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萬軍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龔自珍寫下這首著名詩篇時,正值道光中期,官場出現(xiàn)嚴重“人才荒”,新人是繡花枕頭,舊人是飯桶。像龔自珍這樣有真才實學的人,只能在“主流官員群”外徘徊。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因為當時皇帝樹立了一個“模范官員”榜樣——曹振鏞。
曹振鏞一共伺候過乾隆、嘉慶、道光三位皇帝。乾隆時期,他只是個不起眼的翰林院編修;嘉慶時期,他開始受重用;到了道光時代,他已經(jīng)大紅大紫。嘉慶為什么重用曹振鏞?因為他在一項工作上“業(yè)績突出”:作為“學政”,他判過的考卷,別人都挑不出錯。道光當政,曹振鏞的這項本領得到空前發(fā)揮,眾所周知,道光是一位“克勤克慎”的庸君,皇帝之好,正是振鏞之長。
道光時期的曹振鏞,就是靠“校對”發(fā)跡的。嘉慶帝臨終時,托四位軍機大臣擬繕遺詔,其中說高宗乾隆帝出生地為熱河承德避暑山莊。這份遺詔擬成后,道光帝作了審閱,“未經(jīng)看出錯誤之處”。遺詔順利出籠,頒告天下,滿漢文武百官都沒挑出什么毛病,但是,曹振鏞的“絕活”此刻再次發(fā)揮作用,他發(fā)現(xiàn):乾隆帝出生地應是北京雍和宮,而不是熱河承德避暑山莊。道光聽聞奏報后喜怒交加,降旨:寫遺詔的軍機大臣退出軍機處,各降四級,而曹振鏞則平步青云,榮任軍機處領班。
因為挑出了皇爺爺(乾隆)出生地之錯,曹振鏞在道光皇帝任上大紅大紫,固寵軍機大臣之位十四年。
重用曹振鏞之后,道光感到輕松了很多。道光素以“勤政”著稱,每天都要批閱大量的奏章,但他一個人精力畢竟有限,實在是苦不堪言:要是仔細看,夜里不睡覺也看不過來;不認真看,又怕被臣下欺騙。曹振鏞為他出了個絕招:“抽查幾個,找出字面錯誤,下邊打上來的報告就不敢糊弄領導了。”大臣們從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奏字斟句酌,惟恐被皇上抓到一字之錯。
從此,道光充當?shù)氖且粋€“總校對”的角色。而曹振鏞是“執(zhí)行總校對”。這君臣二人的審閱制度,令官員把許多精力花在“細枝末節(jié)”上。不但優(yōu)秀人才的精力因之消磨殆盡,也徹底埋葬了官員的進取之心,國家大事更是無人操心。
守舊的領導喜歡求全責備。根據(jù)領導的喜好,曹振鏞的判卷標準為——只要八股文做得好,滴水不漏,就給以優(yōu)加。至于文章里有沒有治國安邦的“真知灼見”,卻忽略不計。龔自珍會試曾撰《御試安邊撫遠疏》,其文質與王安石政改策論頗有一拼,但主持殿試的曹振鏞卻“以楷法不中程,不列優(yōu)等”,將龔自珍置于三甲開外。
如此一來,讀書人為了中第登科,紛紛畫地為牢、造繭自縛,行文循規(guī)蹈矩,毫無個性,所以真正被選中的,往往是些“繡花枕頭”。吹毛求疵的“曹振鏞式科考”廢掉了大批有才華的讀書人,使得入仕官員的素質“一代不如一代”。
一心當好“校對工”的曹振鏞死在了“總校對”道光皇帝前面,曹振鏞死后其畫像被納入紫光閣列顯赫功臣行列。道光親筆題詞,意即“學習振鏞好榜樣”。曹振鏞死時正值道光中期,此時官場庸才輩出,出現(xiàn)嚴重“人才荒”,中國社會進入“日之將夕,悲風驟至”的衰世。
人言曹振鏞害了道光,起到了尸位素餐的“模范帶頭”作用,導致官場盡數(shù)庸人。豈知哪有領班主宰老板之理。只有那樣的老板,才能造就那樣的領班。不是曹振鏞害了道光,而是道光埋葬了人才,害了群臣。道光贊曹“克勤克慎”,其實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別解,透出的是主宰官員命運的皇帝的游戲之規(guī)。正是道光以刻薄為能事,抓小放大,才把官場徹底變成了的庸人天地。
【原載2012年第7期《學習博覽》】
題圖 / 劣企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