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天氣鬼熱鬼熱,吳嫂的男人呢,竟然一聲喊就過去了,肝硬化。
男人叫焦耳朵,原是紅旗食堂的伙頭軍,所以無論如何,他屋里的伙食要比人家有油水些。間常,小街上人就看見焦耳朵端著土色的缽子,缽子上罩著一只缽子,大搖大擺地走回來,臉上掛著絲絲笑意。所以焦家人的嘴巴上,一年四季都是油亮油亮的,像刷了一層光油,不像別人的嘴巴枯得起了白皮。
街坊們當然都很羨慕,對焦耳朵的婆娘說,吳嫂,你的命好嘞,嫁給了焦耳朵,肚子里的油水足嘞。吳嫂還是蠻低調的,謙虛地說,哪里啰?還不是一樣的?每餐酸菜一碗,霉豆腐兩砣。街坊們搖著腦殼說,那不一樣嘞,我們的腸子都枯青了。
現在,焦耳朵見土地爺去了,永遠不會再來陽世了,屋里就好像倒了兩面墻,日子明顯地難過起來。吳嫂帶三個崽女,崽女的嘴巴又是吃慣油水菜的,現在突然沒了油水菜,崽女們都尋吳嫂吵鬧。大的說,娘老子,我腸子枯青嘞。二的說,娘老子,我要吃油水菜嘞。小的說,娘老子,我吃不下飯了嘞。吳嫂嘆息說,你們爺老倌不在世了,哪里還能夠吃到油水菜呢?現在,每餐都是白菜板板,要么是酸菜和霉豆腐,吃得崽女們胃里打哇哇。
崽女還小,不懂事,繼續尋吳嫂吵,居然慫恿地說,娘老子,那你改嫁就是了,再嫁個伙頭軍么。吳嫂聽罷,氣得眼珠子瞪起,胸脯一扇一扇的,好像在扇著滿腔的怒火,你看看,哪里像做崽女的呢?爺老倌才去幾天,居然就催娘老子改嫁了,真是三只黃眼狗。吳嫂重重地跺著腳,雙手像安了彈簧,一伸一屈地戳著崽女們惡罵,要死的,你們哪里還有點良心?你們爺老倌尸骨未寒,你們卻只曉得吃吃吃,蠢豬一樣的,竟然還逼我改嫁,哎呀,真是氣死我了。
三個崽女嚇倒了,趕緊閉起嘴巴,不敢繼續吵鬧,像老鼠一樣溜走了。崽女們一走,屋里空寂起來,此時,吳嫂顯得很孤獨,看著墻上男人的遺像,嗚嗚地哭了起來,耳朵啊,你聽見了嗎?他們催我改嫁嘞,你丟下我們不管了,你好狠心嘞。
吳嫂在紙板廠做臨時工,收入不多。現在,崽女們老是鬧著要吃油水菜,她又到哪里去弄呢?買吧,沒錢,偷吧,也偷不到,崽女們仍然又鬧又吵,所以每天晚上都聽見吳嫂在大罵,一聲要比一聲高。其實,看著崽女們漸漸地瘦下來,她心里也痛,痛又怎么樣?還是解決不了問題。又想,男人如果不是伙頭軍恐怕還好些,崽女的嘴巴就不會吃大了,那也就沒這么大的反差了。街坊們看不過眼,憐惜地說,吳嫂,你還是改嫁吧,不然,這根屋梁你是擔不起的嘞。每回勸,吳嫂的眼淚就噗噗地流下來,像有眼病似的。吳嫂說,我這個樣子,哪個男人會要呢?又有三個拖油瓶子,人家會害怕的嘞。街坊們說,也不一定么,或許能碰到合適的男人。
過了三年,崽女又大了一些,吳嫂也越來越感到肩上的擔子重了,所以就想改嫁了。再嫁個伙頭軍吧,恐怕已不可能了。在那個年代,伙頭軍是大俏貨,就說焦耳朵的紅旗食堂吧,有兩個男人死了婆娘,后來竟然還都討到了嫩黃花女。所以吳嫂深感為難。為難又如何呢?還是要嫁個男人吧。
吳嫂每天去紙板廠,要經過九井灣,九井灣大都是手藝鋪子,有洋鐵鋪子,有油漆鋪子,有玻璃鋪子,有印字鋪子,等等。久而久之,吳嫂就認得那些鋪子里的人了,還曉得洋鐵鋪子的顧三爺是死了婆娘的,兩個崽女都已成了家,各自分開過了。顧三爺五十多歲,吳嫂才三十九歲。吳嫂考慮,顧三爺的年紀是大了些,而自己有三個崽女,只要別人不嫌棄自己,那就是萬幸了。
吳嫂沒有托人做媒,每次路過洋鐵鋪子時,就有意地進去坐坐。顧三爺的身體好,臉膛放紅光,天庭很高,腦殼長得像個大壽桃。看見吳嫂間常來坐,顧三爺也很客氣,喊坐,泡茶,一邊當當當地敲洋鐵皮子,一邊跟吳嫂說說話。屋里散發著洋鐵皮的氣味。當曉得吳嫂的男人已經過世了三年,顧三爺說,唉,我的婆娘已經過了五年。吳嫂馬上接腔說,那你不找一個?顧三爺說,找也找了,沒有蠻合適的。吳嫂試探著說,只怕是你要求太高了吧?顧三爺說,我還有什么卵要求?只要能夠煮茶飯洗衣服就要得了。吳嫂不解地問,哪個女人不曉得煮茶飯洗衣服呢?
顧三爺咧開嘴巴笑,說,娘賣腸子的,那些媒人好像存心來氣我,給我做的媒,不是半邊瞎子,就是聾子,不是聾子,就是啞巴,不是啞巴,就是麻子,不是麻子,就是掰子,你看我背時不?吳嫂聽罷,揚起腦殼咯咯直笑,說,顧三爺,那你就能辦個福利廠了。顧三爺也自嘲地說,是呀,我就當個廠長算了。兩人說說笑笑的,久而久之,雙方就有點那個意思了。
有一天,顧三爺坦率地說,哎,吳嫂,不如我們搭個伴算了,你看呢?眼神像尺片直直地射過去,凝在吳嫂的臉上不動。
吳嫂感到了那種眼神的灼熱,臉紅了一下,如實地說,我還有三個拖油瓶子嘞。
顧三爺揮起錘子,往洋鐵皮子上當地敲一下,敲出一聲清脆,說,那怕個卵?你我都能掙錢,粗菜淡飯還是有的么。吳嫂遲疑著沒吱聲,是心里有了顧慮。顧三爺說,你有話就講,爽快一點么。吳嫂這才吞吞吐吐地說,你不曉得,我那三個鬼崽崽,原先吃油水菜吃慣了,粗菜淡飯怕是打發不了他們的,他們三天兩頭就要吃餐油水菜嘞。顧三爺一聽,怔了怔,說,哦,我倒是忘記了,你屋里焦耳朵是個伙頭軍。說罷,不再說話了,當當地敲著洋鐵皮子,仿佛是給這種突然的冷場注入一點熱鬧,不至于讓人感到尷尬。
吳嫂是個聰明人,明白顧三爺保證不了經常有油水菜吃的,所以吳嫂的顧慮就更大了,也很猶豫了,如果不能保證間常有油水菜,崽女們就會尋著她吵鬧,屋里就不會安寧了,那倒不如不嫁,省得天天淘氣。所以吳嫂明白,跟顧三爺是沒有戲了,后來,也就不來洋鐵鋪子坐了,若是路過,就遠遠地繞開,好像顧三爺的目光會拐彎撞見她。
吳嫂第一次出擊,雖然出師不利,倒也沒怎么破壞自己的情緒,她很清楚,像這種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然敲洋鐵皮子的談不成,那就打聽那些在飯鋪的男人,看是否有死了婆娘,或離了婚的,一打聽,有倒是有,只是聽說吳嫂有三個崽女,那些男人就毫不猶豫地打起了退堂鼓。為此,吳嫂很是灰心。
也許是吳嫂命中注定吧,這輩子要跟著伙頭軍。后來,有個叫歪鼻子的伙頭軍竟然答應娶吳嫂,況且態度堅決,信誓旦旦。歪鼻子在工農飯店,炒得一手好菜,人也十分和善,還是全市飲食行業的勞模,無崽無女。只是幾年前討了個聾子婆娘,還給她裝上了窯,誰料那婦人生產時大放血,娘崽都沒有救活。歪鼻子比吳嫂小三歲。對于歪鼻子其人,吳嫂是動了心的,又有點猶豫不決,歪鼻子的年紀倒不是問題,只是其長相也太丑了,那個肉鼻子,也不曉得他爺娘是怎么給他搞的,居然朝右邊歪,像船上的舵歪了,難怪只討了個聾子婆娘。按說,像伙頭軍這類人,如果長相還過得去,不至于討個聾子女人。吳嫂想,哎呀,歪就歪吧,自己這么個條件,就不必講究什么長相了吧,只要解決崽女吃油水菜的問題,屋里就安穩了。歪鼻子畢竟還是不錯的,其要求也不苛刻,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讓吳嫂生個崽女,吳嫂點點頭,同意了。
吳嫂把歪鼻子帶回屋里,崽女們曉得他是伙頭軍,都親熱地喊齊叔叔,并不覺得歪鼻子有礙美觀,只要有好吃的,管他是歪鼻子,還是瞎子、聾子,能夠解決油水菜就好。
那天,歪鼻子帶去了半斤油渣子,一進屋,打開報紙攤在桌子上,油渣子黃澄澄的,香氣彌漫,吳嫂的崽女們高興得直跳,哎呀,好久沒吃油水菜了。歪鼻子茶也沒有喝,叫吳嫂坐下休息,自己卷起衣袖親自下廚,先煮飯,然后,青辣椒炒油渣子,炒出來噴香噴香的,另外,還炒了一碗絲瓜。那餐晚飯,一屋人吃得津津有味,有說有笑的,屋里好久沒出現過這樣的氣氛了。
吳嫂很愜意,有時看著歪鼻子,覺得他也可愛起來,更重要的是,已經圓滿地解決了一樁大事。當然,崽女們更高興,嘴巴嚼得叭叭直響。難道不是嗎?走了個伙頭軍,又來了個伙頭軍,街坊都說他們有口福。街坊們除了羨慕,當然也有嫉妒的,都說,娘的腳,吳嫂一屋人天生是個吃好的命。
吳嫂的崽女們最有味道了,每天到煮晚飯的時刻,就站在門邊盼望歪鼻子來,心想,只有歪鼻子來了,才有油水菜吃。三個細把戲竟然還有了一種傲視街坊的眼神,好像他們屋里是開飯鋪的,油水菜是免不了的,而又每每陷入了失望,因為天都快斷黑了,也不見歪鼻子出現。的確,那個歪鼻子不經常來,即使來,也是很晚才兩手空空地來,此時,三個細把戲早已睡覺了。歪鼻子來了也沒有什么用意,只是坐下跟吳嫂說說話,然后就獨自走了,吳嫂也不曾說留他。吳嫂卻感到很失望,你歪鼻子晚點來也沒關系,想來看看我,也沒有錯,怎么就不拿點油水菜來呢?
其實,他們忘記了歪鼻子是個標準的勞模,每天下了班,還要主動去搞衛生,搞完飯店的衛生,還要到街上搞衛生,總是搞到深更半夜。他揮著大掃帚,獨自在大街上舞來舞去的,像是上天派來的奇人。當然,歪鼻子偶爾來吳嫂屋里吃飯時,也沒帶油水菜來。吳嫂和崽女們感到奇怪,這個活生生的伙頭軍,怎么比不上那個死去的伙頭軍呢?怎么兩手空空地來呢?難道好意思嗎?除了吳嫂,崽女們居然集體罷吃,含著滿臉的怨氣盯著歪鼻子。
歪鼻子一怔,弄不明白自己哪里錯了,說,哎,你們怎么不吃飯?一根手指頭彎掉鼻子上的汗水,往地上一甩。大的說,我們吃不下飯嘞。二的說,吃這樣的卵菜,吃得我們心里打哇哇嘞。小的說,我爺老倌在世時,間常有油水菜吃的嘞。
歪鼻子這才恍然大悟,哦,你們要吃油水菜哦。然后,聳聳鼻子,有點為難地說,哎呀,我和你們娘只有這點錢,哪里能夠間常吃油水菜呢?你們還要穿衣讀書嘞。
吳嫂擔心崽女們會說出更難聽的話來,趕緊把歪鼻子扯到睡屋,小聲地說,你不曉得帶點菜來,暫時堵住他們的嘴巴?歪鼻子老實地說,哦哦,那我上街去買好么?吳嫂說,買什么?你不曉得從飯鋪拿?我那個死鬼,以前是三天兩頭拿回來的。歪鼻子膽怯地說,那那那怕是要不得嘞。吳嫂鼓動說,有什么要不得?只要小心點,鬼曉得?我那個死鬼,手腳麻利是蓋一的。歪鼻子想了想,果斷地說,我是個勞模,絕不能帶這個頭。吳嫂很是失望,說,我原本希望嫁給你,崽女們就有油水菜吃了,看來是靠不住了。歪鼻子說,我不能損公肥私嘞。吳嫂生氣了,說,那你莫討我算了。歪鼻子驚訝地說,我們已經斗過榫子了,如果不討你了,怕影響不好吧?對此,吳嫂倒不怎么在乎,白了歪鼻子一眼,說,哼,就算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吧。歪鼻子很過意不去,攤著雙手說,哎呀,這叫我怎么做人呢?這不是毀了我一世英名嗎?吳嫂生氣地說,你只曉得英名英名,你難道忍心看著我的崽女瘦得像豆棵子?
那天,歪鼻子晚飯也沒有吃,就悶頭悶腦地走了,他需要認真地考慮一下了。本來以為能夠討到吳嫂,讓她生個崽,對齊家祖宗也就有了個交待,沒想到他們吃油水菜吃慣了,三天兩頭要吃,別人屋里哪有這樣的奢侈呢?尤其是吳嫂,還是勞動人民,一點覺悟也沒有,竟然還唆使自己去拿飯鋪的菜,這不是偷又是什么呢?甚至比小偷還過分,這叫監守自盜,如果被人發現了,真是毀我一世英名。以前飯鋪有個張矮子,就是因為偷菜,還偷豬板油,還偷鹽,還偷固體醬油,一家伙被開除了,目前仍在街上打流,好可憐的。歪鼻子曾經碰到過張矮子,說起往事,張矮子后悔死了,說自己貪小便宜,最終把飯碗都弄丟了。可如果不聽吳嫂的,這樁婚事恐怕是竹籃打水,如果再找對象吧,又到哪里找?那些女的看他長著一個歪鼻子,就不愿意跟他來神了。曾經有無數次,他把歪鼻子扳來扳去的,恨不能一菜刀把它剁下來重新斗過。當然,他也問過醫生的,是否能夠通過手術把鼻子扳正,醫生說,你是天生的,動不得手術嘞。
總之,歪鼻子很是猶豫,自己是個勞模,哪里能做這種丑事呢?哦,那就去買吧,問題在于,即使去買,也堵不住那幾張嘴巴,那幾張嘴巴間常要吃,自己哪有那么多的錢呢?所以,吳嫂的崽女們對歪鼻子也沒好感了,如果歪鼻子空蕩蕩地甩手來,也不喊他齊叔叔了,三張小臉冷冰冰的,很是不屑。他們甚至還勸過吳嫂,娘老子,你再找個吧,找個能拿油水菜回來的伙頭軍,這個歪鼻子長得太丑了,又不拿油水菜,還要他做什么?又不能夠把他熏干做臘肉吃。所以,那一陣子歪鼻子是最為痛苦的,原以為碰見吳嫂是他的福氣,沒想到還碰到一窩好吃鬼,在那個年代,哪個屋里不是酸菜霉豆腐呢?哪里間常有油水菜吃呢?他們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歪鼻子很想跟吳嫂一刀兩斷,更不想見那三個崽女了,問題是,要讓他做出這個決定實在是太難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很可能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吳嫂長得乖態,比去世的聾子婆娘強了百倍不止,尤其在床上讓他快活死了,還放肆叫,叫得他越戰越勇,像個勇敢的騎兵。聾子婆娘就差遠了,又不曉得叫,像一砣死肉,兩者簡直是天壤之別。
當然,痛苦歸痛苦,歪鼻子最后還是決定冒個險,他好像離不開吳嫂了,尤其讓他難受的是,吳嫂居然不肯跟他斗榫子了。有時,歪鼻子深夜去吳嫂屋里,崽女們都睡熟了,正是斗榫子的最佳時機,吳嫂卻不咸不淡地跟他說話,說一陣子,然后示意他走,無視他眼里的欲望之光,絲毫也沒有跟他斗榫子的意思。所以,歪鼻子憋得十分難受,想發脾氣吧,發哪個的脾氣呢?你沒有帶油水菜去,沒有滿足他們的要求,這就說明自己沒能力。每天上班,歪鼻子在廚房炒菜,看著那些肥肉,那些精肉,那些豬腳,那些豬腸子,那些肺肝腰子,恨不能偷一點藏在口袋里,又怯怯地不敢,似乎有許多警惕的眼睛在盯著,盯著他這個貨真價實的勞模。歪鼻子矛盾重重,心煩意亂。有一天,炒菜竟然沒放鹽,這對他來說,是個重大的失誤,也是個很大的羞恥。他連忙向顧客躬身道歉,顧客則嘲笑說,哎呀,你一個勞模都不記得放鹽,以后哪個還敢來吃飯呢?
那天晚上,歪鼻子破天荒地沒去掃大街了,他把掃帚放在腳邊,獨自坐在空蕩蕩的階沿上,雙手撐著下巴,想著煩雜的心事,像一個不眠的思想家。坐到半夜,歪鼻子終于咬咬牙,決定還是試試。心想,只要小心一點,誰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吧?更何況,自己是個勞模,這是一塊遮人耳目的金字招牌,是能夠讓別人信任和忽略的。在黑夜中,他突然清晰地看見自己拿著油水菜,一搖一擺地去吳嫂屋里,當然,還看見了那三個崽女的笑臉,他們都親切地喊齊叔叔。吳嫂則笑瞇瞇地等到崽女們睡熟了,就招手叫自己去斗榫子了。
歪鼻子終于做出了重大的決定。
第二天炒菜時,他趁無人注意,迅速地拿了一砣新鮮精肉放在口袋里,大約三兩左右吧,然后馬上鎖進更衣柜。雖然誰也沒有發現,他卻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邊炒菜,一邊做深呼吸,以平靜自己慌亂的心跳。
下了班,歪鼻子就去吳嫂屋里,一腳跨進屋門,像個功臣似的,把一砣精肉從懷里拿出來,啪地擺在桌上,說,你們看看,這是什么?吳嫂和崽女們一看,立即歡呼起來,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崽女們又親切地喊他齊叔叔了。歪鼻子動手做菜,把二兩精肉炒辣椒,把余下的一兩精肉和著絲瓜打湯,個個吃得油光滿面。后來,等到崽女們睡熟了,吳嫂向他眨眨眼,歪鼻子就喜不自禁地跟她進去了,終于,那種幸福又回來了。
歪鼻子希望這種幸福永遠地持續下去,也不枉來世間走了一趟,只是這種幸福太短暫了,短暫得連他都不敢回憶。當歪鼻子偷到第三回時,終于不幸地被人發現了,那個人叫左撇子,也是伙頭軍,左撇子沒給他一點面子,當著眾人,從他口袋里面摸出一砣二兩左右的臘肉。左撇子大加嘲諷地說,娘賣腸子的,虧你還是勞模嘞,你要老實交待,一共偷了多少回?
鐵證如山,歪鼻子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一時只覺得天旋地轉。歪鼻子真是太慘了,不僅取消了勞模的稱號,還被飯鋪開除了,跟那個張矮子沒有任何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