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的紫荊花

刑警馬駿

刑警馬駿有些忙。單拿這星期來說吧，剛摁住了一個網(wǎng)上追逃的慣犯，鄰省的兄弟部門又要求協(xié)助，去搭界的山溝里解救被拐婦女。風(fēng)塵仆仆回到市局，張大隊說，回家歇幾天吧。慈悲呀！馬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地望著張大隊。

張大隊已經(jīng)五十出頭的人了，人卻依然很精神。只有離近仔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他鬢角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白了。

張大隊在全市系統(tǒng)內(nèi)有個“昵稱”叫“犟筋”，辦案時候的作風(fēng)那是又犟又別。一說“犟筋”，大家都知道是誰，就跟說“全聚德”、“狗不理”一樣，成知名品牌了。所以，在張大隊手底下干活，都跟“全聚德”、“狗不理”的原材料活著的時候似的，忙得團團轉(zhuǎn)呱呱叫。所以，馬駿聽到“回家歇幾天吧”，有些不適應(yīng)。

“回去歇幾天，有事情了再喊你！”張大隊又說了一遍，端起大茶杯咕咚喝了口毛尖。馬駿這才“哦”了一聲，心花怒放地往家奔。家里老婆懷孕七個月了，整天挺著大肚子晃來晃去，很有領(lǐng)導(dǎo)的風(fēng)范。平時自己照顧的少，心里有些小愧疚。老婆倒是很支持他的工作，只是要求他每次出差去一個地方，非得捎點當(dāng)?shù)氐男×阕旎貋?。馬駿以為是老婆愛吃零嘴，“犟筋”有次說了，那是女人們在變相查崗。經(jīng)驗之談??！

馬駿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問老婆晚飯怎么辦，是自己做還是回娘家還是回婆家還是下館子。老婆說：“當(dāng)然是回娘家，我媽這些天排骨湯、小米粥都排好食譜了。”

“是咱媽，結(jié)婚三、四年了咋還改不過來呢？”馬駿笑。

“我媽就是我媽，等孩子生下來了才是咱媽。”

“那該叫‘他婆’‘他奶’了！”

“這次歇幾天呀？”

“張大隊說等電話?！?/p>

“哼，成天就這一句，哪回超過三天？”

“這回應(yīng)該能超過三天。”

“放屁！打賭？”

“打賭就打賭！”

“輸了咋辦？”

“誰輸誰干家務(wù)！”

“你輸了哪回干過家務(wù)？不行，得罰款！”

“多少？”

“一萬！”

“我日！比警察都狠！八筒九條要不要？”

“滾！賴皮！”

……

休假的時候，就是馬駿的快樂時光。最倒胃口的就是突然接到”犟筋”的電話，那指不定又要往哪兒鉆呢。

我叫艷芳

我叫艷芳，艷遇的艷，芳香的芳。唉，老娘我也是個苦命人。老娘我不老，才三十?？墒俏倚睦狭?，被苦水泡的。不！是被這世上的臭男人毀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如果有，在哪里？為啥老娘我碰到的都是垃圾？

就說我那頭一個吧。那年老娘我才十七歲，十七歲呀！嫩綽綽白生生，跟下過霜的白菜一樣，隨便一掐都能掐出水！有個詞叫“紅顏薄命”，我看說的就是老娘我了。在鄉(xiāng)里學(xué)校我根本沒心思念書，主要是外界干擾太多。學(xué)校里的厚臉皮男生、鄉(xiāng)街上的痞子，在學(xué)校內(nèi)外那個起哄啊糾纏啊，跟煩人的蚊子一樣。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兔子，整天被一群獵狗圍著攆來攆去。其中有個外號黑七的，潑皮膽大，竟然蹲到我家門口堵。你說，這還叫人咋去上學(xué)？

沒法上學(xué)，我就去打工。最初我在深圳的一家電子廠干裝配工。那流水線上的活真不是人干的！那不是把人當(dāng)人，那是把人當(dāng)牲口！把人榨干累死后還要剝皮、剔肉、骨頭燉湯！老娘我不想當(dāng)牲口，所以三個月不到我就把老板炒了。我要自己當(dāng)老板！

我在家鄉(xiāng)的火車站看到有家美容美發(fā)學(xué)校在招生，好幾個實習(xí)學(xué)員在路邊擺著凳子免費為過往的旅客理發(fā)。我覺得這好歹也算門手藝，就報了名。那個教我們課的靳老師，油頭粉面的，明明是個男的，卻梳著條馬尾辮，還愛翹蘭花指。就是這樣一個比女人還女人的人，竟然是我的第一個男人！真是一萬個想不到??！

那個假女人是個十足的獵艷高手。他在給女學(xué)員們上課的時候，那雙手就像長在人家身上似的，借口示范公開地摸來摸去摸來摸去！女人的頭發(fā)和脖子是男人隨便摸的嗎？如果一個女人的頭發(fā)和脖子被一個男人白天摸晚上摸，那還有哪里不能摸？所以，倒在那個假女人身下的真女人不計其數(shù)。所以，我也未能幸免……

當(dāng)那個卑鄙的家伙從我身上爬起來的時候，只是略微驚訝地吐了一句：“噢，還是個處女！”那口氣就像用二手的價淘了個新手機。他奶奶的！

后來我在街頭報刊亭買的一些情感雜志上看到了很多時尚的愛情故事，那些男男女女在里面瘋瘋喳喳愛來愛去的，基本上都是亂愛。我算長見識了，現(xiàn)在的社會不正經(jīng)就是正經(jīng)，不神經(jīng)就是神經(jīng)，非主流非常主流，潛規(guī)則才是規(guī)則。這些流行雜志滿篇滿紙除了欲望就是金錢，除了金錢就是欲望，根本就沒以前學(xué)校里老師教過的“理想”、“崇高”這些詞兒！唉，老師當(dāng)年干嘛騙我們?。?/p>

蔣老板打算進城要賬

日他姐現(xiàn)在的生意做不成，亂欠賬，本大了能扛得住，本小了根本不行。那個狗日的王大軍，15萬的山貨，他小子轉(zhuǎn)轉(zhuǎn)手能掙20萬，就是賴著不還錢。我老蔣的錢是好掙的嗎？起早貪黑翻山越嶺，鞋都破了好幾雙，跟頭摔了沒遍數(shù)，我這15萬的本錢里還借了劉村長5萬。我算過了，這一鋪生意下來能落個2萬多塊錢。我這可是辛苦錢?。?/p>

要說劉村長真不錯。當(dāng)年他外出打工，看到城里人變拐孤了，不稀罕大魚大肉了，稀罕山里的香菇、木耳、金針菇、野菜，就回來游說大家種這些山貨。好多人不相信，說劉村長叫城里的雞子妮兒盤騰迷了，凈說胡話。那時候劉村長還不是村長，說的話還沒有權(quán)威性。可就是那年跟他一塊兒種山貨的實誠人發(fā)了筆外財。這下妥了，不用他再費口舌，第二年誰不找他學(xué)種山貨誰就是個樓貨（河南方言：傻子）。后來村里選舉，劉村長就真成村長了。當(dāng)了村長后，劉村長沒少給大家做實事，村村通的公路和寬帶一直通到山上，誰家有個啥事他都跑前跑后幫忙，真是沒法說，好人吶！我這回借他5萬塊收山貨，他還問我夠不夠，不夠多拿點兒，跑一趟是一趟。哎！這鋪生意錢都回來后，可得好好謝謝劉村長，不喝倒不算數(shù)！

王大軍也是沒法說，滑頭一個，這貨天生就是倒騰生意的料。他在鄉(xiāng)里的時候就是個遛逛錘，進了城就成了大遛逛，滿嘴找不出一句實話。這個世道也拐孤，越是遛逛的人越能吃得開。他在城里租了房子租了女人收山貨，轉(zhuǎn)轉(zhuǎn)手就把錢掙了。沒辦法，咱掙的是辛苦錢，人家掙的是活泛錢。喊起來都叫老板，咱是泥腿子老板，人家是光棍老板。上星期去找他要賬，他說讓這星期再去，我都不信他了，他指天賭咒指地罵娘，讓你覺得不信他地球都會報停。他還很破費地拉我去一個街旮旯的小飯館灌了兩瓶酒，又七扭八拐地拉我去一個叫幸福村的城中村洗腳。這村里面大部分是租住戶，都是鄉(xiāng)下來城里打工的。也不知道王大軍這個狗日的是咋知道有這么個地方，洗頭房洗腳屋一個連一個，熏人的香味能飄出十里地去。日他姐王大軍這熊貨真知道享受，日他姐他給找的小妮兒手真軟。日他姐老子這回去不上當(dāng)了，不還錢就是再喝十場酒再找十個妮兒也不中！狗日的王大軍！

刑警馬駿

在家里，老婆總是對的。馬駿的快樂時光沒有堅持到三天?！瓣窠睢钡囊粋€電話又把他召喚到案發(fā)現(xiàn)場：幸福村發(fā)生了一樁命案。馬駿習(xí)慣性地看看時間，才是早上9點半。

等馬駿以劉翔的速度趕到，“犟筋”已經(jīng)帶了一幫弟兄們忙活上了。現(xiàn)場的位置有些偏僻，這個叫“世外桃源”的足浴按摩店位于幸福村的西南角，是典型的兩層民宅，屋后緊鄰著一條小河。這座城市有著“北方江南”的美譽，就是因為有十多條大大小小的河流穿城而過，匯入繞城而過的白河，一路直奔長江而去。二十年以前這些穿城而過的河水還是清澈的，可現(xiàn)在只能用臭水溝來形容了。尤其流經(jīng)人口稠密的城中村，河溝里滿是隨意傾倒的生活垃圾。連本地的小偷也把這些河溝當(dāng)后院——盜竊的包啊什么的，搜出錢財后隨手就扔進附近的河溝。

馬駿注意到，“世外桃源”的外屋物品擺放很整齊，沒有打斗的痕跡。而案發(fā)現(xiàn)場的里屋也不是太亂，應(yīng)該像是熟人在很突然的情況下做的案。那個死者是這家足浴按摩店的女店主，側(cè)著身趴在床邊，具體死因待查。

“犟筋”不愧是“犟筋”，他提醒大家仔細看看現(xiàn)場有什么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大家瞪圓了眼睛仔仔細細把現(xiàn)場過了幾遍，也就發(fā)現(xiàn)一條紫荊花的花枝有些突兀。這條紫荊花的花枝長約40厘米，上面還有一些紅豆樣的花蕾，從新鮮的程度看像是才從樹上折下來的。問題是，如果是女店主自己摘的，她應(yīng)該把它插在瓶子里或什么地方，而大家看到的卻是，它被隨意地丟在里屋的地上。要么就是犯罪嫌疑人摘的，一大早拿著花枝會女人，也怪有情調(diào)的。

“犟筋”把人員分成兩路：一路去調(diào)查遇害女店主的身份、背景和密切接觸人群，如果是熟人做案，那么這一路人馬順風(fēng)順?biāo)桶寻缸悠屏?。另一路去查查這條紫荊花枝的來歷，或許它就是解開這謎案的關(guān)鍵？也或許它什么也不是，只是偶然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道具？

誰知道呢！

我叫艷芳

我從那所美容美發(fā)學(xué)校結(jié)業(yè)后就回到了縣里，在縣城租了間臨街房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我的這間發(fā)廊叫“小上?！?，因為上海一直引領(lǐng)內(nèi)地的時尚潮流嘛，我想借借光，引領(lǐng)一下小縣城的潮流。

都說我們80后這一代人如何地趕上了好時代如何地幸福，我看說這話的人純粹是扯淡。城市里的80后青年，捧著傳統(tǒng)意義上的鐵飯碗的有多大比例？用自己的工資買得起婚房的有多大比例？我們農(nóng)村的就更別提了，打工潮把農(nóng)村的年輕人都卷進了城市，農(nóng)活都不會做了！可城市又不是我們的家，只是我們掙錢和漂泊的地方。我們真像春天里的蒲公英，被風(fēng)吹到哪兒算哪兒。雜志上有個詞語叫“邊緣人”，我看我們就是邊緣人。邊緣得就像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

說到底，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艷芳天生就不是給人打工的命，用雜志上的話說，我要在我的“小上?！碧缘饺松牡谝煌敖?。

可是，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現(xiàn)實就是給理想減負的地方，哪怕你減成“負二代”！

縣城里就那么多的人，小本生意要做好，必須得有回頭客。所以我對每一位顧客都是熱熱情情大大方方，這沒錯吧？可有些垃圾男人就覺得有機可乘了，就開始試試摸摸地占便宜了。他們故意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彷佛不摸一下這趟發(fā)就白理了！真不明白這些人是啥心理。

有一回進來個穿警服的，我一看是黑七。黑七看見我就兩眼放光，熱情地問這問那，問我咋會開個理發(fā)店。我簡單地給他說了近況，他馬上就拍拍胸脯說他已經(jīng)是城關(guān)派出所的協(xié)管員了，有困難盡管去找他。我想了想就說：“有些顧客不自覺咋辦？亂摸人家?！焙谄呔秃馨詺獾卣f：“以后誰再敢亂摸，拷他回所里蹲兩天！”

呵呵，他說這話還真讓我有點兒高興。

蔣老板進城了

蔣老板進城了。蔣老板本來只打算待一天，找到王大軍把錢一要到手就打道回府。因為快到清明節(jié)了，還得趕在節(jié)前回去給埋在后山的爹上墳?！霸缜迕鳎硎乱弧笔菕吣沟睦弦?guī)矩嘛。爹不在三年了，也活了個大歲數(shù)，八十六。城里對殯葬管的嚴(yán)，都得火葬。山里要好一些，有商量著土葬的余地。爹在五十歲的時候都給自己找好了埋的地方，是他一個懂些周易八卦的老伙計給選的。爹和他的老伙計都對生死看得很淡，說那不過是去另一個地方活了。有些事也拐孤，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活大歲數(shù)，爹和他的老伙計都活到八十開外?？h城里的王百萬，又是開廠又是政協(xié)，一天到晚牛逼得不像，還甩著票子整天找處女采陰補陽，不到五十五就得急病暴斃了。報應(yīng)?。】h里人都說王百萬死得晚了！

王大軍也想學(xué)王百萬，這貨猴跳得縣里都盛不下，蹦到市里發(fā)財去了。誰叫人家是能人哩，誰叫市里人多機會多哩！問題是他不能老欠著別人的錢不還吧？不是我老蔣看扁他，小氣不邋的人到啥時候也成不了大事，發(fā)不了大財。日他姐王大軍！

狗日的王大軍又是老一套。這熊貨哥長哥短喊的親熱得厲害，又是把我拉到那個街旮旯的小飯館好吃好喝地招待，又是七扭八拐地拉我去那個叫幸福村的城中村洗腳。日他姐我說不吃飯，他說吃飯不耽誤拿錢。日他姐我說不洗腳，他說歇美了拿上錢就回家了。日他姐這熊貨真會糊弄人。日他姐這熊貨真會享受。日他姐這小妮的手咋恁軟哩！

從洗腳按摩的小店出來，天都快黑了。王大軍說住一晚再走，他晚上去湊湊錢，明天一早起來就把錢全部還過來。日他姐我還真不走了，這一趟不把錢要回來我就不回去了。

晚上王大軍帶著他租來的那個女人，又約了一個叫雙妹子的女人，專門在一家新開業(yè)的火鍋城設(shè)宴“答謝蔣老板”。我老蔣心里有數(shù)，你說的再美，這一趟不拿著錢我是不回家的，不拿著錢沒法給劉村長交待呀！

這個雙妹子真不簡單。人長得漂亮，能說會道，最厲害的是還能喝酒。王大軍這熊貨咋會認識這樣的女人哩？這熊貨還怪有個艷福哩！你看人家雙妹子，長tj 跟電影明星一樣，那雙桃花眼忽閃忽閃地會放電。人家那一張巧嘴，“蔣哥哥蔣哥哥”喊得你心里麻酥酥的。人家那雪白修長的小手，翹著蘭花指一飲而盡的動作，讓你覺得那喝的不是酒，是從觀音菩薩那里接的圣水哩！

喝著喝著王大軍這熊貨咋不見影了？就剩雙妹子陪我老蔣了。我說，雙妹子，你真好！雙妹子哈哈大笑：你咋知道我好不好！我說我老蔣的眼好，看人很準(zhǔn)的，比如王大軍就是個遛逛蛋，不靠譜。雙妹子笑得更妖艷了：蔣哥哥那你說我哪兒好？她把身子靠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她結(jié)實的奶子隔著薄薄的水紅色羊毛衫像長了手一樣在我身上撫摸。

我迷糊了。

刑警馬駿

馬駿這幾天眼睛累得夠嗆?！瓣窠睢苯o他的任務(wù)是追查紫荊花枝的來歷。據(jù)市園林處提供的信息，這種紫荊花在繞城而過的白河岸邊種了很多，在城里的人民公園和幾個街心公園也都種的有。這可讓人怎么查呀？難道一棵一棵去“驗傷”？

一個組的小鄭說：“不如先去看街頭的監(jiān)控錄像吧？把河邊、公園、城中村附近的所有監(jiān)控資料都調(diào)過來看看，也許會有啥發(fā)現(xiàn)?！?/p>

大家無異議，于是就分工看監(jiān)控。

看監(jiān)控可沒有看電視那么輕松?？措娨暡幌肟淳蛽Q臺換臺再換臺，看監(jiān)控你不但不能換臺，還得睜大了眼睛仔細看。馬駿以前追查逃犯看過監(jiān)控，知道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大海撈針的活。可逃犯好歹是個人影，占那么大的屏幕面積。這次可是個40厘米左右的花枝，在監(jiān)控中很容易從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溜過去的。

大家在監(jiān)控中看到了幾起交通事故，都是違章闖紅燈引起的。這說明本城市民的文明交通意識還比較淡薄。還看到了幾個蟊賊結(jié)伙扒竊行人包裹里的物品，光天化日之下簡直猖狂之極！這事兒他們轉(zhuǎn)給治安大隊了，那有專門的反扒民警。還有幾對情侶吵架的，也不知道為啥事在大街上就吵，就撕扯。你說現(xiàn)在的人哪來那么多別扭呢？不合適就散，既然在一起了就別鬧了，想著把每天的日子過好不就行了？

看呀看呀看呀，把大家的眼都累直了，也沒見那根40厘米長的紫荊花枝出現(xiàn)。大家都說得讓“犟筋”給每人配備一副近視眼鏡了，要求不高，國產(chǎn)樹脂的就行。

馬駿這幾天晚上回家也不玩電腦游戲了，有空就閉著眼躺著。放在以前，這可是“放松壓力的最佳途徑”呀。

老婆好奇了：“呦，咋會現(xiàn)在不愛放松壓力了？”

“電腦有輻射，對孕婦不好?！?/p>

“啊呸！以前咋沒聽你說過呢？你還知道輻射對孕婦不好啊？你還閉著眼裝深沉呢？”

“累了，歇歇就不行？”

“以前是再累也得放松壓力，現(xiàn)在倒是回來就裝深沉。說，是不是在外面泡著妞了？”

“有你這么沒意思的人嗎？”

“那你說你這幾天是咋了？”

“這幾天辦案看監(jiān)控看多了，眼累，心里也急。”

“哦，以后有啥情況了就及時匯報，免得我猜來猜去的。是變形金剛就別裝葫蘆娃！”

我叫艷芳

黑七的出現(xiàn)讓那些愛沾便宜的垃圾男人絕跡了。小店的生意也沒有以前火爆了。黑七說要和我好，要和我結(jié)婚。我還不到二十歲，還不想結(jié)婚。黒七就整天往我的店里跑，弄得生意都沒法做。有天晚上，黑七不知在哪兒喝暈了，賴在我店里不走。他躺在長沙發(fā)上翻來覆去地說怎么怎么喜歡我，還是在我沒輟學(xué)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一直喜歡到現(xiàn)在等等。

我被他的車轱轆話說得心里跟亂麻一樣。起先是討厭。本來我就討厭醉漢。在老家，村里有個出名的醉漢，大清早起來就要喝二兩散酒，整天醉醺醺的，還亂罵人。村里人對這個醉漢都躲得遠遠的，唯恐被他纏住。一旦被他纏住，不說上半個鐘頭的碰頭話，根本就無法脫身。現(xiàn)在黑七喝暈了，賴在沙發(fā)上羅嗦的樣子，跟村里那個醉漢一模一樣。

聽到后來我又有些高興。一個男的從上學(xué)的時候就喜歡一個女的，還蹲到人家家門口去堵，想想怪笑人的?？磥硭嫦矚g我？可是我還不想結(jié)婚……

都半夜了，黑七還賴在沙發(fā)上不走。我說：“那你在外屋看店門吧?！蔽覍嵲陬耍突乩镂菟X去了。我把里屋的門鎖鎖了兩道，還在門后頂了凳子。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人壓在了我身上，胡亂地咬呀摸呀。我驚醒了，真的有個人趴在我身上。

“你是誰？”

“黑七！”

“你咋進來的？”

“你外面有鑰匙?！?/p>

我頓時無力抵抗了。外屋的抽屜里確實有一串備用鑰匙，平時根本都沒用過。粗心大意也好，天意也好，活該我欠他的。一個月后，我和黑七結(jié)婚了。

蔣老板還在城里

雙妹子真好！哪兒都好！叫的還好聽！狗日的王大軍真有這艷福！不過我老蔣艷福也不淺?。?/p>

那晚，雙妹子打車把我?guī)У剿淖√?。原來雙妹子還是個小老板，自己開了家“真愛無雙”足浴按摩店。她的店也是租的民宅，規(guī)模大一些，有七八個床位。雙妹子的臥室在二樓，里面簡直就是個溫柔富貴鄉(xiāng)啊！一進屋我們就黏到了一起，再也沒有分開。

我早上醒來的時候，雙妹子還沒有醒，她的頭枕著我的胳膊，肩膀露在被子外面。初春的天氣還是很涼，尤其在早上。我往上拉了拉被子，把雙妹子蓋好。雙妹子真好看，睡著了也好看。我還從來沒有和老婆以外的女人這樣睡過，從來沒有在一個早上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一個陌生的女人。我又是好奇又是貪婪地盯著雙妹子看，動都不敢動。胳膊麻了算啥，這樣的好時光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雙妹子眨了眨眼皮，醒了。她看到我直勾勾地盯著她，連忙把頭埋進我懷里：“你咋恁壞哩！大清早盯著人家看！”

“你好看嘛！”

“騙人！剛睡醒最難看了！”

“你咋都好看！”

“騙人！男人都是騙子！”

“王大軍那熊貨是個騙子！我可是好人！”

“呵呵，好人還睡我床上欺負我？”

“……”

“呵呵，蔣哥哥害羞了？我逗你呢！”雙妹子那張巧嘴可真會說話。她又往我懷里鉆了鉆，一只手在我背上摩挲著：“你和王大軍有啥事？他騙你錢了？”

“是呀，我來就是要賬的，都跑兩趟了?！蔽野咽虑楦艣r給雙妹子講了，雙妹子說：“估計你這次還要不到錢！他那個人呀，不給他逼到墻角，他根本就不會說實話！所以說，男人都是騙子！”

“我可是被騙的啊！”

雙妹子呵呵笑了：“不會騙人的男人，不是男人！”

我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一邊動作一邊說：“是嗎？我不騙人，我不是男人嗎？”

雙妹子先是呵呵笑著，然后開始嬌喘、尖叫：“蔣哥哥！……你是男人，你是男人……哎呦……”

那天本來要去找狗日的王大軍要帳，可是我騙了自己。雙妹子的店也沒開。雙妹子打電話給她的姑娘們放了假，又叫了兩頓外賣，我們一天一夜沒出屋。雙妹子說好久沒見過我這么傻乎乎可愛的男人了，要把我這輩子欠她的感情債統(tǒng)統(tǒng)要回來。她這么說，我倒覺得她傻乎乎很可愛。

刑警馬駿

“犟筋”組織兩路人馬開了個案情分析會。調(diào)查女店主背景的那組弟兄們收獲最大。經(jīng)查，受害人名叫李艷芳，現(xiàn)年三十歲，我市西鄉(xiāng)縣人，在中心城區(qū)幸福村租房經(jīng)營“世外桃源”足浴按摩店。死因為心臟病突發(fā)，脖頸處有扼掐的痕跡，已經(jīng)提取了指紋。資料顯示，李艷芳離過四次婚，有兩個孩子，分別由第一任、第二任丈夫帶著。目前她的男朋友叫王勇，是一家汽車4S店的維修工，李艷芳生前最后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時間是當(dāng)天早上的8點11分。李艷芳沒有受到性侵害，屋里也沒有盜竊財物的痕跡，從她復(fù)雜的婚姻狀況和廣泛的生活接觸面來看，很有可能是因為某種矛盾激化導(dǎo)致了案件的發(fā)生。

馬駿的這組沒啥發(fā)現(xiàn)，最大的收獲就是眼睛視力普遍下降。

“犟筋”對那組弟兄們的工作非常滿意：“很好！那就先從家庭矛盾入手，分頭把她的這幾任丈夫都調(diào)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矛盾。她最近的這個男朋友王勇嫌疑很大，應(yīng)當(dāng)重點突破?！?/p>

馬駿以為“犟筋”會讓他們這一組也參與外調(diào)，誰知“犟筋”最后說：“馬駿們這一組繼續(xù)查看監(jiān)控錄像?！瘪R駿覺得“犟筋”這是在把他們往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推啊，非要把他們一個個都練成火眼金睛不可！

馬駿他們在監(jiān)控室靜坐煉眼的時候，參與外調(diào)的弟兄們干得是風(fēng)生水起啊。李艷芳的幾任前夫都是農(nóng)村進城務(wù)工人員，分別在上海、江蘇、深圳、廣州打工。辦案民警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是一臉迷茫的表情，幾乎都說了“好久沒聯(lián)系了”這句話。他們的通話記錄也確實證明了這一點。問他們和李艷芳有啥矛盾糾紛沒有，他們都說沒有。問他們?yōu)樯逗屠钇G芳離婚，他們都說李艷芳心高，總想著做生意掙大錢，不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最后就問到了王勇。

王勇是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我是和李艷芳處著朋友。咋說呢，我比他小兩歲，她又離過婚，我父母不同意。啥呀？她離過四次？她給我說只離過一次呀！歪日，這女人把人往死里騙！這幾天我沒在她那里住，我父母進城來了，我們住在城東我租的單元房里。其實我父母這次來就是為了看住我，讓我跟她斷了。哦，你說那天早上那個電話？她打電話問我最近是不是另外又找女人了，還罵我忘恩負義！我們在電話里吵了一架?！?/p>

王勇的嫌疑也很快排除了，因為他的指紋證明了他的清白——和現(xiàn)場提取的指紋對不上號。

我叫艷芳

我以為結(jié)了婚就會幸福，我錯了。我以為人這輩子就結(jié)一次婚，我又錯了。我以為好好愛一個人那個人也會愛你，我徹徹底底錯了。

我和黑七的婚姻只維持了兩年。黑七不讓我開店，不讓我打工，只讓我待在家里做家務(wù)。我在他眼里就是個保姆，就是他的私人物品。這個小家庭僅靠他一個人微薄的收入維持，日子過得可想而知。黑七婚后就變了個人，也不說好聽話了，還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家貧百事哀”這句老話說的太準(zhǔn)了，老祖先們總結(jié)的經(jīng)驗，為啥現(xiàn)代人都不重視呢？

第一次婚姻讓我疲憊不堪，除了留下一個孩子和無盡的爭吵，已經(jīng)沒有什么證明它曾經(jīng)存在過了。接下來的三次婚姻，無非是彼此的翻版。沒意思透了。折騰人。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都自私虛偽之極。男人只想索取，不想付出；只想占有，不懂珍惜。雜志上都說了，中國沒有真正的男人了。中國的男人都被金錢和權(quán)利閹割了。誰發(fā)明的這句話？真他娘的太有才了。

老天還真開眼，讓我認識了王勇。這個王勇比那幾個都強些，短婚無孩，人長得帥，還比我小兩歲。王勇倒是沒心沒肺，下了班就喜歡和狐朋狗友們喝酒打牌。為這我們沒少吵架。我一個女人家，自己在城里租房開店為的啥？不就是想先積累后發(fā)展嘛！他一個男人家，沒一點志氣和追求，難道想打工一輩子？我這“世外桃源”的店雖說不大，可是客源穩(wěn)定，比他在4S店摸爬滾打修汽車強多了。

最可恨的是，他借口他父母進城小住，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過來了。他現(xiàn)在還穿著我給他買的“七匹狼”夾克、“花花公子”牛仔褲和“耐克”休閑鞋，還戴著我給他買的瑞士原產(chǎn)“勞力士”手表和南陽獨玉“翡翠觀音”。我把心都掏給他了，可他就不說結(jié)婚的事，弄得我這幾天都沒睡好覺。

一大早起來我就給他打電話，要他今天必須過來。他支支吾吾還是說父母來了，要陪著逛逛。我說那不是父母來了，是另外掛了個女人逛街吧。他被問得不耐煩，說隨便隨便，想分手了就分手。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愿死哪兒死哪兒，死得越遠越好！

外間傳來一個男人的問話聲：“老板，‘真愛無雙’咋走？”

哎呦！大清早就有人去找那個賤女人呀！真是人至賤則無敵呀！幸福村誰不知道那個女人風(fēng)騷得無雙啊！

“不知道！”我沒聲好氣地說：“現(xiàn)在的狗男女們都賤得無雙??！大清早就急著往床上鉆！都不要臉了！”

“你罵誰呢？”人隨聲至，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手里拿著一截紫荊花枝踱了進來，也是一臉的失落和惱怒。

蔣老板再次無功而返

又折騰了一夜，雙妹子徹底投降了。天再次亮起來的時候，我倆就像兩條絞在一起的濕毛巾，軟塌塌地堆在一起。

老婆在家里打來電話，問今天上午回不回，回了就一起去后山掃墓，不回了她就帶娃子們?nèi)ァ?/p>

身邊的雙妹子緊緊地摟著我的腰，沒有松開的意思。

“明天再上后山也行嘛！賬還沒要回來呢！”

“今兒都清明了，明天就不用去了！”老婆抱怨上了。

“那你別等我了，帶娃子們?nèi)グ桑乙曩~再回?！?/p>

掛了電話，雙妹子高興地問：“你今天真的不回了？”

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舍不得你呀！”

雙妹子摟緊了我：“你真好！”

又纏綿了一陣，雙妹子說：“你還得去找王大軍，這個帳咱非得要回來！這會兒才7點多，你現(xiàn)在就去他店里堵他，把他堵在床上！不然他又該躲你了?！?/p>

我想想也是，可是胳膊卻摟著雙妹子丟不開。

雙妹子呵呵笑著掙脫了我：“去吧，去吧，先辦正事?！彼衷谖夷樕嫌H了一口：“我在床上等你！快點回來！”

我關(guān)上雙妹子店里那雙防盜門時，看到門框上的門牌號是“幸福村175號”，嘿嘿真好記，和我的身高一個數(shù)。

七扭八拐地出了幸福村，我直奔王大軍的山貨批發(fā)店。王大軍租來的那個女人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開了門，見是我，就面無表情地說：“王八蛋不在?！?/p>

“去哪了？”

“昨晚就沒回來，誰知道死哪個野女人床上了！”

我不信，進里屋看了看，確實沒王八蛋的影子。

天有些陰，像要下雨的樣子。我一邊往幸福村走一邊撥打王大軍的電話。打通了，沒人接。我一遍一遍地撥，一遍一遍地撥，我就不信你王八蛋縮進烏龜殼里不露頭。街心公園種的紫荊花茁壯而茂盛，很多都紅杏出墻伸到了人行道上。我隨手折了一枝，無聊地把玩著。

這王八蛋熬不住，終于接聽了：“蔣老板！大清早也不多睡會兒，啥事這么急呀？”

“睡你媽呀！”我恨不得把他拉出來揍一頓：“你說，啥時候還錢？我急著回家上墳?zāi)兀　?/p>

“噢，錢是一定會還的！只是兄弟這幾天手緊，湊不齊呀！要不你先回，下星期了再來?！?/p>

“王八蛋你成騙子了！”還沒等我罵完，他就把電話掛掉關(guān)機了。這個王八蛋，見了面再收拾他！

我發(fā)現(xiàn)我迷路了，也不知道從哪個岔道口進了幸福村，轉(zhuǎn)了幾個巷子總是找不到雙妹子的那個175號。日怪了，跟聊齋里的鬼打墻似的。

正好旁邊一家“世外桃源”的小店開著門，我進了屋，看到里間有人在走動，我就問：“老板，‘真愛無雙’咋走？”

“不知道！”那個女的惡聲惡氣地說：“現(xiàn)在的狗男女們都賤得無雙?。〈笄逶缇图敝采香@！都不要臉了！”

“你罵誰呢？”我進了里屋。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縫，平白問句話還惹來一通罵。我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被勾了起來。

“我罵你了又咋樣？我罵你了又咋樣？你是誰呀？你算老幾呀？”那女的十足潑婦樣。

我把手里的枝條甩到她身上，她沖過來瘋了一樣又踢又咬。和女人打架我不在行，情急之中我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仍在胡亂踢打，臉色慢慢變得蒼白起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憤怒地把她推向床邊，摔門而去。

外面已經(jīng)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清明節(jié)的雨。

刑警馬駿

“看看這個人，手里拿著什么？”馬駿正在給老婆回短信，一旁的弟兄又在嚷嚷了。

這樣的空歡喜這幾天發(fā)生了N回，把人都弄得沒一點脾氣。可再沒脾氣，該看還得看啊！

這是幸福村外西十字路口的交通監(jiān)控錄像，時間是案發(fā)當(dāng)天早上7：43分。馬駿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人行道上邊走邊打電話，好像在和電話里的人吵架，情緒很激動。這個人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揮舞著，手里拿著一節(jié)指揮棒樣的東西。只有一兩個稍縱即逝的鏡頭給了正面，能看清他手里的東西不是指揮棒，是某類植物的枝條。

大家面面相覷，都覺得“犟筋”的煉丹爐該開爐了。

馬駿把畫面放大，這個男人的失落和憤怒就占據(jù)了整個屏幕。

馬駿端詳著他的失落和憤怒，心里不免發(fā)問：老兄，你怎么了？

這個定格的男人沒有理他，依然沉浸在失落和憤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