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行第一副行長楊琨被查懸疑

柯實

從現有已獲得的情況來看，“藍色港灣事件”并不足以撼動這位農行“第三把手”。

上午八點半，大批白領從北京地鐵一號線東單站A出口涌出來，其中的一部分拐進了四四方方的農行總行大樓。

穿過一樓的大鐵門和接待處，這些年輕的精英白領們陸續走入電梯，他們將進入不同的樓層，開始新一天忙碌的工作。不同的樓層代表不同的級別，這班電梯里，領導所在的那幾層的數字沒有被點亮。

走在農行大樓回字形格局的樓道里，沒有感到這些職員們像往常一樣安靜，只有“噠噠”的鍵盤聲從里屋傳出來，由于辦公人員密度較小，這聲音顯得格外空曠。

農行排名第一的副行長楊琨沒有在這座大樓里出現已近一個月。對于楊行長的“失蹤”，一位農行的員工對《鳳凰周刊》記者表示“感覺這件事不怎么重要，對我們沒什么影響?！?/p>

但銀行業一些高管卻一反常態，面對《鳳凰周刊》記者出奇般地緘默。

蹊蹺的藍色港灣項目

匯總大陸各媒體報道，5月10日左右，楊琨已被邊境控制;5月25日，楊琨被中紀委帶走“協助調查”;5月30日，農行發公告證實此事。

一位知情人士稱，此事系農行內部實名舉報。更有說法稱楊琨在農行內部得罪過不少人，不斷有人將實名舉報信遞交到農行高層甚至中紀委手中，列舉了不少楊琨主管的房地產信貸業務中的諸多問題。而材料中一直有人提及藍色港灣這個地產項目和楊琨之間存在問題。

一位原農行楊琨下屬向《鳳凰周刊》記者透露，如果是實名舉報，應為中高層人士，原因為這個級別的事情，處級及以下人員很難有確實信息。

4月中旬，業內即有傳言稱農行因牽涉“藍色港灣”事件被有關部門關注，矛頭指向農行高層。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5月下旬，楊琨被有關部門帶走“協助調查”。

知情人士稱，今年2月以來，藍色港灣的老板王耀輝數次被有關部門帶走要求協助調查，但目前已獲自由，“此人背景極其復雜，還沒聽說有人摸清其來路”。

據稱，有關部門在帶走楊琨之前，先行對舉報材料中所列系列問題進行了前期調查和核實，其中包括兩次調查王耀輝?！巴醪粌H供出楊琨，另外還‘招出一些藍色港灣項目在運作過程中的一些其他官員?！贝箨懨襟w的所述，并未得到有關部門的證實。

藍色港灣位于朝陽公園西北，整體為仿歐式風格的商業地產項目。04年始建，07年完工，08年開始對外營業。從地圖上看，就像是在長方形的朝陽公園西北方砍掉了一個角。

國內媒體公開報道稱，農行曾為藍色港灣的項目提供了30億左右的十年期的經營性物業貸款，以藍色港灣資產作抵押。該消息經一些業內高管向《鳳凰周刊》記者證實，貸款本身及數額基本屬實，由于物業逐漸還款現在可能不到30億元，但相差不多。

中國農業銀行是新中國成立的第一家國有商業銀行。2009年，由國有獨資商業銀行整體改制為現代化股份制商業銀行，并在2010年完成“A+H”兩地上市。

一位國內銀行主管風險管控的高管研究發現，該30億元經營性物業貸款本身很有問題，“一般來說這種貸款不可能超出你的項目開發建設成本，通常是項目開發建設成本的70%或80%”。

2004年，藍色港灣以10.08億元獲得北京朝陽公園“藍色港灣商業配套設施”項目用地，根據前述藍色港灣土地變更公示，項目完成后又補交2億土地出讓金，即總的土地款約為12億。業內人士稱，類似的矮層高商業地產項目的建安成本不超過5000元/平方米，藍色港灣總建筑面積為20.8599萬平方米，其中包括6303平方米的酒店、16.6351萬平方米的商業，以及3.5945萬平方米的地下車庫。這么算來藍色港灣的建安費約為10億元。管理費用約為建安費的3%，即3000萬元?？傮w累計，藍色港灣的項目成本約為22億元左右。

另外一種項目開發成本計算方法是，用當時的平均建設成本價格乘以總面積得來，即：（每平方米1.275-1.5萬）×面積20萬平方米=24億-30億。

這樣看來，一般商業銀行給藍色港灣的貸款應在17億～22億之間，“怎么貸出的這30億，這里邊就有問題了，不排除造假的可能”。上述商業銀行風險管控主管對《鳳凰周刊》記者表示。

根據北京市國土局朝陽分局出示的土地抵押信息表明，2011年7月和12月，藍色港灣9.63萬平方米的土地已經兩次抵押給農行北京東城支行，分別為9000萬元和4.06億元，目前總共獲得近5億元經營性物業貸款，剩余的近25億元貸款現在并沒有官方資料顯示出來。

藍色港灣同一塊土地可以抵押兩次的原因為，只要抵押率不超上限就可以多次貸款，國土局規定的抵押率為100%，也就是藍色港灣土地評估價值的100%，但常規操作是不超過70%。

而藍色港灣的土地評估價值卻在2011年7月至12月這短短4個月間從158452萬元飆升至650599萬元，相差近50億元，而在此時間因國家調控周邊地價并未有大的波動。

另據2012年信息，藍色港灣今年5月又再次將9.63萬平方米的土地抵押給農行東城支行，土地評估價值重歸第一次的15845275元。

此外，2011年抵押時，期限是從2011年7月6日至2012年5月5日，而這次抵押把抵押期限延長至了2012年11月5日。令該銀行高管困惑的是，“經營性物業貸款一般不會只是一年，原則上是8年，最多可達15年”。

經營性物業貸款是指：以物業法人所擁有的物業作為抵押，來源一般為經營勝物業的經營收入，但不僅僅以這一種為還款來源?！皬陌踩珌碇v這種貸款銀行比較歡迎”，該銀行高管解釋。

此外，農行對藍色港灣的貸款，其用途走向也難禁得起檢查。2009年銀監會發布的“三個辦法一個指引”《固定資產貸款辦法》中的核心要求：要求貸款人應事先與借款人約定明確、合法的貸款用途。

藍色港灣這筆貸款的用途是去歸還當年建設的虧損還是用做物業建設或者其他，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明。此前，北京恒天財富研究部的一份報告顯示，藍色港灣公司2010年末經審計的資產總額為44.3億元，負債為29.7億元，負債率達67.11%。

“我猜測它一部分用于還款，一部分用于盤活自留物業。像藍色港灣銷售一部分、自留一部分。當手上沒現金的時候就拿出一部分去銀行抵押，有活錢了，經營性物業貸款就起到這個作用。所以它的用途是很難被監管的?！鄙鲜鲢y行高管向記者透露，“銀行貸出去的錢90%都會存在倒手、挪用情況。但銀行關心的是客戶現金流和資產負債表?！?/p>

從現有已獲得的情況來看，“藍色港灣事件”并不足以撼倒這位農行“第三把手”。由于藍色港灣的成長期正好經歷了北京地價飛漲，“藍色港灣的抵押肯定是足值的”，不愿透露姓名的銀行高管稱，“只要每年的經營收入能夠穩定歸還，就不會出現不良貸款，并不能算做信用風險，楊琨這件事只能算做操作風險”。

操作風險，在巴塞爾新資本協議中給出了被廣泛接受的定義，即“由不完善或有問題的內部程序因素、人員因素及系統因素或外部事件所造亂損失的風險”。

如人員的操作失誤、銀行內外勾結、流程設計不合理、流程執行不嚴格、系統失靈、系統漏洞、外部欺詐、突發外部事件以及經營環境的不利變化等。

截至目前，楊琨兼任董事長的農銀匯理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和農銀金融租賃有限公司業務經營也未現異常。

楊琨牽涉徐明案

楊琨被帶走或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一位農行領導向本刊記者透露，目前對于該案的一些信息和報道不符合事實。但至于具體怎么不符合事實，他沒再說話。

據目前公開報道，楊琨此次是“協助調查”，而協助單位是中紀委。“協助調查”并沒有法律規定，司法實踐上，“協助調查”既有可能僅僅要求普通公民履行作證的義務，也有可能是對相關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的前置程序。

農行等國有四大銀行是國務院的直屬單位，類同副部級行政單位，而楊琨相當于正廳級干部。“我也感到不解，如果是王耀輝使楊琨出事，那么直接由中紀委來介入，好像有點不太符合常情?！币晃粵]有參與該案的中紀委人士私下向記者分析。

記者從多方線索了解，楊琨被“協助調查”可能牽涉實德集團徐明案。“十八大前，有關方面對徐明案是要有個整體的結果?！币晃恢槿耸款H為肯定地表示。

事實上，徐明的第一桶金受益于農行大連分行的貸款。

1992年，徐明在剛發跡時說服時任遼寧省莊河市外經委主任的楊興普，并通過有政府背景的莊河外貿公司成立大連實德機械工程有限公司。11月，徐明成為莊河外貿的經理和法定代表人。工商資料顯示，這家合資公司的股本和投產后所需的流動資金，都是農行大連分行國際業務部的貸款。

1994年，徐明再次借助莊河外貿，合資成立大連實德塑膠工業有限公司。中方出資675萬美元現金占75%股份，其股本和流動資金仍是來自農行大連分行國際業務部的貸款。

農行與徐明的這些淵源，會不會是楊琨與徐明內部交易的線索？目前，記者幾番求證無果。關于楊琨的各種傳言仍在紛攘。

行政化銀行業

“中國銀行業監管是世界上最嚴格的，但總是管不住?！币晃毁Y深業內人士表示，外部監管上是有一行三會，但銀監會通常很難約束行政級別高的銀行，行長、董事長說了算。

而在銀行內部，自1996年以來，有關內部監控的手冊都厚厚一沓?！斑@些規章也許能預防一個出納人員從抽屜里把現金拿走了，但是對于高層犯案卻制約不夠。因為有些問題是不能通過技術性的手段來解決的?！痹L期在銀行業監管一線工作的清華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王君打比方說，如果銀行行長可以向信貸部門隱性或者顯性地施加影響，給他希望的人發放貸款，下面也只能發發牢騷，最后還是要看領導眼色。在西方銀行，一筆貸款，首先要審貸委員會進行合議，行長不能進入委員會，但在中國銀行高管常常是委員會主席。

國外銀行界另一個原則是，銀行監管者對銀行高層人選的任命擁有否決權。相比之下，國內銀行系統沿襲的是政府準公務員管理辦法。主管部門按照選擇政府官員的標準來任命。這使得銀行積弊，“要有人檢舉，經人批準后才會調查?！蓖蹙硎?。

這些體制漏洞問題，在2000年前后的銀行業改革時未被觸及。當上市后整個蛋糕做大時，銀行“碩鼠”的機會也就隨之增加?！斑^去兩年大規模放貸，尋租機會更加隨之放大，今明兩年金融腐敗案高發不奇怪?！币晃粯I內人士特意提醒，“農行的內部管控較之其他幾大國有銀行，要亂一些”。

楊琨在農行系統工作前后近30年，根深蒂固。且很長一段時間主管農行的人事教育部，“部委里這個部門，相當于組織部，屬核心部門，通常需要與上層關系很好才行。”農行一位人士含蓄談道。

從2004年任副行長至今，楊琨分管前臺業務、對公業務，是主管房地產信貸的銀行領導。

而在以存貸款規模和市場份額論英雄的銀行業生態下，前臺和對公業務則幾乎是銀行的生命線，主管領導必然與各界上層有著廣泛的人脈。

2007年，項俊波就任農行行長后，農行總部重心向后臺傾斜，加強對之前信貸擴張所積累的風險進行管控。“前臺的很多貸款在后臺風險監管那里都不能通過，使得前臺工作人員有些情緒上的不滿?！币晃粭铉瓕傧抡f。

該屬下對他這位原上司的印象是前臺業務水平一般，但是為人活絡，口才好，富有感染力，有激情。

在農行資格最老人物楊琨去職之前，農行人事調整已出現加快趨勢，先是2011年12月國開行行長蔣超良就任農行黨委書記兼董事長。五個月后，農行副行長潘功勝收到中共中央組織部的任命函，調任央行擔任副行長。

13年間落馬的銀行高管

1999

朱小華

原光大集團

董事長

赴香港擔任光大一把手前，朱小華曾擔任過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兼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2002年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朱小華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個人全部財產。

2001

段曉興

原華夏銀行行長

2001年，段曉興因涉嫌受賄被依法逮捕。2002年，一審判定段曉興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出人意料的是，2003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段曉興犯受賄罪，情節輕微，免于刑事處分。

2002

王雪冰

原建行行長

在1993年到2001年期間，王雪冰非法收受賄賂共計115.14萬元。此外在擔任中國銀行紐約分行總經理和中國銀行行長期間，違反金融監管規定，工作嚴重失職，造成嚴重后果。2003年，王以受賄罪被一審判處12年有期徒刑。

2002

趙安歌

原中國銀行

副行長

2002年9月18日被逮捕。2004年4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和挪用公款罪一審判處趙安歌無期徒刑。此案涉及到1949年以來金額最大的一起抽逃銀行資金案——中國銀行開平支行案。

2003

劉金寶

原中銀香港總裁

劉金寶曾獲選“中國十大杰出青年”、“世界十大杰出青年”。由于涉及貪污受賄以及周正毅等人的問題貸款案，2003年被捕，2005年8月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2004

張恩照

原建行行長

2000年至2004年期間，張恩照多次非法收受他人給予的款物共計人民幣4，0萬余元。2006年11月3日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

2008

王益

原國開行副行長2008年6月因涉嫌“重大違規”而被“雙規”。2012年4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認定王益犯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2012.05

楊琨

農行副行長

據稱，楊琨案發于京城一家房地產企業家的賭博事件。該地產公司與農行的淵源可以追溯到2004年左右，當時楊琨是主管房地產信貸的副行長。知情人士透露，楊琨的問題恐怕不止于此。

2012.06

莊永輝

煙臺銀行董事長

因涉嫌今年2月初的一樁票據案，煙臺銀行原董事長莊永輝被批捕，現煙臺市檢察院、公安、紀檢和中銀監正聯合辦案。

2012.06

陶禮明

郵政儲蓄銀行行長

6月，郵儲銀行行長陶禮明被中紀委帶走，同時還有郵儲銀行多位中層被帶走。同時通報被中紀委帶走的還有中郵信通實業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張志春及另一位高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