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債

施藝群

錢老師怎么也想不明白，新生王大碩怎么老是躲著他。

錢老師是學心理學的，研究生畢業之后，留校做了老師。新學期開始，他擔任了一個新生班的輔導員。

班里二十幾名學生，男生陽光女生活潑。可就是這個叫王大碩的很是有點特別，見了他就好像是嫩雞見了老黃鼠狼似的，不是躲就是跑。實在躲不過跑不了，就拐著彎走。奇了怪了，我就這么讓人討厭么？錢老師正這么想著，突然看到王大碩低著頭走過來。

“王大碩——”錢老師大喊一聲，他決定找王大碩談談。

遠處的王大碩猛然一驚。他抬頭一看，轉身又想溜。

“王大碩，過來！”看到王大碩又想躲，錢老師又大喊一聲叫住了他。

看看跑不了了，王大碩磨磨蹭蹭很不情愿地走到錢老師面前。

“王大碩，你為什么見了我老是想躲？我有這么可怕嗎？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錢老師一通急問。也是的，一位剛剛走上教師崗位的新老師，如果讓學生見了老想“躲”，那是多么的“失敗”呀！

“沒、沒意見……”王大碩說道。

“那你為什么見了我就要躲？”錢老師問道。可問了好幾遍，王大碩就是不回答。

錢老師放走了王大碩，職業的敏感讓錢老師感覺到這個王大碩一定有心理上的問題。

轉眼圣誕節到了，這是一個年輕人的節日。王大碩畢竟是一個不到20歲的孩子，在這樣的節日的氣氛里，看上去心情輕快了不少。

“大碩，和我喝酒去。”錢老師課后找了一個機會招呼王大碩道。他想趁這個機會，與王大碩談談心。

見到錢老師，王大碩又低下了頭。這次錢老師可不理王大碩怕不怕他，一把拉起他就走。

錢老師拉著王大碩來到校園外一家小酒館，他點了幾個小菜，就著啤酒，與王大碩喝了起來。

幾杯酒下肚，王大碩的情緒活躍了起來。錢老師見時機已到，就開問：

“大碩呀，我雖然是你的老師，但也長不了你幾歲。你今天就跟我掏句心里話，你為什么老是躲著我？你知道不？一名老師被學生‘躲，那是感覺很失敗的呀。”錢老師說得很動情。

王大碩被問不過，借著酒勁，終于敞開了心扉。

王大碩的家鄉在農村。讀高中時，他的成績很好，但是家里很窮。他的高考，純屬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從沒想過要進大學的校門。

高考分數出來了，王大碩毫無懸念地上了本一線。正當他打算外出打工的時候，高中的班主任錢老師找上門來。他給了王大碩一只大信封，雙手抱了抱他的肩，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了。

信封里裝著的是1萬塊錢。王大碩捧著這一大沓錢，心顫抖了，眼濕潤了。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找到工作，掙到錢，盡快把錢還給錢老師。

“就這事？就是因為你欠了高中的錢老師1萬塊錢？”錢老師問，“那你好好讀書就是，將來工作了，把錢還給錢老師不就完了？”

“還不了了。”王大碩又把頭低下來，“錢老師去世了——車禍。”

“哦——”錢老師似有所悟，“這么說來，那一萬塊錢，成了你的‘心債？”

“是的。”王大碩說。

“那你為什么見了我要躲？”錢老師長吁一口氣，心想，這小子并不是對我有看法。

“那是因為您也姓錢，您也叫‘錢老師，而且長得還和高中的那個‘錢老師有點像。”錢老師聽得眼睛突了出來。“我每次見到您，就想到我高中的錢老師，就想到那一萬塊錢。”王大碩說完，頭又低了下去。

錢老師終于明白了：這王大碩看到他就躲，還真的和他有關。誰叫他也是姓錢呢？而且，還跟那位去世的“錢老師”有點“像”！此時的錢老師心里，頗有點無奈。

轉眼又過去了幾個月。春天來了，這是一個多情的季節，也是一個希望的季節。這天，王大碩接到一個電話，是高中的同學打來的，說是要和另外兩位同學來看他。

還是校園外的那家小酒館，四位同學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他們幾個在當年可不簡單，號稱高三一班“四劍客”——每次會考都是年級前四名。他們是班主任錢老師的寶貝啊。高考了，果然不負錢老師的厚望，他們四個全部上了本一線。而且全校就只有他們四人上本一線。

四個人談著談著，很自然在談到了高中班主任錢老師。當年錢老師對待他們如同親子啊，盡管他還那么年輕，還沒有結婚呢。想不到這么好的老師卻英年早逝，四人談到這里不免一陣唏噓。

“你們知道么？”有一位同學說道，“去年，錢老師不是給了我們每人1萬塊錢嗎？你們知道這錢是從哪里來的嗎？”

“也給你們每人1萬元？”王大碩萬分驚訝。

“我們學校的教育質量較差，每年很少有考上本一的學生。學校規定考上一個本一，就獎給班主任老師1萬元。”那同學喝了一口酒，并不在意王大碩的神情，“我們班考上了我們四個，錢老師應該拿了四萬元。”“你是說，錢老師把他的獎金給了我們？”王大碩問。“是的。我估計，錢老師可能覺得自己不應該拿這筆錢，就給我們當學費了。”那位同學道。“原來如此！”王大碩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輕松。

小酒館門口，錢老師走了進來。他走到收銀臺前，替王大碩他們付了酒錢。他走到包廂前看了看，轉身走出小酒館。錢老師仰頭長嘆一口氣，如釋重負。他導演這出“戲”，相信一定能夠幫助王大碩走出心理上的陰影。只是，他覺得他很愧對那位在天國的“錢老師”。山區窮學校，哪有錢獎給老師呀！“真對不起您呀錢老師！為了我們共同的學生能夠健康成長，只好讓您那偉大的人格‘犧牲一回了……”錢老師背著雙手，心里默默地念叨著向校園走去。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