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理念與現代生活—教育制

摘 要：根據柏拉圖理念設計的教育制度，要把人培養成具有哲學家思維的，最接近神的，理想的人。這個理想的人建立并掌握一套社會正統的觀念行為規范；這個理想的人還要不斷突破更新這套規范，使之在符合不變的最高理念的前提下，保持不斷的靈活變動而具有永恒的活力。按照這樣的教育制度和理念培養出來的人，將是社會的一流人才，他們永遠引領著整個社會朝著完美的方向無盡發展。

關鍵詞：神靈；理想；創造；價值規范；柏拉圖理論

中圖分類號：G4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2）04-0284-03

社會的教育制度應該把人培養成理想的人。理想的人從掌握和通曉一種知識技能開始，達到對整個社會的理解，形成一整套價值規范和知識體系，他是這套規范和體系的承擔者，他通過學習和運用這套規范體系成為社會的主人。這套規范體系具有這樣的效力是因為它是一個社會在一定發展階段中可能達到的最佳狀態，也是人對他所處的世界的理解和把握可能達到的最高狀態。這就是哲學的狀態。任何一種知識技能都要達到它的哲學意義。對世界整體的認識和把握，掌握一種知識技能的人就要成為哲學的人，才能徹底擺脫自然的奴役，以及他為擺脫自然的奴役而學習掌握的知識、技能對他的再奴役，而成為世界的主人。這樣的人是完美的人，古代的思想者、中世紀的神學教士、現代的知識分子要塑造的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人要成為社會和國家的治理者，因為他所掌握的規范體系代表了這個社會和國家的最高原則，這最高原則好像是來自神圣天國的要求投射在現實人間的影子。因此，柏拉圖說一個國家的治理者應當是最接近神、最像神的人，他們要由哲學家培育出來，因為哲學家掌握了人間的最高智慧。這最高智慧使人最接近完美的神靈。一個最想接近完美狀態的理想國度理應接受這最高智慧者的治理。這最高智慧既是抽象的存在，又是具體的實踐，它是每個人對生活的理想追求。

柏拉圖要求國家的治理者接受兩種最基本的教育：音樂和體操。音樂陶冶人的心靈，體操鍛煉人的身體。心靈的陶冶使人的生活富有節奏，充滿韻律，偉大的音樂是發自人的內心深處的，是對人的熱情生活的反映，當人被它所感染、所浸潤、所同化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生活提高到了他的熱情所向往追求的完善境地，在那里他感到自己與繆斯神靈和諧為一，他的整個生活就成為一個優美動人的樂章，他的追求，他的夢想不再執著迷戀于某個具體的目的，也不再為這個目的所困擾拘役，而是要達到整個生命的愉悅歡欣，他從知識性和技術性的學習與生活中超越升華出來，感到自己是整個世界的一部分，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和諧為一，他的知識技藝就成為這個偉大樂章中歡快跳躍的音符，負載著他自由翱翔。身體的鍛煉使人培養成克服戰勝一切困難的勇氣和力量。體操包括格斗、舞蹈、野營、軍事訓練……從個人意志的鑄造到集體精神的培養，使人不斷突破自身的局限，向著他理想的目標不斷熱情進取，在這之中發現他作為一個完美的人的價值，發現他作為一個偉大整體的和諧組成部分的意義。經由這樣的教育培養出來的人，不僅掌握一項生活的知識技藝，而且從這項知識技藝中發現整個生活的根本意義；他不僅把這種發現作為艱苦的求索過程，而且使它成為偉大壯美的愉快的生命旅行，從中磨煉出高貴的德行，在這種德行中使自己盡可能成為一個完美的現實的人，他不僅擁有一個現實完美的人應該擁有的一切高貴德行，而且能夠勇敢地、敏銳地否定和突破這種德行的限制，去追求一個新的、更美好的世界，使生命成為一個無窮無盡的壯美歷程，在那熱情的推動下不斷升華，向著永恒的理想而去。

理想的人是代表著一個國家和社會中精神和行為的典范，由他建立一套價值規范，由他執行這套價值規范，也要由他打破和革新這套價值規范。這套價值規范代表了一個社會在一定發展階段達到的最佳狀態，它要求社會成員都以能接受它的教育為榮，都要向它所代表的價值標準靠攏。古代的貴族君子教育、中世紀的騎士教育、現代的紳士教育都代表了每個社會的最高教育典范。它們培養出一個社會中最優秀的人，這最優秀的人熟悉和掌握社會的禮俗法規、典章制度、文化歷史、道德儀式……他們是這個社會的楷模和榜樣，并像頭腦操縱著身體一樣支配著社會。但是，正如任何頭腦都會變得僵化，優秀者的教育作為規范性教育也會變得陳舊過時，甚至像專制制度的枷鎖一樣套在人的頭上，它所培養出來的人只是唯唯諾諾，因襲前人，毫無創意的奴才，他們所理解的社會生活已經和迅猛變遷了的社會生活大相徑庭，在嶄新的社會生活面前，舊制度的守衛者必然淪為奴隸，他們和培養了他們奴性的那一整套制度要被無情地拋棄，然后自然的、合乎新生活的人性才被解放出來。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不顧忌什么禮法道德、規矩教條，他獲取一項項新的知識和技能，從中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并不生活在過去的陳腐教規和陳舊知識中。因此他的生活雖然有時和自然一樣粗糙、簡陋、凌亂無序、可笑脆弱，但是他充滿了自然的清新氣息，充滿了人性的熱情力量。他雖然沒有從那些規規矩矩的制度教育中摘取什么傲人的頭銜和光環，可是他披戴著自然的鮮花和綠葉，可以自由奔放地在自己希望的原野里馳騁。他被免去了許多光榮的枷鎖，卻因此得到了自己輕松的身體、自由的思想、歡快的靈魂，好像一個貴族姑娘扔掉討厭的繁文縟節，奔向廣闊的社會；好像一個孩子擺脫沉重的功課，撲向可愛的田野。他們之中被文明教育束縛捆綁的心靈打開舒張、釋放出野性的活力，好像最美的音樂一樣在山間溪水歡躍流淌，好像最妙的體操一樣合乎天然至高的神韻。在他們以此創造的新生活中，必將出現一個經過革命的、新的理想的人。

這個理想的人并不棄絕過去的制度和理想，他在這個制度和理想中上升到最高處，然后看到這個制度的狹隘性和它與理想的分離。它已經成為奴役人、愚弄人的工具，人在其中服從于它的操縱、為它辛勞奔波，以為可能得到它所提供的那種幸福，的確也某種程度地獲得了那種幸福，但人又成為那種幸福的奴隸，再也看不到那種幸福之外的廣闊生動的世界了。當人在這個狹隘的幸福世界中逐漸變得僵硬起來以后，他就被作為一個部分同化于這個刻板的制度，他不再是一個活潑的、有生命力的、充滿希望和理想的人，而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冷冰冰的制度。他完全地得到了這個制度，也完全地被制度吞沒，而失去了自己。他要使自己從這個制度之中復活過來，并且也使這個制度復活，使這個制度新生。因為這個制度包含的合理性使他成為理想的人，這個制度包含的理性阻止他成為更理想的人。他要把這種阻力從這個制度中剝離開去，使這制度還原到最初的、服務于人的而非奴役人的本質，并符合于流變的社會新生活。這種剝離從尋求和發現一種新知識、新技能開始，從這種知識和技能中生出對生活的新的、美好的愿望、完美的愿望。這個愿望是符合自然天性的，因此它自由、獨立，無須依附于、受制于任何陳規、積習、教條、俗法。它又要和過去延續下來的生活并存，就必然要從那種生活中發現自己應該學習又必須加以更新的財富，同時改變著那種生活。那種成型的生活對正在成長中的新生活是一種阻礙，也是一個幫助，好像一個孩子的成長要突破一切阻止他自然天性盡情發揮的障礙，又在突破這種障礙的過程中學習和建立了自己的道德、理性、法則、規范，正如盧梭所說，不要告訴孩子他應該做什么，而要讓他自己知道應該做什么。在他發現這個應然要求的過程中，過去生活的抽象原則就化作現實原則自然而然地進入新生活之中，不再是一種嚴酷的壓迫，不再是一種空洞虛偽的說教，不再是一種被庸俗和無恥所利用、扭曲、污辱了的工具，而是一種真心實意的愿望，一種熱切努力地對遠在實際生活上的完美理想的不懈追求。于是，過去的那種生活與它所包含的原則在被痛苦地蔑視和拋棄之后復活，蔑視和拋棄它的新生活也在與它的對抗和斗爭之中交融，發現了它的新真理，這個新真理要為新的、理想的人服務，使他不是過去的腐朽陳辭教條的奴隸，也不是現在的粗陋自然和自由的奴隸，而是不斷地向著生活的高處開辟和創造新的輝煌世界的主人。

這個世界的主人要在一個嚴格而寬容的世界里成長。一方面他要為嚴酷的生活付出嚴酷訓練的代價，他要接受嚴酷的自然挑戰和為對付這種挑戰而已經創制的嚴格的制度，他要披戴著自然和文明的雙重鎖鏈英勇地生活。另一方面他要勇敢地、創造性地發起自己的挑戰，爭取在嚴酷制度下的自由，爭取在自然進逼下的自由。他要堅決地突破制度中阻止他成為自由的理想者的障礙，根據自然的要求去生活、使生活不是一種制度、知識、技術的奴隸，而是成為他自己。為此，他要能堅決地打破、推翻甚至摒棄整個嚴酷而安逸的制度、知識、技術體系，不惜做一個粗糙但自然的人，要根據人的天性生活，而不是按照扭曲他的制度要求生活。當他這樣勇敢地破壞和拋棄之后，他就躍起在這個制度和它代表的心靈鎖鏈之上，他就呼喚出、發現到了他心靈中的那個人，他要為這個人生活，而不是為鎖鏈下的那個人生活。為此，他要被狹隘的制度所否定，為此他得到了廣闊的自然生活。這個生活不僅賦予他一個完整的、自由活潑的人，而且賦予他巨大的創造性。這個創造性使他能對舊制度發起挑戰，要求它作出變革，從舊制度中發現新真理，使他的破壞變為建設。如果這個制度曾經是寬容的，它的體系就能在革命者的寬容中逐漸改造，制度和自由將并行不悖地開拓和互補著彼此的空間。如果這個制度是頑固的，它將被革命者消滅或在驅逐革命者之后自行消滅，新的世界一定要在專制和自由的激烈搏斗中誕生，他就是這個不斷更新的世界的主人。

這個世界的主人受到的教育當然應該使他成為社會的一流人才。社會的一流人才來自于完整的制度體系，但不拘役于這個制度體系。制度是社會的蛹殼，也是社會的枷鎖。制度中的教育使人獲得嚴密的思維、系統的知識，幫助人掌握對付生活挑戰的手段，但也使他依賴、局限、受制于這種思維、知識、手段，使他成為一個刻板的守舊者、迂腐的學究，專制冷酷的衛道士，他永遠要在這個制度的光環和枷鎖下唯命是從，因循臣服，他就會永遠也達不到教育要使人達到的理想目的：成為社會最優秀的人、領導者和創造者，而不是成為最優秀的高級庸才、奴隸和專制者。那樣，他怎么能成為他自己和社會的主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一個從制度中脫離出來，富有自己的主見和意志的人。他在制度上成為一個“完全”的人，一個完全符合制度要求的人，一個完全符合制度理想的人，但是他不符合更高的理想，不符合變遷了的社會生活的理想，因此他要突破制度的理想成為一個叛逆，以自己的新生命帶動社會去發現一個又一個新世界。正如社會的發展要不斷掙脫舊制度的蛹殼，人的教育、成長也要不斷打破教育制度的禁錮?，F代社會的教育制度以塑造一個廣闊包容的大學人（university man）為最終途徑和目的。這個大學人在絕對理想的意義上應該是洞察一切、全面發展、通曉一種知識技藝，掌握整個世界的優秀人物，他是柏拉圖所說的由哲學家培育出來的，最像神的那種人。他從自己的領域之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哲學、自然而然地升到了哲學的境地，升到了與創制哲學的神靈接壤握手的地方，升到了哲學家所理解把握的神妙無窮的自然之中，他的眼晴不僅看到他所掌握的已知世界，而且更看到已知世界之外的遙遠星辰。他要去開拓那片星辰，就要超越他已經得到的神靈。中世紀的神學教育以使人認識上帝，得到上帝為目的，但是當神學演變為經院哲學的煩瑣教條和無聊詭辯時，它就成為灌輸、壓抑、惑亂人心的工具。它使人不是得到上帝，而是遠離上帝，因為它使人越來越遠離他要成為的那個純真、自然、充滿愛和熱情的人，它使人成為專制教條下的奴仆僵尸，成為遠離實際，鉆在霉爛發臭的紙堆中喋喋不休，夸夸空談，自欺欺人的騙子，成為兇暴專橫、昏聵顢頇，頂著神圣光環行無恥下流之事的有教養的知識蛆蟲、文明惡棍，它把人押入異端裁判所的陰牢、迫害真理的火刑場，失去人生方向的迷宮。這種神學教育已不能使人生出對生活的熱愛，只能有對被異化的上帝壓迫著的異化了的生活的冷漠和仇視、鄙棄，不能使人去渴望去開拓無限的生活空間，只能被拘禁在狹隘冰冷的陰堡暗樓里昏昏待死，或祈求新的陽光來照亮這絕望的靈魂。于是，科學的光芒就從神學的暗夜中升起，它代表著人的自然清新的愿望。它從虛假的上帝回到真實的人，從煩瑣的教條回到簡明的真理，它拿起奧卡姆的剃刀，將關于上帝的教理論證剃除凈盡，只留下上帝創造的實際生活。它走到了神學真理的盡頭，發現上帝的真正意志，那是教人過寬容自由的生活，而不是以一種獨斷專橫的自我意志壓迫人類。它剝去了神學理性的教條枷鎖，卻借助于神學理性的軀體靈魂誕生出新知識、新技術、新工具，從婢仆一躍而為主人；與上帝站到了一起，與上帝創造的自然接壤握手。真正的經院教育因此展示了它的魅力，當它擺脫了經院主義的狹隘偏執、頑固愚狂之后，它就打開了陰堡暗樓的天門，讓陽光照在那些發黃的卷籍之上，讓人走到自然中去，既給他以自由、又寬容接納他來吮吸那些歷史的營養?？茖W、知識、理性構筑的學院，因此矗立在歷史和自然的懷抱中，像一座座山峰一樣成為通向無限的人的階梯。這樣，古代的學園就復生了，它從歷史故跡中得到養分，傾吐著未來夢想的芬芳，它卓立在凡俗世界之上，又與凡俗世界融為一體，它最向自然開放，最接近自然，最能讓自然的新奇事物流入自己的懷抱，就最容易獲得自然的新生命。

當然，這個學園的培育還不能使所有人都成為社會最優秀的、全面發展的人，但是它卻可以使所有人都向這個人的方向發展，所有人都向這個學園樹立的光輝標志聚集，使世俗社會向學園發現的、和要發現的神圣真理靠攏。為此，在這神圣真理之下建立了漫長的階梯，這個階梯通向至真的世界、完美的人，這個階梯伸入廣闊的生活，從那里發現全面的人。走在這個階梯上的人是在每一次生活的刻苦磨煉中發現了真理、然后升入那理想的樂園、那神圣的學園的。他是少數的幸運者，他是登至山巔的勝利者，但他不是那凝固的高處的永恒主人，那永恒主人是不斷從下面的廣闊世界中攀登上來的后來者。他是珍貴的、稀有的天才，他應該高于那個世界，而不被它淹沒，他要為那個世界創造一個高尚神圣的典范，他又要為那個世界打破這會被世俗化、庸俗化典范。當這個典范成為通俗世界的流行精品后，那個階梯就被淹沒在大眾文化和大眾教育的浪潮中，但是它又要從這浪潮中升起，從這浪潮獲得上升的力量，這樣的文化教育階梯就在制度化的鏈條之外獲得了無窮的源泉，而且使這個鏈條高高升起，不斷地突破自身的制度的障礙，不斷地從新的源泉中凝鑄出新的環節，以先鋒的姿態伸向無窮。這樣的先鋒是帶動社會前進的一個重要環節，他把屬于少數者的高級教育進一步向上推進，突破自身的范圍，從精巧雅致以至衰朽敗落的牢籠中解放出來，進入到更廣闊的世界之中，從這之中發現那已被學院的門墻所窒息的、被教本課堂的概念、圖式、條理所拘禁箝制的，被沒有真實感知的傳言者宣讀的流俗化的被埋藏的真理，打開被看管移交許久的知識庫房，拂去上面的塵土，讓它在每一顆鮮活的心靈中重新發光，是心靈發出的光芒，而不是教言的已失去魅力的蒼白俗套的內容。他因此進入每一個心靈，帶動他們，和他們一起在新的、自己的生活中再次演繹知識、真理、歷史。他擊中了這樣的生活，就被這樣的生活、煥發著生命的熱情活力的生活高高舉起，而不是被奄奄一息于流俗教條中的生活淹沒。他再次成為少數珍貴的優秀天才，把那文化教育的階梯，把人類生活前進的歷史推進到一個新的境地。這樣的教育制度就徹底敞開了自己時常關閉的大門，在敞開之中，將整個世界的優秀心靈攬入懷中，在敞開之中保持著莊重嚴肅的向著神圣無窮的真理天國大門不斷叩擊的昂揚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