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古代的圣人說,任何事但凡返諸于己,以別人的苦痛為苦痛,以別人的歡樂為歡樂,才會有切身的感受,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換位思考。比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網絡上對幼兒園老師虐童事件的一片討伐之聲,其實就是對別人痛苦的情感帶入,或者說是對別人苦痛的感同身受。以別人的苦痛為自己的苦痛,以世界的苦痛為自身的苦痛,才能與這個世界息息相關。在這一點上,中國傳統文化里,儒比道所體現的入世情懷,似乎更能符合現在我們所處的世界。
也就是因為這樣的思維慣性,我在看到網絡上的一片討伐之聲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小時候的遭遇。
我讀小學的時候,有位特別粗暴的老師,以至于幾十年過去,即便是現在,我只要一想到他,立刻想到的就是一個詞:不分青紅皂白地粗暴。任何學生,只要是在他眼里犯了錯,就是一個懲罰,用他關節粗大如老樹干一樣粗糲的手指,在你頭皮上彈,他自己稱之為彈栗子。但他對自己的兩個女兒,反倒是乖乖寶貝地疼愛。
比這種動粗對人的傷害更甚的是精神虐待。我讀初中的時候,開始學化學,也許是因為我天生地愚笨,我對這門學科始終不得入門鑰匙,所以問題特別多。我所遇見的第一位化學老師,偏偏是一位只喜歡女生而且是漂亮女生的男子,當然,如果不漂亮,但家世比較好,也會受他青睞。有一次,我向他請教一個現在看來很愚蠢,但在當時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他只用一句話就打發了我:你這孩子真笨,這樣簡單的問題都不明白。
這一句話,就徹底打消了我對化學的興趣和學習的任何愿望。
有人說,你咋這樣敏感呢,老師不就是批評人的嘛!似乎反過來也可以這樣推演,你們現在的家長咋這么一驚一乍呢,老師,不就是該打孩子嗎?要不他怎么長大?我們不都是這樣長大的嘛!
其實,問題就出在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人身上。因為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這個我們默認的事實,我們不得不悲哀地承認,在骨子里,我們是接受這種虐待,并認可這種虐待的合理性的。
如果不是上綱上線,我們是不是可以說,我們文化里的某種奴性,是不是和從小所受的這種虐待有關?還是回到我自己的遭遇。高中住校的時候,學習壓力大,很多同學就喜歡把頭發理得短一些,這樣洗頭和打理都簡單。當時的班主任,不知道為什么就喜歡上了理發,而且是剃光頭。他用每一位學生上交的班費,買了一套簡單的理發工具,在班里每一位男生的頭上,肆無忌憚地練習他的剃光頭技術。
可憐我們班里45位學生,除了5位女生外,有39個禿瓢似的光頭。唯一的一位不接受他“摩頂受戒”的,就是我。而我所得到的“報應”是,盡管我個子比較矮小,盡管我學習成績在班里還算是名列前茅,但我還是被調位子調到最后面的角落里,和班里學習最差的同學做同桌。
虐童,以及諸如此類的虐童事件廣泛發生,表面看是教育的問題,其實往深了看,是我們自身的精神和文化有問題。
魯迅當年說過,救救孩子。幾十年過去,我們還在發出這樣的呼吁。其實,救孩子,就是救我們自己。當我們為自己曾經的遭遇哀傷或者憤怒,或者為自己沒有遇上這樣的事情而慶幸,我們都置身于這樣一種文化和精神里,無處可逃。
置于某種可怕的文化觀照下,我們會發現,其實,我們都是那個哭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