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產到戶了,按說老貧協一家日子能好的,可是孩子小,沒有勞動力,田里地里就老貧協一個人忙,日子依然艱辛。老貧協就是集體經濟時代的貧下中農協會主席,簡稱老貧協。老貧協的老婆外號叫錢廣,看過《青松嶺》電影后,大家給她起的外號,久而久之真實姓名反而不知道了。電影中的錢廣是男的,可老貧協老婆卻是女的,文不對題,但大家愛那么喊她,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錢廣是藥罐子,整天病秧秧的,說不上她是什么病,走路風擺柳似的,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樣子,老貧協心疼錢廣,地里活不讓錢廣插手,結果田間地頭,就老貧協一個人忙活。
老貧協是莊稼好手,沒錢買肥,莊稼就像老錢廣一樣病秧秧的,長不出精神。秋收后,留下吃的,就沒有錢上繳。村里催,鄉里上門征收,老貧協就苦歪歪的對鄉村干部說,吃飯都成問題了,沒有錢呢?村干部說,借錢也要上繳,過去你是貧協主席,更應該理解交皇糧的意義。老貧協知道理虧,別別扭扭嚷,俺貧協主席咋了?俺就不交,看你們怎么辦?
鄉村干部有辦法,把老貧協送進學習班,十天半月蹲下來,錢廣就能東拉西湊地交上錢,結果幾年下來,家里的債務越來越重。
大來到了娶親的年齡,因為家窮,沒有人給大來提親,大來不知道從哪兒弄一把嗩吶,天天晚上吹,嗩吶聲橫里斜里亂竄,老貧協眉頭窩成黑壓壓的一團,最后老貧協放出了話,要用丫頭給大來換一個老婆。大家都知道,那是農村說的換親,就是對方家也有兒子女兒,也因為種種原因兒子找不到人,于是兩家女兒換成兩家的媳婦。
老貧協放出了話,就有十里村的老竇家托人應了話。老竇家有個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但因為老竇家過去成分高,大兒子都快三十了,沒有說到人,包產到戶后雖說政策變了,可人過了年齡,說不到合適的媳婦,只好拿女兒換親。
大人說好的,兒女不能有所改變。
大來對換親也有自己的想法,拿妹妹換老婆,面子有點過不去,內心有憋屈,每天夜晚依然橫里斜里地吹嗩吶。
老貧協忍無可忍說,一個妹給你換親了,還作踐誰?
大來不說話,老貧協感到兒子都不能理解自己。
嫁女迎親同時開始,大來才知道用妹妹換來的竇花多么漂亮,古書喜歡說“柳葉細眉”,大家總算看到活的了。實際竇花不是眉毛突出,最突出的部分應該是嘴,不厚不薄的嘴唇,有點上翹,看似有點不對勁,實際只要她輕輕一笑,嘴角就能扯出滿臉的風情。
竇花從進到老貧協家就沒有笑過,據說她有相好的,硬是被父母逼迫就范的,所以她有一肚子苦水。
天終于黑了下來,大家鬧洞房,卻聽到曠野里傳來了別樣的嗩吶聲,順著嗩吶聲人們找到了小來,小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一塊黃豆地里,迎著北風,吹起來了嗩吶。誰也不知道小來什么時候學會吹嗩吶了?而且比大來吹得好,大家都稀奇。大家說,你家娶親又嫁妹的,你跑到這里吹喪調干嘛?
小來什么也不說,繼續吹著自己的嗩吶,大家感到小來不懂事。
有一位近門的叔叔罵小來,小來說,俺就不懂事咋啦?誰讓老子偏心,妹妹給哥換了人。在場聽著的都感到不是味道,一起抱怨說,這孩子咋不懂事呢?誰家不是哥哥先娶親?小來不理會大家,還是那么凄凄楚楚地吹著。事后大家都說老貧協家兩個兒子不省心,尤其小來,話沒有幾句,一肚子主意,不是好對付的人。
老貧協也感到頭疼,兩個要命的鬼,讓他感到生活的擔子不知道有多重,自己這么操勞,就是盼望過上好日子。兩個兒子大了,奔地里活才對,怎么把心思都放在了成家找老婆事情上呢?
是有點讓人頭疼,大來結婚不到三個月要分家,家里房子本來就三間,還是草房,分什么呢?
竇花不說分也不說不分,大來說,家里欠那么多的債,不分家大家都不帶勁做活,什么時候才能熬出頭?話說給小來聽的。
小來聽到大來那么說話,就把嘴撇成“八字形”,憤憤不平說,拿妹妹換了老婆,還急匆匆地想分家,安的什么心俺不知道?分家行,賬你們背。
大來也把嘴撇成“八字形”說,房子按說俺們弟兄一人一間半,但俺只要一間,賬是不能背的。
小來聽大來那么說,有點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好好說話呀,誰知道小來突然出手,把大來打倒在地。
大來起來后就對小來大打出手,兄弟倆打作一團。老貧協拉也拉不來,嚷也沒有用,竇花始終不拉架也不說話,躲進自己的房間,外面打破天,充耳不聞。等老錢廣昏過去了,兄弟倆才住手。老貧協以為是竇花的主意,問竇花是不是想分家?竇花說,俺提過分家嗎?有什么分頭?老貧協不再多說什么,找來公親,把家分了。自己老倆口帶著小來,住著兩間草房,大來跟竇花住一間草房,在門口搭個庵子當廚房。
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過著,誰知道不到三個月就出事了,竇花跟相好的根本沒有斷,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聯系的,反正有天夜晚,竇花說去小店買東西,就沒有回來。等到半個時辰,大來開始找人,找遍全村也沒有見到人影,感到事情蹊蹺,連夜跑到老竇家找人,老竇家說竇花沒有回來。大來慌了,追根求源才知道竇花有相好的,判斷跟她相好的跑了。
大來不愿意了,要領回妹妹,可是妹妹不愿意回來了,聽說還懷孕了。大來二話不說,把被子背到老竇家,說找不回竇花他就不回了。
老竇家知道理虧,不敢多說半句,全家出動找竇花,連妹妹也出去了,十天半月下來,還是沒有竇花的音信,老竇家的人黑著臉陸續回來,商量來商量去,只好鬧到竇花相好的家。
人家說,兒子外出打工了,怎么會帶跑竇花?鬧不出明與白,大來就惱,還賴在老竇家。老竇家就沒有好臉色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從你家跑了的,到這鬧就不對了,有本事自己拴住竇花的心。
大來氣更大了,怎么說竇家脫不了干系,明知道女兒有相好的,還換嘛親?
老竇家不理會大來,橫豎一句話,請走人。時間長了,大來心就涼了,誰也沒有想到,夜半時分,大來就吊死在老竇家的門上。
老貧協家不愿意了,好端端的兒子,說走了就走了,怎么說也是竇花騙了兒子,于是打上門來。老竇家人都跑光了,小來砸的東西最多,不外乎一些壇壇罐罐的,值不了多少錢。出了氣,再也找不到說法了,只好把大來拉回家安葬了。
老竇家回來也沒有報案,把氣忍了。老貧協心口卻頻添一團悶氣,身體就差了。
錢廣本來身體就不行,受了氣,拿刀剁砧板罵了三天,最后嗓子啞了,說不出話,把自己弄進了醫院。三查兩查的,查出得了什么癌。鄉下人說不好什么癌癥的名稱,但醫生說回家弄點好吃的,多則三五月,少則十天半月的,不要再治了,免得花冤枉錢。醫生把話說到那份上,老貧協知道回天無力,只有跟小來一起抬回了錢廣。
女兒知道消息后,挺著大肚子來看,老貧協不讓女兒看娘,說都是竇花害的,你要有骨氣,就拿掉孩子,跟竇家離婚。
女兒不說話,就是哭。錢廣看到女兒更加悲涼,都是她心頭肉,何況女兒也是苦命人,出嫁前女兒對錢廣說,女兒沒有本事,只能給娘換個媳婦回來了。聽到女兒那么說,錢廣就差點哭背了氣。現在發生這些事情,女兒是無辜的,老貧協那么說女兒,錢廣不服氣,想跟老貧協吵架,誰知道氣急攻心,一口氣沒有上來,就撒手西去了。
老貧協更加生氣,說女兒是喪門星,老竇家是禍害,都是老竇家害的,死了兒子不說,連錢廣也搭了進去。
女兒在中間難以做人,把娘安葬了就沒有回來過。
從此以后家里就剩下老貧協跟小來了。
閑了去,爺倆沒有話說,在燈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多的時候小來唉聲嘆氣,然后離開老貧協跑到外面坐一會。
老貧協偶爾會挪到小來的身邊,說,你哥哥結婚你不該吹爛調調的,你看看你嫂子跑了,你哥走了,你娘也走了,這家說敗就敗了。
小來不吭聲,大來走了,娘走了,小來很少說話了。
老貧協說,俺知道你想法多,俺們苦做苦累,還完了賬,爹就給你娶個媳婦。
小來還是不說話。
老貧協說,要怪就怪命吧,誰讓俺命不好,害了你們。
老貧協說著、說著,小來翻身走了,邊走邊回頭說,俺要找到竇花,俺不相信她能跑到天邊。俺想啦,俺哥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死了。小來說話聲陰冷,老貧協感到了害怕,這孩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狠毒起來了呢?聽說話聲音都怕人。
老貧協喊,算啦,一人一命,你哥就那命呢。小來恨老貧協,想,都是爹害的,人家都把日子過好了,怎么就俺家過不好呢?小來窩心。
實際老貧協也窩心,也不想把日子過成這么個樣子,但余不到錢,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能說清原因呢?
村里人逐漸開始富裕了,誰也不知道老貧協家怎么啦?多嘴的人還說,是不是“老貧協”的外號把命叫毀了?
人一窮,恐怕就不會有人瞧得起。
小來就看不起老貧協,他跟老貧協說話也沒有兒子應有的尊重,有幾次老貧協十分生氣說,老人說,百善孝為先,你怎么變成這么樣子了呢?
小來說,俺變成什么樣子咋啦?俺還感到當你兒子虧上天了呢。
老貧協還是不服氣,喊,有本事你做呀?好日子自己奔呀?爹不攔你。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來說,行,娘走了,哥走了,俺倆過不到一起,也分家。
老貧協沒有想到小來這么擰,越發生氣,找來娘舅等來教訓小來,小來面對長輩的責難,還是那句話,爹說了,有本事自己奔,俺就聽爹的話,自己奔。
長輩說,自己奔也不是要分家呀,親都沒有成,分什么家嘛?
家還是分了,一老一小,各做各的飯,各做各的活。
有人責怪小來,說小來不孝順,同情老貧協可憐。也有多嘴者恥笑說,只見老貧協家的煙囪天天冒煙,不見女人進出。
沒有女人,日子過的凄惶,小來內心更加凄涼,天天把爛調調吹得傷魂落魄。
好在小來勤快,地里活一點也不耽誤,但是小來勤快沒有用似的,莊稼就是長不到人家那般模樣。小來知道靠莊稼不行了,就摸蝦逮魚的,一兩年下來,總算攢了兩個錢。有這兩個錢,小來的想法就多了,就喜歡往村里一個叫春柳的女寡婦身邊湊。村上人說,春柳好睡,給個十塊八塊的就行。
小來不小了,想女人是自然事情。誰家漂亮媳婦都被他想了,他想過春柳,但想想春柳的水性楊花,他還在心里“呸”過幾次。但是說來說去,小來都是空想,現實生活中,沒有誰會正眼瞧他一次,連春柳都不搭理他。他在心里罵,媽媽的,不就老子沒有錢嗎?
現在攢到錢了,小來首先想到了春柳,他湊到春柳身邊,看著春柳說,俺有錢了呢!
春柳不知道小來什么意思,說,有錢好呀。
小來說,有錢當然好,所以俺找你了呢。
春柳明白小來意思后,淚水就汪在了眼窩里。
小來說,難道有錢還不行?
春柳突然罵了起來,狗日的小來,你以為你是誰?有錢也不能欺負俺呀!
小來不知道春柳怎么啦?不是都說有錢就行嗎?怎么說俺欺負她呢?小來很困惑地看著春柳。
春柳擦干了淚水,恨恨地說,你不安好心,不會有好報應的。
小來惆悵很長時間,想不明白春柳,更想不明白女人,看來有錢想睡女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后來很長時間小來都很消沉,就在小來消沉的時候,妹妹回來了,妹妹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這次妹妹回來臉上有了喜色。
妹妹說,竇花回來了。竇花也是可憐人,苦苦追求的人最后又把她給甩了。妹妹說,老竇家說了,竇花本來就是俺家的人,準備把竇花送來,給小來哥當媳婦呢。
妹妹一口氣說這么多,讓老貧協聽著糊涂,小來也感到突然,但聽明白后,老貧協就喜形于色了,高興地直搓手說,沒有想到老竇家還這么講情義。
小來聽到消息后,多了一些幻想,本來想找竇花報仇的,老竇家要把竇花送來給自己當媳婦,想不到呢!可是話說回來,竇花是過去的嫂子,說給自己,怎么也磨不開面子的。
妹妹看著小來說,這是老竇家商量的,沒有讓俺回來說呢?聽到音信,俺提前回來說下,不過聽說竇花不愿意呢?
老貧協說,不管怎么說,老竇家想到這么一層就是仗義,俺托人說媒去,不信她竇花還有什么挑頭?
說媒的垂頭喪氣回來了,說竇花說啦,父母再逼迫她,她就死給父母看,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
父母也做不了孩子的主,畢竟時代變了。
老貧協沒有想到是這么個結果,竇花看不起大來也就算了,連小來也看不中,難道自己的兒子就這么差?
老貧協謝過說媒的,自己窩到一旁。
小來聽到回話,連說媒的都沒有謝,舀碗涼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嘴也不擦,躺到床上,看著麻秸屋。只睡了一小會兒,又不安穩了,起來后漫無目的地走。那是春上吧,地里沒有什么活計,能做的就是給莊稼除除草,小來到了麥地,想了一會兒,才開始拔草的,剛開始他沒有心思拔草,隨著不斷的拔草中,他感到了一種力量,越拔越快,直到最后他不知道自己拔的是草還是麥子,控制不住自己,就倒在麥地里,嗷嗷大叫起來,然后癱坐在地里。就在那個時刻,小來開始實施一個計劃。
他悶在自己的房間里,用剪子把自己買的白布做成大的披肩,像孝袍,然后又用白麻做成很長的頭發,還剪了個條狀的紅紙。
都準備停當了,小來就等天黑。
天是挪著黑的,黑透了,沒有行人了,小來開始上路了,直奔老竇家。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披上了白麻做的頭發,帶上紅紙做的舌頭,穿上孝袍樣子的披肩,然后飄逸在老竇家的門前,他故意弄出一些響動,引出老竇家的人,然后輕輕閃過門去,隱匿起來。
竇花心情不好,睡不安生,外面的一點響動,都能引起她的警覺,她聽到外面有人走動的腳步聲,就悄悄起來,當她站定在黑夜下,極力搜尋著什么時,她看到傳說中的吊死鬼飄過她的眼前,她來不及眨眼,那白色影子中間連帶的猩紅舌頭,早讓她魂不附體了,她還沒有驚叫出聲,就暈了過去。
傳說大來顯靈了,找竇花報仇來了。大來走了幾年了,怎么還陰魂不散?竇花嚇得說不上三句話,就說,大來不要嚇我,你不能怨俺。
最后竇花稍好點了,就給大來上墳,竇花真心實意禱告,說大來,俺知道你命苦,可俺也是命苦,跟你的每一個晚上俺都在愧疚,俺感到對不起俺深愛著的哥哥。現在雖說哥哥變心了,但俺不后悔,俺會把哥哥留給俺的孩子帶好。俺知道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啦,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真放不過俺,你就把俺帶走好了,俺早感到活著沒有什么意思了。
竇花那么哭哭啼啼訴說著,小來就出現在竇花的面前。
小來說,竇花,你對不起俺哥,俺哥昨晚托夢給俺,說他找過你啦。
竇花不哭了,愣怔下說,大來托夢給你了?轉而又對墳頭說,大來呀,你死了,就安生吧。俺知道你冤你屈,可你想過俺嗎?
小來說,哥說,千萬條路看你怎么走呢?
竇花撲倒在大來的墳頭說,不要逼我,俺是人,不是牲口呢。
小來的心涼了,那是一種絕望后的蒼涼。
他小來就這么讓女人討厭嗎?憑什么竇花看不上他兄弟倆?
竇花哭著說,不是俺看不上你們兄弟,姐心中有人,裝不了任何人了呢?小來這才跟著竇花哭了起來,說,哥,你白托夢給俺啦,竇花不講人,俺也沒有辦法呢。
接下來的夜晚,竇花經常看到那個白色的影子,最后竇花就磨嘰了,直到住進精神病醫院里。
小來這才收手,但是已經晚了,由于自己的作踐,把竇花弄毀了,從此他就迷戀上酒了。小來喝法就跟一般人不同,他把酒瓶帶在身邊,想起來就喝上幾口,也不要菜,一天就那么喝下來,整天暈乎乎的。有時候干活累了,躺在田頭也喝,再去逮魚摸蝦的,也帶上酒,以至于發展到最后,他把好不容易掙到的錢,都換酒喝了,只有暈暈乎乎中,他才能忘記所有的一切。
很多時候,他喝到七八分時候,就會吼歌,他最喜歡唱的就是《黃土高坡》,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只唱這么兩句,反復唱,直把老貧協唱得起身離家,在野地里一遍遍轉悠。
也有醉了的晚上,小來就吹嗩吶,把那些爛調調吹得愁腸百結,讓人聽著心酸。
這么又過著幾年,大家都說,小來完了,一生只為酒了,他種的糧食留下吃的,都換酒喝了,逮魚摸蝦挖黃鱔賣的錢也換酒了,總之把能掙到的錢都換了酒,然后讓自己沉醉了去,整天處于暈乎乎中。
村里有人說,你這么樣子,怎么辦?什么時候才能成個家呀?
小來面對關心的人說,你們是關心俺嗎?你們是笑話俺。但是你們忘了俺就是俺,幸福著呢,你們內心不一定有俺開心呢!
關心小來的人像看著天外來客般瞅著小來,小來也悻悻看著同情的人。
活該命運總讓小來再多一些凄涼,那天他在地里干活,看見一行人把春柳接走了,說是春柳找到合適的人家了,又嫁了。
小來那會兒清醒了,他攆著春柳喊,春柳,春柳,你就這么走呀?
春柳沒有回頭,送親的人都沒有回頭,小來大聲喊著,就是沒有一個人愿意回頭看他一下,小來傷心絕望起來,他沒有料到,大家已經不愿意跟一個暈乎乎的人說話了。
目送春柳越走越遠,小來再也做不了地里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在田間地頭找來找去,也不清楚自己找什么,最后他看到一張破報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報紙疊成一個紙船,他記不得什么時候學會折疊紙船的,反正他折疊的紙船很好看,跟真的有點像。折好了紙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后來看到地頭的小林溝他明白什么似的,把紙船放進了小林溝,讓紙船順流而下。看著紙船艱難沉重的模樣,就跟著紙船跑,最后紙船沉沒水里,他竟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哭了很長時間,太陽也就落地了,小來就想自己究竟咋了,裝神弄鬼嚇唬竇花,把自己也嚇唬壞了,連春柳都走啦。
十里村離北崗村不遠,只有五六里路的樣子,天還沒有黑透就到了妹妹家,妹妹還沒有分家,老竇家看到很多年都沒有上門的小來來了,很客氣,重新燒飯做菜。
妹妹說,竇花半月前回來了,難得你來看她。
小來問,竇花相好的知道竇花事嗎?
妹妹說,那人從此沒有回來過,現在竇花的孩子都會說話了。
小來看到竇花骨瘦如柴的樣子就難受起來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害的,看到竇花的樣子,很愧疚,他說,竇花嫂子,俺知道你苦,但是俺也苦。
竇花半天不說話,小來絮絮叨叨時間長了,竇花才說,小來兄弟,俺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全家,俺做不起人呢!
小來內心有種東西在咝咝作響,他知道他也做不起人,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說什么好,更不愿意把嚇人的事情說開了去。幾次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最后他說,竇花嫂子,世上不可能有鬼的,很多事情都是不真實的。
竇花說,那是真實的影子,不會看錯的。
小來更加難受,想陪著竇花大哭一場,但是竇花根本沒有流淚,那時候妹妹喊他吃飯,他擦了眼淚,就到堂屋,然后坐下來與妹婿一起喝酒。
竇花爹也上了桌子,三個人一起喝酒,小來連菜都沒有吃,就把自己喝醉了,然后小來跑到竇花床面前跪了下來,說竇花嫂子,俺小來心里不好受,俺喝多啦,俺想……
竇花說,那是不可能的,俺就是病死,也不會作踐自己的。
本來小來想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的,聽竇花那么說,把到嘴邊的話再次吞了回去,說,俺知道呢,但是俺不記恨嫂子呢。
竇花開始哭了,哭聲越來越大,哭著哭著,竇花就拉住小來手說,對不起兄弟,俺也不是鐵石心腸呢。
小來不知道還說什么好。
老竇家一家人都進了屋里,看著兩個人的樣子,不知說什么合適。
屋里寧靜起來,沒有一絲生息,最后竇花的孩子的哭聲,打破了寧靜,老竇家把小來拉起,誰知道小來一下躺在地上,再也站不周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