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直
月餅的包裝已經大于月餅本身了,聽一些糕點師講,當月餅超過三百元之后,賣的就是包裝了。包裝的成本做多大都可以,用檀香木、黃花梨做盒子,用白銀、黃金包月餅,再加上珠寶甚至鉆石鑲嵌,做成百萬元一盒的月餅也不是什么難事。可那玩意兒還能叫月餅嗎?那應該是“炸彈”了。你送炸彈人家罵你,可你把“炸彈”包裝好了,把陰謀裝進盒子之中,讓接受者沒了赤裸裸的受賄嫌疑,而是在接受人們的中秋祝福,甚至是充滿著詩意的祝福,這就明媚了。
月餅被如此豪華地包裝,恰恰說明月餅本身不值錢,若是值錢的東西就用不著再豪華外包了。比如手機的包裝,茅臺酒的包裝,鉆戒的包裝就不能超過其本身價格,超過了就是荒唐,就像對“神五”、“神六”的包裝能超過了“神五”、“神六”本身嗎?
月餅的真正價值不是那塊加了餡的小麥餅子,而是它的文化象征與含義,經過歷史的演變,月餅的內涵豐富了,身份提高了,它已不單單是一種食品,而是一種文化的象征。吃月餅,實際是品味一種團圓的文化、一種和諧的氣氛、一種相思的情懷。這種節日特定的食品有審美上的需要,包裝體現一下月餅的文化內涵就夠了,可如今月餅的包裝已經忘了這一點。
這有點像國人對人的包裝,一旦崇拜就神化。比如被儒生們包裝后的孔子就不再是一位教育家、思想家了,而成了圣人,神圣到了如今我們還在“輸出”孔子。無論我們把孔子的塑像立得多高,把孔子的學院建造得多么豪華,這個世界的政治往來也不會按照“三綱五常”的規矩行事,公司之間的經貿活動也會本著契約的精神實現著互惠互利的原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念是永遠做不成買賣的。我們可以把孔子包裝成圣人,可只能留作“自我神圣”之用,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那個被神圣起來的“偶像”。記得《武林外傳》中有一幕戲,燕小六的七舅老爺大罵燕小六是“龜兒子”,可是燕小六戴上官帽,七舅老爺就連忙跪下給“燕大捕頭”請安;燕小六摘下官帽,七舅老爺馬上站起來要揍他;燕小六又戴上帽子,七舅老爺重新跪下……
這個帽子就是月餅的包裝,下面的人就是那個月餅,這個人的人品不會因為帽子而變得高尚。他的帽子只能讓別人懼怕。
在現代商品社會,人往往被社會符號化了,社會化的符號大于了人本的意義,每個人與關系中的人都是包裝后的符號。比如,總經理、縣長、作家、工程師、法官、農民、罪犯等等。這樣的符號與每個人的關系本質上都是月餅與包裝的關系。而不是鉆戒與包裝的關系。比如總經理破產了、縣長被罷免了,作家寫不出作品了,農民成大款了,嫌犯原來被誤判了,那就像把月餅撕下了豪華的包裝都混裝在一個簸箕中,大家都是差不了三五元的一塊兒帶餡的餅子罷了。當然,不包裝月餅容易做到,不包裝人就難了。我們即便不接受他人對別人的包裝,可我們自己不也在潛意識中對他人進行包裝嗎?比如我們曾經對公仆、專家、學者、教師、醫生的仰望都是一種無形的包裝,因為他們職業的神圣而整體被我們推到了道德的高地,可這些符號化了的人經常讓我們失望,也如那個超值的月餅。人的品德、修養、善根是不用包裝的,凡是能包裝人的東西都是虛名與符號,就連“人民公仆”這樣超豪華的包裝都無法讓人隨意地指使其干事了,你還相信哪個月餅因包裝好就好吃?只有月餅是月餅的時候,月餅才有味道。
【原載2012年10月10日《南方日報》】
題圖 / 豪華食品 / 海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