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古鎮臨濠有兩三家醫坊,其中最有名氣的要數“仁德診所”,行醫之人名叫華仁德。華仁德自小隨父學醫,中西皆通,尤以針灸為精,一根銀針不知救過多少人的性命,消去多少人家的苦難,因此被當地百姓譽為“神醫”。當時華仁德五十上下年紀,面容清癯,雙目和善,戴一副金絲眼鏡,長發后梳,頜下三綹花白胡須,言談舉止風度儒雅,是古鎮一流名士。人有了名氣,往往就伴有神秘的色彩。當地人都說他是古代神醫華佗的后裔,未經考證,不知實否。有人當面問及,華仁德只是笑而不答,于時越發顯得神秘。
那一年日本鬼子占領臨濠鎮,“掃蕩”中遭到鳳陽軍民的頑強抵抗,傷亡慘重。臨濠鎮幾家診所都住滿了日軍的傷兵,強迫中國醫生為他們醫傷治病。仁德診所也住進了十幾個日軍傷員。其中一個叫廣田的,是軍官,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生得白白凈凈,很是斯文,還能說簡單的漢語。他的左臂中了游擊隊的一顆子彈,又被摔成了骨折。住院后情緒十分低落,常常拿著一張照片癡癡發呆。那照片常放在他的枕邊,華仁德見過,是他的全家照。照片上廣田夫婦和一對兒女依偎在一起,充滿家庭的歡樂溫馨。一次,華仁德趁旁邊無人,指著照片問廣田:
“這是你的太太和子女嗎?”
“是的。”廣田木然點頭。
“多么幸福的家庭啊!”華仁德稱贊說:“他們現在還好嗎?”
“不好。我太太去年病逝了,兩個孩子現在無人照管,下落不明,我馬上要開赴南洋群島作戰,唉……”廣田長嘆一聲,沉痛地拍一下受傷的左臂,哽咽著,眼中閃現著淚花。
“別難過,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華仁德安慰說。
“不!”廣田突然咬著牙,狠狠地說:“但愿它永遠這樣!華先生,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知道人間的是非曲直!”
華仁德吃驚地看著這個日本軍官,默然沉思。
數日后,廣田傷愈。臨行前,華仁德拿過銀針對他說:“廣田先生,請允許我為你再扎一針。我想這一針對你是有好處的,因為你是個正直的人!”
銀針刺入穴位,廣田連聲道謝。
華仁德說:“免謝。我送你兩句話:如若征途無艱險,望君再來找神針!請你記住。”
廣田歸隊,不幾日便奉命開赴前線。行至廣州,突然左臂酸麻不止,抬舉不起,雖然多次送到隨軍醫院治療,但屢治無效。上司見他已失去舉槍舞刀之能力,便讓他退役回國去了。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六十年代后期。神針華仁德已是年逾古稀,須發皆白的老人。那日,華仁德正在庭院閑坐,忽見一輛小車開到門前。車門一開,走出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和兩個男女青年,皆西裝革履,衣帽整齊。那男子走進院子躬身問道:“請問這是華老先生的府上嗎?”華仁德驚起答道:“正是。老朽便是華仁德。你們是……”三人聞聽,倒頭便拜。華仁德急忙一一扶起,請他們進室內敘話。
進入室內分賓主坐下。那男子問道:“請問華老先生還認識我嗎?”
華仁德仔細端詳后道:“如果老朽沒認錯的話,你是日本的廣田先生……”
“正是。”廣田激動地握住華仁德的手說:“轉眼二十幾年過去,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今日特帶兒女前來拜謝。若不是老先生臨別一針,我怕早成南洋之鬼了。”說罷三人倒地又拜。
“廣田先生不必多禮。”華仁德扶起廣田又關切地道:“先生的臂傷好了嗎?”
廣田道:“當日開赴南洋途中臂傷發作,久治不愈,才幸免戰場送死。回國后漸有好轉,但仍不能和常人一樣抓舉自如。”
華仁德笑道:“想必是你沒忘分別時我對你說過的那句話了!”
“是的,遵照老先生臨別所囑,特來拜求,請再賜一針!望老先生悲天憫人,解我病痛。”
“哈哈!老朽也正在等著你呢。來,我再給你補一針,保你以后永不再受這傷痛的折磨。”
華仁德歡快地笑著,隨即取出銀針扎入廣田的肩頭。廣田只覺得一陣酸麻之感在臂內流動,待銀針取出時,左臂已能揮動自如,急忙跪地相拜,流淚驚呼道:“真神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