”改為“四禮”,略去了“問名”和“請期”兩道程序。元代增加了“議婚”程序。明清時期基本上沿用《朱子家禮》的婚姻四禮程序。在實際生活中,王公貴族等社會上流舉辦婚禮時多行古禮,庶民百姓的嫁娶程序比較簡略。但是也有例外,秦王朝因為奉行法家“法治”思想,在結婚條件上也有別于前朝后代,要求結婚的雙方必須到官府進行登記,其他王朝的法律均無這一要求。歷史上,雖然存在條件和地域的差別,六禮程序也時有刪減,但是婚姻禮儀形式作為定制已經深深植入到中國人的婚姻觀念中。
登記婚主義的確立。19世紀末20世紀初,清政府迫于內外壓力進行變法修律,打破了諸法合體的法律傳統。中國長期以來的締結婚姻的形式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1911年完成的《大清民律草案·親屬編》規定:“婚姻從呈報于戶籍吏而生效力。”這條法規的意思是婚姻需要向管理戶籍的官員呈報方才合法有效。顯然,立法主張結婚的形式是采用登記婚主義。但是這一法律并沒有得到頒行,因為清王朝統治很快就被推翻了。隨后北洋政府時期,頒行的《民國民律草案·親屬編》沿襲了清末變法修律中采用登記婚主義的規定。革命根據地時期,頒布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條例》,其中第八條規定:“男女結婚需同到鄉蘇維埃或城市蘇維埃舉行登記,領取結婚證。廢除聘金、聘禮及嫁妝。”此時,正式確立了單一登記婚制度。從此以后,各根據地都沿用了這一規定,為解放以后的中國婚姻立法采用登記主義的制度打下基礎。
確立登記婚制度的原因探析
對外國法律移植的結果。首先,是對大陸法系法律的移植。1908年11月,清政府正式成立修訂法律館,由修律館和禮學館起草民律的修訂工作。通過大量的考察,清政府決定效法德國,準備廣泛地吸納以德國為首的大陸法系國家民法的一般準則和具體規定。原因主要有三個:第一,當時的歐洲國家之中德國崛起速度最快,擁有歐洲最優秀的大陸法;第二,由于日本出色地引用并運用了德國法,使日本的經濟實力和軍事力量大為增強,這可以說是一個成功的先例;第三,德國與中國有著相似的社會情況。在援引德國法時,因為日本離中國較近,而日本的法律體系就是學習德國的結果,有更多便于效仿的條件,于是清政府修律館在沈家本主持下就聘請日本法學博士松崗義正起草民律的前三編,后兩編由禮學館起草。《大清民律草案·親屬編》規定:“婚姻從呈報于戶籍吏而生效力。”此規定所主張的結婚形式要件采取登記婚的做法,就是來源于當時對大陸法系法律婚主義的簡單移植。
其次,是對前蘇聯法律的移植。前蘇聯傳統上一直奉行宗教婚,宗教儀式成為締結婚姻的有效條件,但是1927年前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的“命令第19條”規定采取登記婚的做法完全否定了傳統的宗教儀式,恐怕是與前蘇聯當時所處的戰爭環境直接相關。①1934年,我國革命根據地的《中華蘇維埃婚姻法》規定:“結婚必須到鄉蘇維埃或城市蘇維埃登記、領取結婚證”,解放以后,制定的歷次婚姻法都采用了前蘇聯的登記婚主義。可以看出,我國結婚形式立法采用婚姻登記的做法就是來自對蘇聯法律的移植。
受“政府全能”理論的影響。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鄒讜先生首先詮釋了“政府全能”理論,此理論真實地反映了強大的國家干預在中國經濟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真實寫照。從我國婚姻登記的立法和司法解釋的歷程來看,就體現了“政府全能”的影子。五十年代,政府解釋了婚姻需要采用登記的理由:“從奴隸主王朝到國民黨政府,都是反人民的政府,他們橫跨在人民頭上而置身于人民之外,因而把人民重視為終身大事的結婚問題看作與他們無關的私事,漠不關心……,而蘇維埃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政府唯一的任務就是為人民服務,因而人民政府對于人民的婚姻問題要表現的比婚姻當事人及親屬們更為廣泛的關心和更認真的負責。”②由于“政府全能”,解放后的我國對私人領域的關系表現出空前的熱情,如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夫妻結婚、離婚必須由當事人所在單位出具證明才能辦理。
制度變遷的法理思考
公益與私益價值衡平的結果。由于信仰“政府全能”,政府將權力行使在各個領域里,在對待男女婚姻問題上,政府認為這不僅是人民的私事,同時也是國家應該負責的公事。解放后,國家為了摧毀受封建禮教影響的舊婚姻制度,確保新的婚姻制度的貫徹實行,采用單一的登記婚制,但是新法的實施卻遇上了重重障礙,司法實踐中對于符合結婚實質要件而未登記的儀式婚姻的態度一直搖擺不定,大致經歷了:承認主義階段—限制承認主義階段—不承認主義階段—相對承認主義階段,這個過程實質上就是公益與私益價值衡平的過程,但是衡平的結果還是存在不少問題。回過頭來想想,私法適用的主體是私人,私人應該是私法關系的裁斷者,政府的干預應該是非常有限的,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讓我們看到,用禮教協調婚姻行為并沒有導致嚴重的秩序混亂。我們應該承認國家功能的局限性,特別是在婚姻家庭這樣私密性的領域里,尊重市民社會存在和形成的規則,在不違反國家法律基本原則的前提下,承認傳統的價值。美國著名的法人類學家鮑哈說:“法律不能改變習俗”,這句話既體現了對中國人幾千年婚姻家庭生活的尊重,也是立法者處理現實與歷史聯系的智慧。
法律移植的非本土化選擇。法律移植是一個全球普遍的現象,它是社會和法發展的不平衡性所決定的。隨著全球各國經濟發展逐步深化,各國文化交流日益廣泛和頻繁,法律移植已經成為各國互相學習借鑒法律文化的一種重要方式。但是,困擾很多國家的問題是,簡單的法律移植并不一定能產生良好的預期效果,引進的法律制度與本國自身文化傳統之間的沖突時有發生。產生這一問題的深層原因則是由于人們忽視了法律移植的本土化,而過分關注法律移植的過程。③我國結婚形式要件采用的是單一的登記婚主義,不承認儀式婚的法律效力,而這一要件的形成也是法律移植的結果。我國民間盛行儀式婚的現象,大家通常認為結婚舉辦儀式就已經達到了公示的效力,在熟人社會這樣做已經足夠,不需要婚姻登記。從這里來看,民眾對國家法律之外的習慣、民俗、倫理、道德等民間規則更有所偏好。人們的行為更多地被限定在了習慣、宗法、人情、禮俗的規范秩序中,這些村規民約成為了比國家法還靈驗的秩序模式。據有關調查顯示,民間一直保留有傳統的送聘禮、訂婚約、舉行結婚儀式的習俗,不同層次的民眾、無論男女老少,有大多數的人認可這種習俗的約束,同時這也說明了我國對這一制度的法律移植沒有實現本土化的選擇。
期待民俗與法律之契合。對于民俗,人類歷史上大致有兩種態度:一種是法律忽視對民俗的遵循,另一種是法律遵從于民俗。社會制度不斷地在發展變化,人們越來越生活在法律制度中,但是任何一個國家對民俗都不可忽視,權衡利弊,將良好的民風民俗納入法律,反過來,法律又能借助民俗滲透到社會中去,介入老百姓的生活,當法律最終變成人們生活的習慣時,法律才是至高無上的、活生生的法律。目前,我國婚姻法并不承認舉辦過婚姻儀式而未登記的當事人的婚姻關系,實際上這樣的婚姻關系是有一定公示效力的,在熟人社會是得到了公眾認可的,筆者認為這應該有別于非婚同居的關系,應該受到法律的保護。但是事實上這些當事人的同居關系一旦解體,財產的分配、子女的撫養,相應的權利和義務等等許多問題都將面臨無法可依的境地。因此,筆者認為,對我國的儀式婚風俗不能一概否定,而應嘗試做出適應這種風俗的法律改革。立法者也應盡可能地探究社會中的這些風俗習慣,正確認識其積極價值,將有益的風俗習慣納入法律之中,充分發揮法律的普及適用效力。
(作者單位: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法律系)
注釋
①金眉:《中國親屬法的近現代轉型》,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年,第160頁。
②同上,第165頁。
③項炎:“本土化:法律移植不可忽視的環節”,《人民日報》,2010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