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風到大王鄉掛職鍛煉的第一天,即遇到一樁投訴案件。那是陽春三月的一個上午,時風到大王鄉鎮政府報到后,按照慣例,中午是要為他擺一場接風宴的。現在離吃飯時間尚早,時風便一個人出了鎮政府大門,順著馬路一直往東溜達。時風沿途走著的是一條石子路,順著石子路蜿蜒而下的是一條小溪。小溪很細瘦,在注入春天的氣息后,更加澄澈,清凌凌的,一路歡快地唱著歌兒,向前奔流。放眼望去,小溪兩岸的田埂上、原野上,到處點綴著或紅或白或紫的各色小花,近處或遠處的楊柳,早已吐出醉人的新綠,到處綻放著一派盎然生機,讓人恍然覺得,春天就這樣破土而出了。
時風順著石子路,順著小溪,一路往前蹀躞。春天的熏風一陣陣吹拂在臉上,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清爽,仿佛這風里也夾雜著絲絲縷縷甘甜的氣息,讓他如醉如癡,感到特別心曠神怡。不知不覺中,時風順著石子路,一下子走出了離小鎮一二里地的路程,來到一處村子前。這個村子緊挨在石子路邊,并不大,村前村后都植滿了樹,枝葉如蓋,蔥蔥郁郁,整個村子都掩映其間,猶如一幅色彩艷麗的水彩畫。時風佇立在村子前,遽然被這種美深深地攫取了,仿佛置身于人間仙境。時風正被農村的美而深深陶醉時,迎面過來一個扛著鐵锨的中年人。中年人顯然是到田間去勞作的。時風主動上前與中年人搭訕,問他這個村叫什么名字。中年人說叫辛莊。
時風謝過中年人,便圍著這個叫辛莊的村子轉悠起來。在村頭的路邊,時風居然發現有一個土地廟。這個土地廟,與綠樹環繞的村子極不協調。而更讓時風感到大煞風景的是,在土地廟前,竟然跪著一個老婦人,正在那里燒香叩頭。老人有五六十歲的年紀,雖然天氣并不冷,但頭上依然習慣性地扎著一條看不出顏色的圍巾。老人一邊不停地叩頭禱告著什么,一邊朝火堆里扔著一張又一張燒紙。由于燒紙堆放太多,有些燃燒不盡,不時騰起陣陣煙霧,與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形成一種強烈的反諷效果。
時風不知道老人何故在這里燒紙禱告,禁不住好奇,湊到老人跟前。時風這一看不打緊,竟然看出了稀奇,只見老人跪拜的土地廟供臺上,供奉著劉縣長的照片!照片上的劉縣長,正在主席臺上揮手講話,在照片的面前,擺放著一簇野山花和一塊寫有“劉春水”的姓名牌子。照片在會議大紅幕布的襯托下,顯得異常醒目。這張照片,應該屬于網絡下載的那種,在報紙或電視上頗為常見,經過電腦技術處理后,被制作成一幅大大的招貼畫,如今被擺放在這里。時風感到有些不倫不類,讓他差點笑出了聲,但他很快掩飾住了自己。按照當地風俗,只有死人的照片才被供奉起來,而劉縣長正健健康康的,怎么會被供奉在鄉下的一個土地廟里呢?最讓時風忍俊不禁的是,照片上的劉縣長,其揮舞著手臂講話的姿勢,怎么看都與土地廟形成了漫畫的效果。時風還在土地廟外面的墻壁上,看到了一則用紅紙寫的“跪求信”:
跪求“包青天”劉春水
劉春水縣長:
您是青山縣的“包青天”!跪求您做主,還小民一個公道,求您幫我要回手術費和醫藥費吧!
我是青山縣大王鄉辛莊村民郜秀英,現年52歲,去年6月29日夜晚,我的兒子金寶無辜被宋毛子用鋼筋棍打斷了雙腿,為了給兒子治病,我只好到處借錢。家徒四壁的我已經花去了醫療費和手術費四萬多元,現在我兒子就要做第二次手術了,但是高昂的手術費至今沒有著落,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現在,兇手不僅逍遙法外,就連一分錢的醫藥費都沒有支付!
劉縣長,兇手家的勢力在當地一手遮天,我在討要無門的情況下,只有向“包青天”您跪求了,跪求您給我這個將死之人主持公道,跪求您做主,幫我要回手術費和醫藥費吧!!!
您的子民:郜秀英跪求
這封“跪求信”是用毛筆工工整整寫下的,顯然是老人找別人代寫的。如果真如“跪求信”中所言,老人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時風俯身問道:“大媽,你遇到什么麻煩事了?或許我能幫助你。”
老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用探詢的目光審視著時風。時風從老人的目光中,似乎看出了狐疑,自我介紹道:“大媽,我叫時風,是剛到大王鄉掛職鍛煉的鄉長。”
老人仍是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時風。她的目光告訴時風,她不相信這位年輕人會是大王鄉的鄉長。時風又一次用堅定的口吻說道:“大媽,我真的是大王鄉的鄉長。如果你相信我,盡管將困難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解決。”
老人一聽這句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老人哭得很悲慟,有些傷心欲絕,仿佛所有的委屈與不幸,久久地郁積在心中,如今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肆意地得到了釋放與宣泄。時風忙上前扶住老人,并騰出一只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以便幫她因悲傷過度,而喘不上來氣兒。老人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告訴時風,她丈夫去年剛過世,家里只有她與兒子兩人相依為命。接著,郜大媽向時風哭訴了去年發生在兒子身上的不幸遭遇。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郜大媽有個20歲的兒子,叫金寶。金寶高中畢業后,一直閑在家里。一天晚上,無所事事的金寶,便約上村里的玩伴,一塊兒到鎮上的歌舞廳里唱歌。在唱歌的當兒,有個叫宋毛子的小混混,嫌金寶的嗓門像破鑼,于是上前打斷了唱興正濃的金寶,罵罵咧咧道:“媽的,別干嚎了!像沒殺死的豬一樣,制造噪音!再嚎,房子都要震塌了!”金寶也是愣頭青一個,剛走上社會,不知深淺,自然不吃宋毛子那一套。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扯起嗓子唱得更歡了。金寶的態度,讓宋毛子認為是有意挑釁,不禁怒火中燒,上前薅住金寶的衣領,威脅道:“再唱,老子就讓你唱著進來,哭著出去!”
宋毛子說著,揮手在金寶的脖子上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金寶也不是一個瓤茬兒,說了一句認死理的話:“咋啦?歌舞廳也不是你家開的,你能唱,干嗎不興我唱?我掏了錢,當然得唱了!我要練嗓子呢——”金寶不甘示弱,將麥克風舉到嘴邊,示威一般再唱起來。這時氣急敗壞的宋毛子,早已忍耐不住了,揮起巴掌啪的一聲,扇在金寶的臉上,一下子將麥克風扇在地板上,摔出很大的聲響。金寶本要出手反擊,早已被宋毛子身邊的幾個小混混,齊聲發力摁倒在地。
“媽個×!老子今天就是要封你的嘴!”宋毛子高聲叫囂著,跑到一個角落,操起一根鋼筋棍沖上來,對準還在地上拼命抗爭的金寶,噼里啪啦亂砸一氣。宋毛子手中的鋼筋棍,每一次砸下去,都帶著一種很大的力度,只聽鋼筋棍與皮肉接觸的剎那,發出極為沉悶的響聲。伴隨每一記悶響,金寶的嘴里都要發出“啊啊”的慘叫聲。開始,金寶還本能地抱住腦袋,不斷地扭動身子,以便躲避來自宋毛子與幾個小混混對他的襲擊。后來金寶便不動了,像一頭死豬。宋毛子與幾個小混混,以為出了人命,丟下手中的家伙落荒而逃。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令人有些猝不及防。當歌舞廳里倒下了人,老板才趕忙撥打了110與120。
經過醫生的奮力搶救,金寶的命雖然保住了,但已造成雙腿粉碎性骨折。在這場事故中,金寶的醫療費已花去4萬多元。對于一個農村家庭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郜大媽為給兒子治療雙腿,家里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該借的都借了,如今可謂債臺高筑,家徒四壁。最讓郜大媽寒心的是,這證據確鑿的傷害案,卻因為宋毛子上面有人,至今不僅逍遙法外,而且連一分錢的醫療費都不給。郜大媽多次找到派出所,希望將宋毛子抓起來,但派出所每次都以宋毛子人不在家為由,給拒絕了。郜大媽有幾次明明掛著了宋毛子的面,但當她把情況報告給派出所時,派出所還是空手而歸,說是宋毛子又潛逃了。如是反復幾次,郜大媽實在是沒轍了。現在,兒子又要做第二次手術了,巨額醫療費至今沒有著落,哭告無門的郜大媽,每天只好跪在土地廟前,燒香叩頭,希望能感動上蒼,感動劉縣長,讓他在百忙之中過問此事,并幫忙討要醫療費。
聽了郜大媽的哭訴,時風的內心有些激動。他沒想到,剛到大王鄉掛職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這樣的事。他想,這件事務必要管一管。時風納悶地問道:“大媽,你說的這個宋毛子,上邊到底有多大的篼子?他到底靠住了誰?你難道就沒向鄉政府反映一下嗎?”
“反映過,但都沒用!”郜大媽抬起袖子揩拭了一下眼角,悲憤地說道,“宋毛子這個小王八犢子,關系厲害著哩!據說縣里的劉縣長,還是他家的親戚。鎮里一聽說案子涉及到宋毛子,都以各種借口撒手不管了!”
“大媽,既然你在這里跪求劉縣長,那你為何不直接到縣里去找劉縣長呢?”一提及劉縣長,時風變得格外謹慎起來。
時風這次之所以能到大王鄉掛職鍛煉,說穿了,全是仰仗劉縣長的關照。時風大學畢業后,被安排到縣政府做秘書工作,成為劉縣長最得力的秘書,也很快成為劉縣長最賞識的人。據來自市里最可靠的消息稱,明年劉縣長就要到市里去工作了,因此在他動身之前,決定將時風的問題解決了,于是先安排時風到大王鄉掛職鍛煉一番。誰都知道,所謂鍛煉,其實就是鍍金,待到時機成熟之際,被一步擢升上去,擔任要職。這在舉國上下,幾乎都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也是官場的一條潛規則。因此,今天對于涉及劉縣長的問題,時風不得不表現出一種審慎的態度。
“我也曾想過要到縣里告狀,但我暈車暈得厲害,實在去不了。再說了,宋毛子既然與劉縣長是親戚,他能不給劉縣長打招呼么?我擔心跑去了也是白搭,與其這樣,還不如我在這里禱告,沒準兒老天爺還真就顯靈了哩!就看我兒子的造化吧……”郜大媽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道出了內心的擔憂。
“大媽,你不要這么悲觀失望,如果情況真是這樣,我一定要過問的。現在畢竟是法制社會,肯定會有個說理的地方,我就不信宋毛子長了三頭六臂!”時風拉起還在地上跪著的郜大媽,勸慰道:“大媽,你先回家歇息歇息,不要拖垮了身子。照片你先拿回去吧,供一個活人的照片畢竟不妥。你的事兒,我一定想法幫你解決。過兩天我還會再來的。”
郜大媽這才捧起劉縣長的照片,千恩萬謝地回家了。
告別了郜大媽,時風又踅回到了鎮上。在路上,時風考慮最多的是,這個案子如果真的牽涉到劉縣長,那還真有些棘手,那么他在處理這件事時,無疑會遇到阻力。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么他就不得不掂量掂量劉縣長的分量。但郜大媽的這件事,他又不能不管。問題是如何管?如何巧妙地處理這件事情,又不傷及自己與劉縣長的關系?時風一路踽踽獨行著,都在思忖著這個問題。
時風走至小鎮上時,還順便停下來,找了幾個路人,詢問有關宋毛子的為人。被問的人看到時風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的葫蘆里究竟要賣什么藥,都紛紛搖頭,表示不愿多說。也有人閃爍其詞,吞吞吐吐了幾句,但最終還是選擇了緘默。時風立馬意識到,事情還真不那么簡單。
時風來到一個小巷口,又攔住了一個牽小孩的女人。這個女人一聽說是打探宋毛子的,氣不打一處來,幾乎是連蹦帶跳地叫嚷起來:“這家伙呀,簡直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到底了!這伙人簡直就是個黑社會,依仗縣里有人,經常在小鎮上打架斗毆!他去年曾在歌舞廳,用鋼筋棍將一個人的雙腿打折了,到如今都沒有賠償一分錢。上個月,他喝醉了酒,東搖西晃地走在我五叔門口,因我五叔無意中笑了一下,他就對我五叔破口大罵,我五叔回敬了一句,他就大打出手。當時他吃了點虧,夜晚竟操起一把大砍刀,翻墻跳進我五叔的院子,將我五叔連砍了好幾刀。當時我們也報了案,但派出所的人一聽說是宋毛子,接警后故意磨磨蹭蹭,等到了宋毛子家,他早已逃之夭夭。如今,我五叔經過法醫鑒定已構成重傷,派出所也立了案,但每次去找派出所,要求將宋毛子繩之以法,派出所的人都說宋毛子人不在家,無法抓捕歸案……唉!你說說這派出所是干什么吃的?宋毛子不是明擺著仗勢欺人么?!”
這個女人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向時風說了這么多,因為過于激動,她的整個臉頰漲得通紅。時風辭過女人,心情愈加沉重起來。他越發地堅定,郜大媽的事情他得管一管,宋毛子的事情也要追查一下。
時風回到鄉鎮府食堂時,早過了開飯時間。這時的書記、副鄉長幾個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著時風,他們不時地催促手下人,到大門口張望了一遍又一遍。正在焦急地等待中,時風終于蔫蔫地回來了。書記們忙招呼時風趕緊入席。時風落了座,書記半真半假地說笑道:“時鄉長剛來的第一天,就給我們玩失蹤啊?你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時風摸出手機,才知道因沒電自動關機了。時風歉意地笑笑:“實在抱歉,沒電了。”一位副鄉長接口道:“呵呵,我還以為大王鄉有時鄉長的相好哩,時鄉長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急著要去見縫插針咧!”副鄉長有意加重了“見縫插針”這幾個字的語氣,眾人都聽出了曖昧,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大家的笑,都有些壞壞的,意味深長。
喝酒間隙,時風忍不住說出了郜大媽的事情,精明的書記及時攔住了時風的話頭:“時鄉長,你說的情況我清楚,我也知道宋毛子是條狗,但打狗總得看主人吧?你要真把這條狗給打了,回頭劉縣長一旦問起來,我們怎么交代?——算了!算了!今天專為你接風洗塵,不談工作,只喝酒!”時風還要再說些什么,書記早已斟滿一杯酒,遞到了時風面前。時風只好勉強接過酒杯,灌了下去。這頓接風宴,時風一直悶悶地喝著酒,始終提不起精神。他只覺得,每一杯酒下到肚里,都是火辣辣的,灼燒得五臟六腑,疼痛不已。
三天后,時風又一次來到了辛莊。時風這次來,沒有驚動任何人,主要是為了解決郜大媽的事情。在沒解決事情前,時風悄悄與她約法三章。郜大媽信誓旦旦道:“行!只要能為俺解決問題,你讓俺咋說,俺咋說,你讓俺咋做,俺咋做——俺保證只聽你的!”
時風便帶領著郜大媽,又一次來到村頭的土地廟前。郜大媽將劉縣長的照片,規規矩矩地擺放在供臺上,又拿出一沓黃表紙,開始跪在土地廟前焚燒起來。黃表紙在燃燒時,仍是騰起陣陣煙霧,片片灰燼在空中裊裊飄舞了一陣后,又若黑蝴蝶般落下來,靜靜地棲息在那兒。時風瞅著劉縣長落了灰燼的照片,在心里說:對不起了劉縣長!今天只好先委屈你在這里再待一會兒啦!
時風從兜里掏出手機,先是給土地廟和劉縣長照片拍了照,又將貼在土地廟上的那張“跪求信”,以及跪在土地廟前叩頭燒紙的郜大媽,也拍了下來。之后,時風上網,以一名游客的身份,將這些圖片連同郜大媽的不幸遭遇,一并發到了國內最有影響的天涯論壇。忙完這一切,時風撥通了劉縣長的手機。時風用體己的口氣將他在土地廟前看見的稀罕事,告訴了劉縣長,并將郜大媽的遭遇,也一并做了簡要匯報。聽完時風的匯報,劉縣長在電話那邊表現得甚為震驚:“豈有此理!朗朗乾坤之下,竟然還會發生這等事兒?!你先穩定一下老人,最好讓她先將照片撤下來,以免擴大不良影響。”
時風說:“我也曾想到撤照片的事情,但勸說了幾回,固執的老人就是不聽,說是要等您下來處理這件事情哩。現在是和諧社會,我擔心強行撤照片,會破壞干群關系。”
劉縣長說:“你先代我向老人賠個不是。告訴她,我對這件事情確實不知情。無論宋毛子靠住誰的關系,都是要處理的。我正參加市里的一個緊急會議,過兩天就趕回去。”
時風不無焦慮地說:“現在網絡太發達了,聽說有人已將這件事,連同照片發到網上了,現在網上到處都在轉發、跟帖這則消息呢!我們應盡快消除負面影響才是!”劉縣長說:“我現在就給宣傳部陳部長打電話,由宣傳部負責督促有關部門,盡快處理這件事情!”劉縣長說完,啪的一聲,將手機掛了。
情況果然如時風所預期的那樣。不一會兒,縣委宣傳部的陳部長,就將電話打過來了:“是時風嗎?我是陳飛揚。你現在在哪兒?”“我在辛莊呢。請問陳部長有何指示?”時風明知故問。“青山縣這下可出大名了!現在網絡上到處都在風傳著《青山縣縣長被老人請上廟堂供奉,磕頭求助幫討醫療費》的帖子!剛才劉縣長已給我打電話了,要求妥善處理郜秀英老人的問題——這樣吧,你讓老人先將劉縣長的照片撤下來,我下午專程到大王鄉,協同鄉里一塊處理這件事情。”陳部長掛下電話前,罵了一句粗口:“媽的,你看看這事,被弄成啥樣了!”
時風接完電話,將手機裝進兜里,想笑,卻沒笑出來。
自從時風將有關郜大媽的帖子發在天涯論壇上后,很快在各大網絡論壇及微博上傳播開來,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時風以前也意識到網絡的力量,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網絡的力量會這么大。時風正是通過這件事,才真正認識到網絡的威力。時風返回鄉政府后,整個上午,鄉里便電話聲不斷:有希望給郜大媽捐錢的;有對宋毛子表示譴責的;有罵鄉政府不作為的;也有各地記者希望了解情況的……當然,時風也聽說了,更有不少人將電話打到了縣委、縣政府。
很快,陳部長代表縣委、縣政府,通過媒體向公眾通報了如下處理意見:一、青山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此事,誠懇接受社會各界及輿論監督;二、責成大王鄉黨委、政府同郜秀英老人及其兒子見面,詳細了解傷者目前身體狀況,決定先拿出一筆費用,對其手術給予救助;三、對于涉案情況,安排公安、司法部門依法快速處理。
又是一年的陽春三月,燕子啁啾,鶯飛草長。升任青山縣副縣長的時風,到大王鄉檢查工作時,一個人專程又來到辛莊看望郜大媽。此時,郜大媽的兒子金寶,在醫院的積極治療下,除了走路有些跛外,其他基本沒有大礙,如今在熟人的介紹下,已出門打工去了。
在郜大媽的家里,時風意外地看到了這樣一幕:在她家的供桌上,竟然擺放著他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也是他在主席臺上講話的那種,面前擺有野花,還有一張姓名牌。顯然,照片是郜大媽通過別人之手從網絡上下載的,經過放大后,被鑲嵌在一個玻璃相框里。時風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時風不知道,郜大媽為什么要將他的照片供奉在這里?
郜大媽有些尷尬,一時手足無措,窘迫中,趕緊上前,從供桌上拿起時風的照片,朝玻璃上連哈了幾口氣,然后抬起一只胳膊,用衣袖在相框上,小心翼翼地揩了又揩,仿佛要將上面看不見的灰塵都擦干凈,她囁嚅道:“時縣長,俺在電視上看到,你到縣里當大官了!俺其他大道理不懂,但知道你是一個大好人。俺兒子的事,多虧了你出面,要不還不知道是個啥結果哩!俺供你的照片沒有其他意思,不像上回——上回俺是沒法兒了,所以才聽信了別人的主意,用了那個孬招兒!這回,俺是真的把你當神一樣敬奉著呢!俺每天都要跪在這兒禱告一番,就是希望老天爺多保佑你這個大好人,讓你當更大的官,多為我們老百姓辦事兒!”
時風本來還要再說些什么,但喉結上下嚅動了幾下,什么都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