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法律不再被輕視

張思之

2011年最重要的法律事件之一，是李莊案二季以檢方撤訴告終，但他此前在法庭上的戲劇化表現，實難為中國律師形象添彩。不論李的個人行事作風如何，這一事實關系到中國律師整體形象，應予重視。

近兩年來，法律在中國似乎越來越難以發揮應有的作用。法律不應服從于某個方面或某種政治，而要服務于客觀、公正、獨立的本性。實踐證明，靠政治、靠官員，無法把案子辦好。須知，一個案件能被送到領導手中，此前必已經過多名法律人之手，多少人、多少年查下來都拿不定、吃不準的案子，寫一張數百字的條子怎么可能把它說清、說細?領導人憑這個短小的描述，大筆一揮就把案子判好，天下哪有這等事?領導其實大可不必為這些具體事務勞心分神，只需抓好法律、抓好政策、抓好方針之后嚴加監督即可。

想要真正實現司法獨立恐怕仍需一番長途跋涉，不要心浮氣躁，不要操之過急。然而，換一個角度，強調讓法官獨立、讓法官對自己審判的案件負責，未嘗不是良謀。我是法官，我的案件要依法律判，即便有人干預、甚至以砸掉飯碗相威脅，我也要依法，守住底線。法官如果能有這般骨氣，對所有個案堅持原則，受益的將是整個社會，包括執政黨，而絕不限于當事人個人。

法官職業化同樣重要，尤其是身居高位、能夠對法治進程產生實質影響的大法官們。既是大法官，法學專業水準便須與法學家伯仲難分，且要經過某種考試方能被授予資格。作為法官，沒有深厚的法律功底，不能準確采信或排除證據、不能作出正確判決，政治性再強也無濟于事。所以，在今后法官及大法官的選任中，務須強調專業化。

在新的一年里，我還想對律師同行說幾句。

律師要自愛、自重、自強。法治環境愈是糟糕，就愈要自愛、自重；而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為當事人、為法律負責，需當自強。自強，既要在道德素質方面提升，也應在業務方面提高。

現在社會雖然面臨著道德危機，但律師作為知識分子，亦可稱得上是知識界的精英，如果精英們都在墮落、都在與腐敗同流合污，這樣的社會哪里還有希望?律師應有的是文天祥筆下的“浩然正氣”，和不與權力勾結的錚錚骨氣。律師天然要與公權力對抗——而非對立，要制約公權力、發出與公權力不同的聲音。當然，這并不是要與公權力正面沖突，而是督促它沿襲法律軌道行使權力。所以，一旦面對權力重壓，不能屈服、不能順從，更不能行賄。否則，我們無異于社會的敗類。

從律師職業存在以來，律師們就會不斷地面對各種各樣的風險，這是由其與公權力對抗的本性決定，無法避免。面對今后可能發生的風險，除了自愛、自重、自強，更要守住一名律師的底線，絕不能后退一步，不能妥協、不能求饒下跪、不能亂來。當然，在這樣一個處處講政治的社會里，也要懂政治、懂策略才能更好地自我保護。在今后遇到問題時，要明白是在什么樣情況下、產生了什么樣的矛盾，應該怎么樣進行應對。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做律師也是一門綜合性藝術，要應對各個方面，在應對中提高。現實中，有許多優秀律師由于各種原因不能充分發揮作用，這種現象既令人遺憾，又不免困惑。這就好比戰爭，試想，當一個陣營的人被一個一個收拾掉的時候，陣地又如何堅守?進攻的同時，也要自我保護，不只是為了律師的個人安危，更是為了還有做事的機會。

律師業務亦尚有大幅提升空間。我們應謹記蘇格拉底的名言——“我知道我無知”。我已屬暮年，雖深切體會到自己無知卻為時太晚。但愿那些正值英年、盛年的同道早早醒悟，勤奮、勤勉地學習、讀書。律師里用心讀書的人少，所以我很希望我們在這方面能夠提高。用三年時間充實自己，好好做事，好好看書，一定會有很大作用。

律師同樣也是一個需要凝聚力的行業。1997年，湖南岳陽律師劉正清因與檢察機關發生沖突，被以“妨礙證據罪”拘捕并被非法剝奪會見辯護律師的法定權利，岳陽律協為此發出通告，要求岳陽律師在刑事案件中集體“罷辯”。那種氣魄，那種膽識，多精彩!然而不幸此后，我們的律協很難為行業發聲。近年來，律師的聲音總是來自個人，勢單力薄，只有行業的聲音才會強而有力。2011年的北海律師團作為一個整體，反映出形如一盤散沙的律師行業凝聚力尚存。律師應當為了一個正確的目標而志同道合，方能真正凝聚。中國的律師隊伍現有20萬人，已不再渺小。新的一年中，如果這20萬人都能振而奮起，為了一個正確的目標，該有多漂亮!誰還敢輕視法律?

2012年，法律界人士依然責任重大。盡管網絡的影響力、號召力日漸強大，但仍有許多現實中的困難和問題不能依靠網絡解決。從另一方面看，炒作與急功近利有時還會為社會平添浮躁之氣。空喊口號沒用。如果每個人都能靜下心來，戒除浮躁，從最普通的工作做起、從每一個案件做起，扎扎實實、規規矩矩地嚴格按照法律辦事，必定會逐步推進我們整個國家的民主與法治。我堅信不疑：歷史的進程誰也不可能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