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專欄作家安德魯·蘇利文告訴我們他是如何喜歡上“惹人厭的嬉皮士”,以及像嬉皮士們一樣的反叛行為為何永不會消失。
面對“占領華爾街”抗議浪潮的余波,我們不得不承認:每一個美國人心中都殘留著嬉皮士情結。而那些在華爾街祖科蒂公園摩拳擦掌,并時不時喊出“美國政府比基地組織更邪惡”口號的“占領華爾街”參與者們的身上,其實也有著類似嬉皮士一樣的氣質——自命不凡,還有些極端。
卡通動畫片《南方公園》中的埃里克·卡特曼(Eric Cartman)稱嬉皮士為“惹人厭的嬉皮士”。小時候,我也曾非常討厭那些奇形怪狀的嬉皮士們,然而如今,我反而開始漸漸喜歡上他們了。或許是因為在華盛頓見識了各種各樣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又或許是因為在網上看到了許多對嬉皮士的正面解讀,又也許是因為知曉了金融行業是多么的腐敗墮落,也可能是因為在法蘭克福、馬德里、特拉維夫和倫敦圣保羅大教堂外發生的那些類似嬉皮士式的反叛運動,都讓我感覺到這不僅僅是一種所謂復古時尚的運動潮流,還反映了更深層次的民眾呼聲和憤怒。因此,我對嬉皮士的懷疑態度開始改變了。引發所有這些抗議活動的終極原因是一種公民權利的被剝奪感,人們感到世界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而現有的民主制度已不能適應這個世界。用“民主缺失”來形容這一現象最恰當不過了。在歐洲,數百萬人因金融危機丟了工作,雖然這次金融危機始于千里之外的美國房地產市場。于是歐盟開始實行嚴格的財政緊縮政策,很多經濟脆弱的國家瀕臨破產,這讓我們想起當初歐盟的建立本就并未獲得大眾的支持。在美國,2008年奧巴馬選舉成功之后進行的大部分改革都已中途停止,因為國會議員的支持票只稍過半數,在參議院也是阻撓重重。即便大家都知道解決美國債務危機的可行長期的方案是減少國防、津貼開支和增加稅收額,但美國的領導人們還是無法達成共識。實際上,已有政府官員公開表明,寧愿承認美國政府決策失誤,也不會在稅收問題上有絲毫讓步。而茶黨譴責布什執政期間,政府開銷過于浪費、借貸量過大,譴責共和黨政府將剛正的保守主義評論家詆毀成叛國者。布什和切尼也沒能做到任何有擔當的政府所應做到的事情:分清界限,正確區分清楚哪些政策不會觸碰到公民權利的底限,哪些政策會。于是這讓茶黨成員感到自己的公民權利被剝奪了,被大眾文化疏遠了。這也是因為大眾文化似乎對傳統的生活方式充滿敵意,對既定的政治體系充滿敵意。大眾認為政治體系是為特權階級的利益服務的,所以黨派偏見一次又一次的戰勝了理性的經濟預算政策。
足夠的工作崗位,良好的經濟形式都可以使人們不去把注意力放在這種反社會行動上。但是,20世紀30年代經濟衰退之后,人們就開始喪失了耐性。在我看來,這也是最近發生的反叛運動的根源。全球民眾比以前更清楚國際形勢,比以前能更有效地分享彼此的想法,也就更易發現掌權者的陰暗面和腐敗,并且最終達成共識——正是這些掌權者阻礙了他們夢想的實現。近些年,民眾已經開始揭竿起義,反對現行政府。2008年,廣大的美國民眾利用社會媒體和小規模的資金籌集,改變了傳統的政治競選結果,選舉了奧巴馬。第二年,伊朗人民叫板自己的領導者,并門乎改變了國家的命運。2011年,相同的叛逆情緒帶來了“阿拉伯之春”。如今,即便在極端的恐嚇和暴力的威嚇下,成千的敘利亞人民還是會走到街上,舉行抗議活動。在西方,人們的反叛不需要埃及、敘利亞或突尼斯人民的反抗所需的那么大的勇氣。因為埃及、敘利亞和突尼斯人反抗時,需得經得起坦克、子彈和酷刑的考驗。但是,如今美國人已占據了城市中心的公共空間,仿佛要重新奪取社會的控制權。因為人們都感到國家的命運是被少數人掌握著的,民眾的基本權利甚至已不復存在。因此我們稱呼這次反抗行動不是“華爾街抗議”,而是“占領華爾街”。人們并不游行,而是停下來,坐下來,等待著。這一行為本身就是在授予他人權利,是一種政治形式,又類似一種戲劇。這種戲劇只有在反映出隱含的真理時,才會發揮它本身的效能。這種隱含的真理能跨越不同文化的界限。因為現在已不是20世紀60年代,如今的人們也已不是富裕家庭的寵兒,不只是追求性和個人解放,如今的人們是媒體炒作下的、無序的、低稅收的資本主義制度的臣民。如今,這些臣民同其他國家的人民一樣面臨著失業和經濟緊縮的困境。
據最近的民意調查顯示,“占領華爾街”運動比茶黨擁有更多的民眾支持。原因是該運動具體的改革訴求很受美國民眾們的歡迎。大部分美國人認為華爾街享受了太多特殊利益,不平等的社會等級狀況已經失控,政府應對富人加收稅額,對華爾街的那些賭徒們進行制裁,并應讓他們給公眾帶來的損害付出代價。民意調查數據并沒顯示出美國幾十個城市中普通工人階層和反文化團體之間的文化裂痕。大眾沒法接觸到的事實是從20世紀20年代起,經濟和社會的不平等就在逐年增加,且從來沒有縮小的跡象。
確實,跨國公司在過去的十年間使發展中國家數百萬的人免于貧困。但是,跨國公司也外包出去了越來越多的白領和藍領工作崗位,他們推進技術革新,從而淘汰了許多行業(例如圖書館理業和秘書行業)。跨國公司提倡人才引進制度,這同時也對中產階級的收入和工作崗位的穩定性造成威脅。如今,甚至是一些像“蘋果”公司這樣的大企業雇傭的中國工人數也超過了其所雇傭的美國工人數。人們肯定會想如何才能再次恢復往日美國的輝煌,因為確實人們的收入增長率越來越低。從20世紀40年代后期到20世紀70年代初期,美國的中產階級家庭的收入額增加了一倍,之后一段時期,中產階級家庭入甚至停止了增長。然而,1979年至2007年間,占美國人口1%的富裕階層的收入卻以281%的速度急速增長,再加上房地產業的迅速貶值,醫療保險和大學費用猛增,美國人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動蕩不安。有人在網上留言說:“我每天打三份工,但沒有一份工作提供醫療保險。我們僅靠一點點工資維持生存,我們就是占美國99%人口的貧苦大眾中的一員。”我相信他說的話,身處這樣境遇的人在美國絕對不是少數。
此外還有所謂的“問責缺失”。克林頓和布什執政時期的美國財政部使1%的精英階層獲得了巨大的利益。然而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些政策是基于晦澀的、沒人真正懂得的數學公式,是蒙騙美國人民的謊言。對此華爾街又作何反應呢?華爾街抵制任何新的監管措施,拒絕為眼前的混亂承擔全部責任,他們還在毫無廉恥地要求獲得政府救助資金,這些救助資金一部分還是由廣大的受害者買單。
在歐洲,同樣自大的情形在蔓延,政府精英們欣然同意了歐元的流通,之后卻很快違背了所有保證歐元正常流通的原則,歐元的流通尤其需要各個政府控制開銷,但是卻事與愿違。事實上,在許多歐洲國家,多數人投票反對歐元的流通,但是歐元計劃仍在繼續,以至于到了今天這個難以收拾的境地。那么,如今誰來為歐元的潰敗買單?不是精英階層,而是年輕人、窮人、還有越來越多的、絕望的中產階級。
不同于歐洲,美國沒有明顯的貧富差距,美國人喜歡皆大歡喜,不喜歡搞階級斗爭。但是,增加在過去30年里牟利最多的富人們的納稅額,用于償還債務,并不是在進行階級斗爭,而是為重整金融狀況所必須做出的理性選擇。一些人似乎對整個資本主義體制深感懷疑,但是更多的美國人則認為他們如今的社會制度并非資本主義,而是債務、任人唯親和腐敗墮落的結合體。人們很難區分到底是對政府失去了信任,還是對大的金融財團失去了信任。一旦公眾對經濟和政治體系的核心公平性都失去信任時,政府所面臨的危機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危險。經濟不平等到達一個限度的時候,就會威脅到民主制度。當大多數人懷疑是少部分人掌握了權力機構,使得現行體制漏洞百出時,當握有權力的這極少部分人認為自己的利益高于其他同胞的利益時,這一限度也就達到。當這些精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肆意妄為的時候,也就是真正危險的時候,人民將成為他們的終結者。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就是有此種想法的圣達賢人之一。亞里士多德重視中產階級的價值,認為中產階級是可行性民主的核心力量。雖經歷了數千年,但在今天,亞里士多德的想法依然正確。亞里士多德并不是個嬉皮士,迪斯雷利(1804年-1881年,英國保守黨領袖)或俾斯麥(1815年-1898年,普魯士宰相兼外交大臣)這兩位19世紀的著名保守派人物也不是嬉皮士。他們進行政治改革,努力避免國家分化成貧富兩級,擔心一旦分化,真正的極端主義者就會利用這個漏洞,撼動整個國家政局的穩定性。
我懷疑今天的狀況,是30年來過山車似的、全球化了的資本主義所面臨的結果,是仍舊企圖牟取暴利的人所面臨的必然結果。這不是左翼還是右翼的問題,而是平衡的問題。這不是一種新的理念,而是一項常識。
這樣看來,那些“討人厭的嬉皮士”并不像他們看上去的那樣極端。這些嬉皮士要求重回昔日輝煌的美國,回到“最偉大的一代”所熟知的美國。在那個時代,美國經濟繁盛、社會平衡、政治穩定。在嬉皮士表象的背后是這樣一種想法:每個美國人都必須順應變革動蕩的世界歷史發展,否則美國也可能會像希臘甚至利比亞一樣發生社會的強烈動蕩,最終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