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淑女 簡偉研
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 北京 100191
慢性病的防治問題受到全世界的廣泛關注。隨著長期的研究和實踐,一個新的共識逐漸形成:慢性病與諸多社會因素廣泛聯系,其防控不僅僅是醫學領域的一個技術問題;群體層面的防控效果,依賴于社會政策的引導和調控。[1]2011年9月,以“慢性病防控”為主題的聯合國高層會議,在其政治宣言中明確指出:應對慢性病,各國政府須承擔首要責任,創造公平的促進健康的環境,使個人、家庭和社區有能力做出利于健康的選擇。[2]本文以社會經濟地位作為分析視角,一方面是因為社會經濟地位被認為是影響健康的根本原因;另一方面是因為社會經濟地位與社會政策緊密關聯[3],研究社會經濟地位與慢性病的關系,對于制定“有利于公平的促進健康的環境”的政策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采用中國家庭動態跟蹤調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2009年成人調查數據進行實證研究。該調查樣本采用多階段、概率與規模成比例(Probability Proportionate to Size Sampling,PPS)的方法抽取。初級抽樣單位為縣級行政單位。CFPS2009年成人問卷調查中與本研究相關的指標包括:調查前6個月內由醫生確診的慢性病患病情況、自評主觀社會地位、工作決策權情況(工作內容、進度和強度各自的決定方式)以及年齡、性別、受教育情況等人口學資料。
本研究著重關注18~60歲工作人群,其原因在于:第一,慢性病患病人群年齡在不斷前移;第二,工作人群區別于學生和退休人群,與工作環境密切相關,有助于進一步分析勞動力人口慢性病患病的原因 ,從而制定富有針對性的政策。CFPS2009年測試調查涉及北京、上海和廣東,樣本共4 668人,其中北京和上海18~60歲工作人群1 806人,全部納入此研究。
在本研究中,“慢性病”的界定為被調查者自報調查前半年內患有的、由醫生確診的慢性病。本研究對“社會地位”的指標分為“主觀”和“半客觀”兩類。“主觀指標”是被調查者對社會經濟地位的自評情況;“半客觀”的社會地位則以工作內容、工作進度、工作強度的自主決定權來代表。
單因素分析時,不同人群慢性病患病的差異采用R×C列聯表卡方檢驗。多因素分析采用二分類Logistic回歸模型,因變量是患病與否,分別對主觀社會地位和半客觀社會地位指標進行回歸:
其中,p為慢性病患病風險;Social*Income為社會地位和收入分組的交互項;Social 為主觀/半客觀社會地位,以社會地位最低組為對照設置分類變量;Income為收入分組,以收入最低組為對照設置分類變量;X是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等控制變量。在分類變量的設置上,自評社會地位分為 “很低”至“很高”5組。工作的決定方式測量,按“完全由他人決定”、“部分由自己決定”、“完全由自己決定”分為3組。社會地位與收入的“交互項”分三類:社會地位最低同時收入最低的;社會地位高,同時收入最高的;其他組合。

表1 研究對象基本情況
樣本的基本情況見表1。本文研究對象中,慢性病患者比例為10.9%。女性慢性病患病率高于男性(分別為12.62%和9.45%,χ2=4.631,P=0.031)。隨著年齡增長,慢性病患病率也在提升(χ2=48.499,P<0.001)。不同受教育程度人群慢病患病率中,小學/私塾及以下最高,中專/高職/大專組最低(χ2=24.769,P<0.001)。收入與慢病患病率有負相關趨勢,收入較低的人群慢病患病率較高,而收入較高的人群患病率較低(χ2=17.000,P=0.002)。在單因素分析中,自評社會地位的不同組之間,慢性病患病率差異無統計學意義(χ2=2.249,P=0.690)。而對半客觀社會地位的指標分析則發現,隨著對工作內容、工作進度和工作量/強度的決策權的提高,慢性病患病率提升(三者統計檢驗結果分別為:χ2=26.789,P<0.001;χ2=36.664,P<0.001;χ2=28.348,P<0.001)。

表2 社會經濟地位對慢性病患病影響的logistic回歸模型
注:*表示P<0.05,**表示P<0.01。
§ “社會經濟地位”變量中,“最低組”為收入在最低組同時自評或半客觀社會地位指標也在最低組的個體;“最高組”為收入在最高組同時自評或半客觀社會地位指標也在最高組的個體;其他為“中等組”。
多因素回歸分析的結果如表2所示。控制年齡、性別和受教育程度等因素后,不同自評社會地位人群在慢性病患病率上的差異尚無統計學意義。但是,隨著工作內容決策權、工作進度安排決策權和工作量(強度)決策權的提升,慢性病的患病風險隨之增高。收入與慢性病患病的關系并未表現出與半客觀社會地位相類似的趨勢,不同收入組之間的慢性病患病風險差異無統計學意義。結果表明,與工作內容完全由他人決定組相比,工作內容部分由自己決定、完全由自己決定和其它組的慢性病患病風險分別增加137.1%、117.0%和129.7%。與工作進度完全由他人決定組相比,工作進度安排完全由自己決定和其它組的的慢性病患病風險分別增加252.4%和142.9%。而相比于完全由他人決定組,工作強度部分由自己決定、完全由自己決定和其它組的慢性病患病風險分別增加90.5%、159.6%和117.6%。從其他變量來看,與單因素分析結果相似,隨著年齡組的提升,慢性病患病風險隨之增加。同時,女性慢性病患病率較男性高。
近年來,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的關系一直備受關注,尤其是自世界衛生組織“健康的社會決定因素委員會”提出社會經濟地位是影響健康的“原因的原因”以來,健康的社會決定因素成為國際上健康研究的熱點。[4]“健康的社會決定因素”比傳統上“致病因素”的分析更進了一步,其基本分析邏輯是,特定的社會經濟地位“迫使”人們暴露于特定的致病因素,從而導致健康問題;要從根本上解決健康問題,需要從縮小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差距入手。[3]
在健康的社會決定因素研究領域,著名的“白廳研究”(Marmot對英國公務員進行的隊列研究)結果顯示,社會地位低者健康危險性較大,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由于工作地位較低男性的吸煙率、缺乏體育鍛煉、壓力較大等相關危險因素更高。[5]在關于主觀社會經濟地位的研究中,較多來自發達國家的研究顯示,主觀社會地位越低,一系列慢性病患病風險越高[6-7],與“白廳研究”結果在趨勢上相似。
然而,本研究的結果卻與上述發達國家的研究結果不一致。在北京和上海兩地不同主觀社會地位人群慢性病患病率無差異;以“工作決策自由度”衡量社會地位時,地位高者(自由度高者)患慢性病的風險較大。值得注意的是,以往研究也出現了相似的情況,即盡管大量的研究結果都顯示慢性疾病在不同社會經濟地位人群中呈差異性分布[8-11],但不同國家和地區這種“差異性分布”的趨勢并不一致[12-13]。
上述這些結果,一方面提示,社會發展階段不同,社會地位與健康的關系可能不同;另一方面,不同文化背景下,社會地位高低的價值標準及內在含義亦不盡相同[14];再者,在技術層面,“工作決策自由度”與“生活決策自由度”并不一致,換言之,工作自由度高的人可能更容易出現“作息不規律”、“飲食不規律”等情況,成為慢性病的“易感”人群。當然,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受到數據的限制,本研究對于慢病患病的測度,是被調查者自報“近半年來被醫生診斷患有慢性病者”。如果社會經濟地位低的人衛生服務可及性較低的話,社會經濟地位低的人“被告知”患有慢病的機率便比較低,于是,社會經濟地位低的人群慢性病患病率可能被低估。
本研究就社會經濟地位與慢性病患病關聯進行了一次實證研究的探索。在今后的研究中,有必要在以下三個方面作出進一步的努力:第一,理清在特定的社會經濟條件和文化背景下,社會經濟地位與工作及生活狀態的聯系,以便分析社會經濟地位、危險因素和健康狀態之間的關系和作用機制;第二,在測量健康狀態時,引入更為可靠的客觀指標,減少偏倚;第三,獲取國家層面的資料,進行更為全面的分析。
工作狀態與慢性病患病的關系密切。而且,在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此種關系與發達國家的研究結果不盡相同。在今后的研究中,有必要就社會經濟地位與慢性病的關系,開展基于中國國情的深入研究。
致謝
感謝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提供的CFPS數據。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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