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假日與朋友相約去夏朵喝下午茶,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某合唱團的指揮老劉。
十五年前,某區(qū)在籌建一支教師合唱團,老劉通過競爭站到了指揮席上,并且通過他與團員的共同努力,獲得了“陽光大地”全國合唱比賽的金獎,此后連續(xù)三屆均執(zhí)牛耳。
此后十多年,合唱團在國內大大小小比賽中摘金奪銀,風光無限。去意大利、加拿大、新加坡、德國、法國等國家與地區(qū)參加世界性的合唱比賽,絕不空手而歸,給中國合唱界掙足了面子。
感覺很不錯是嗎?今年7月,合唱團去美國辛辛那提參加第七屆世界合唱比賽,使老劉產生了嚴重的自卑感。辛辛那提人口不足40萬,是美國最窮的城市之一,居民每戶年均收入不足3萬美元,還有約百分之二十的居民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但民眾非常尊重傳統(tǒng),文體生活十分豐富,橄欖球有辛辛那提猛虎隊,棒球有辛辛那提紅人隊,網球則有辛辛那提大師賽,已經辦了一百多年。合唱嗎?他們居然有一千多座教堂,每座教堂至少一個合唱團,那就是一千多個合唱團,現代化的音樂廳也有六個,按中國主流的說法就是“群文工作基礎很強”。
合唱團最后在362個參賽合唱團中殺出重圍,獲得了混聲與復調兩個項目的銀獎。應該說相當不錯,可以得意一小會吧,而且老劉苦笑著提醒我,“我們中國就去了有70個團、總共有3000多名隊員,大廳里到處看到自己的同胞。中國隨團的媒體稱:‘實力強大、人數眾多。人數確實眾多,但我看實力未必強大。”
那老劉為何自卑呢?因為他跟以前參加國際比賽一樣,又沒有看到日本合唱團的影子。問了外國同行,被告知:人家的合唱水平很高,他們不愿跟我們玩。
是嗎?后來他專門去日本考察,發(fā)現那里的合唱水平確實不一般,一是群眾基礎好,每個城市,每個街區(qū)都有合唱團,就連老媽媽、小學生的合唱水平也完全有可能超過中國的專業(yè)合唱團。
日本的合唱水平為什么這么高?老劉告訴我,二戰(zhàn)結束后,日本非常重視教育,包括藝術教育,他們派出大量留學生去歐洲學聲樂,同時高薪聘請德國、意大利的歌唱家來日本教學,還在市民中間建立各年齡段的合唱團。二十年后,大有成效。“再看看我們,建國后一邊倒,合唱團就只能向蘇聯(lián)學習,宣傳色彩濃厚,藝術上很粗糙,無伴奏合唱還被扣上一頂資產階級帽子。”
我聽過一張日本合唱的唱片,再結合老劉的觀點,發(fā)現日本的合唱不僅聲部完整、配合和諧,在旋律上有一種濃濃的惆悵與憂傷的情結,體現了本民族的性格與審美追求。特別是女聲,以內斂、柔和、帶有自由倚音的歌聲營造了一種“清涼慘淡、月光朦朧”的意象。也因此,在國際舞臺上,日本合唱被歐洲人認為是代表了亞洲文化精神的。
此外還有一個基礎問題,在美國有四分之一的公民直接或間接與合唱團活動,歐洲參與合唱的人數比例絕對超過美國,非洲的合唱以村落、部落、城區(qū)為單位開展,政府不給力,卻也“自生自滅,越來越強”。而中國,當席卷全國的政治運動遭人厭惡后,合唱似乎也被人冷落了,在市場經濟的背景下,它似乎也沒有商業(yè)價值。這幾年有復燃之勢,但僅在知識分子和退休職工中間小規(guī)模地熱鬧一陣子。
羅伯特·舒曼在《音樂家生活守則》里說:音樂的最高表現形式是管弦樂隊和合唱隊。匈牙利民族音樂家、教育家柯達依也說:一切器樂的教育都應該建立在歌唱的教育之上。聲樂的最高表現形式是合唱隊。而今天像青歌賽、“我愛上春晚”、“中國好聲音”之類的直播賽事如火如荼,相比之下,國民對合唱的認識還停留在“歌詠比賽”的水平上,合唱在中國陷入了嚴重危機。
茶過三巡,我問老劉一句:“想不想跟日本人比一比?”
老劉斬釘截鐵地說:“做夢都想,但我們比得過他們嗎?這實在是一個揪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