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
這則新聞,使人讀出了寒意與眼淚。
據《新快報》報道,十五歲的少年李孟,因患有自閉癥(孤獨癥)、無法對自己的部分行為自律,在深圳市寶安區寶城小學試讀一學期后,因十九名家長聯名要求學校禁止其入學,被勒令退學。此前,學校不給他發新課本,母親便幫他借書;老師不許他走進教室,他便一個人偷偷從后面進去,坐在最后一排聽課;搬走了他的桌椅,他便站在最后一排聽課,“他一個人,靠著墻壁,站得老直,像一朵蘑菇”。
如今,他只能站在校門外,形單影只。外面的世界很大,他的世界卻無比微小;外面有“世界之窗”(深圳灣畔),他走向世界的窗口,卻從一出生就被關上了。
李孟并非特例。據估算,中國自閉癥兒童的數量至少有一百五十萬,加上成年人,其總數實在令人憂心。他們的生存狀態,已經構成了一個嚴峻的群體性問題。
對自閉癥患者而言,一大難題便是受教育權的落實。李孟來寶城小學之前,曾在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學校讀書,鑒于其優異表現,他的班主任認為,如果繼續留在這里,也許會耽誤孩子的成長,建議他轉去公立普通學校。只是,寶城小學的校門,卻是他人生的高墻;那十九位反對自閉癥兒童入學的家長,抽走了他翻墻的梯子。
這里呈現了一種兩難:一面是對自閉癥兒童受教育權的捍衛,另一面則是對其同學的保護——自閉癥患者的異常行為與攻擊行為可能會傷害他的同伴,以李孟為例,他不守紀律,不講衛生,“他常把手放進嘴里,又用沾著口水的手去摸其他同學的本子,同學們都不敢接近他”。教育者若無法做出折中的方案,那只能取其一端,常見的法子就是為了多數人的權益而犧牲少數人的權益,為了一個安全的班而驅逐一個孤獨的人。你可以說這是民主的代價,同樣可以說這是多數人的意志所結出的苦果。
我的朋友石扉客,前不久講述了一則關于教育的溫暖故事,主角正與李孟相仿:“開學后女兒班上一個智障同學走了。這孩子發病的時候會突然追打同學,因此家長們都很擔心,一直和學校交涉。女兒也被他追打過。現在真走了,她突然有點傷心,說這個同學其實很可憐,一次發病時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就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把手從他手里抽回來,感覺他眼神里有東西在慢慢安靜下來。”能讓他安靜的東西,就是能讓李孟等自閉癥兒童不再孤獨的東西,就是能摧毀高墻、化解堅冰的東西,就是能把你寒冷的世界握在我溫熱的掌心的東西。
要融化一塊堅冰,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放進火爐,要治療一個人的自閉,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置入開放而溫情的空間,用你的溫柔讓他安靜,用你的愛讓他光明。
只可惜,李孟剛剛看見了光亮,卻被推向更深沉的黑暗。
詩人阿羅尼斯吟道:“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自閉癥患者的孤獨,卻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它不僅會吞噬這些“星星的孩子”,還將吞噬這個世界的蒼穹與善意。唯一的拯救之道,就是照亮黑洞,讓它變成花園;就是擁抱夜空的星星,讓他們發光發熱;就是牽住李孟孤單的手,告訴他:親愛的孩子,你永遠不會獨行。
【原載2012年9月19日《新快報·熱評》標題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