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春節期間,一位在溫州打工的農民工,4次到火車站排隊都買不到票。窗口工作人員對他說,網絡和電話的票要早幾天,票一放出來,就在網絡上被搶光了,沒有票剩下來給窗口。
這位農民工寫信給鐵道部反映買不到票后,引發輿論關注。
我曾經看到電視上,有記者問在廣州火車站排隊買票的農民工,為什么不在網絡上買票。憨厚的農民工一臉茫然,對記者說:“我們不懂那個。”
他們確實不懂,正如飛機、高鐵離他們還很遙遠一樣。
因此非常不幸,鐵道部2012年春運推出網絡訂票,本是方便之舉,也是社會進步和技術發展的要求,但“會上網,會用網銀”的條件約束,還是對年紀稍微大點的農民工構成了一種“技術性排斥”。
春運在農民工身上刺激出的新的痛點,當然只是他們整體命運的一個側面。事實上,這個群體在國民待遇、身份認同、價值觀念等方面,多年來一直被進行系統性的社會排擠,拋離于主流社會的邊緣,至今見不到多少改變。他們被視為社會金字塔最底下的龐大磚塊,成為社會結構性暴力的承受者。
這些社會排斥,當然只是利益和心理的產物,或者得不到政治道德的辯護,或者違法,或者,不過是市儈社會的鬧劇。
不過,在中國這樣一個其社會發展呈現出“城市像歐洲,農村像非洲”的等級結構的國家,“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句式,可以變換內容演繹下去。在社會排斥上也總會玩出新的花樣。
這個花樣就是“技術合理性”:對弱勢群體的排斥,不被視為有意設計,而是被視為技術發展、社會進步不可避免的后果。而技術發展本身是無可指責的,社會進步更是大家的追求,因此它們的合理性、正當性遮蔽,壓倒了社會排斥的非正當性。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熱熱鬧鬧的“網絡問政”、“微博問政”,以及在微博上對官方信息的發布。為應對互聯網給執政帶來的“挑戰”,各級政府無論是玩真的還是擺一個姿態,都紛紛在網絡上回應洶涌的民意,為權力運作擴展合法性空間,或者表明自己并不落后于這一政治時尚。這當然是值得贊賞的,有理由相信,技術會成為松動僵化體制的有力武器。
但冷靜下來想一想,能夠參與“網絡問政”、“微博問政”,能夠享受官方在微博上發布信息這一“服務”的,多是些什么人?它的主體當然不是處于最底層的民眾,他們無法參與這個技術性建構出來的公共領域和新的時尚。其結果就是,技術本身成為一種注意力的轉移,對底層的遺忘在技術合理性中顯得非常自然—而整體的公民權益生態,反而更加堪憂。
英國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曾經分析過現代社會對大量社會邊緣人的制造機制,他稱移民、難民、流浪漢這些被拋棄、隔離的人為“被廢棄的生命”,在經濟進步和政治、社會等級秩序的建構中,他們不符合主流社會的要求而被淘汰,像被扔垃圾一樣扔掉。
今天的中國,通過“技術合理性”,正在把很多底層者,像那位買不到票的農民工一樣扔下“社會發展”的車廂。但正如鮑曼所說的,在“人類廢品”的生產機制上,一定有政治經濟秩序的謀劃。事實正是如此,對底層者排斥的“技術合理性”,只是政治、經濟、社會排斥的一種時尚的技術表現形式。
一個社會如果跳離權利、正義這一地基而沉浸在技術的幻覺中,不僅會形成和擴大盲點,也是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