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強打老者就是20世紀種種觀念、文化等因素長期作用而摧毀斯文、毒化人心之產物。當下國人若欲重建和諧之治理秩序,就不能不進行一項基礎性工作:化解人心之毒,重建斯文。
因為政治見解不同,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師韓德強在當庭廣眾之下,扇了一位老者兩個耳光,并在警察面前與之廝打,引起人們廣泛議論。很多人從政治角度議論,但這一事件,其實可以還原到一個最基本的層面:文明。更具體地說是文明的喪失,或者說,斯文掃地。而這一點,實為當下中國社會面臨的最為嚴重的問題之一。
人與人之間存在政治分歧,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知識分子之間意見不同,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如果知識分子知道斯文,那他就會斯文地解決這些糾紛,比如通過論辯。然而,在韓德強這樣的知識分子身上,致命的問題首先是無禮,沒有斯文。因為沒有斯文,他們就會因為政治分歧而憤怒。并且,他們的心靈中沒有任何東西可用以控制自己的憤怒。于是,本能宣泄而出,以暴力解決政治立場上的分歧。
然而,人們或許不應當將此不當行為全部歸責于韓德強。韓德強的行為當然是比較極端的,但不那么極端而性質類似的事情,在知識分子中、在精英群體中,所在多有。從孔慶東連爆粗口攻擊記者為漢奸、此起彼伏的網絡掐架的語言暴力,到兩位中國客人在瑞士航空公司的班機上因為座位調整打架,導致航班被迫返航的肢體暴力。為什么我們不能學會有話好好說,總愛以暴力解決分歧和糾紛?陜西安監局局長楊達才擁有眾多名牌手表,其實也是放縱本能的結果,只不過這里的本能是占有物質之欲望。也許不得不說,當代中國的精英群體中,相當一部分人是普遍缺乏斯文的。
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是相當罕見的。至少從堯舜時代開始,中國文明就是禮樂文明。禮就是在漫長歷史過程中逐漸形成的規則,它全面地規范人的一切活動。《詩經》以及由此而生成的詩賦詞曲、朝廷的雅樂,民間的小調、戲曲,構成中國樂的傳統。如班固所說:“樂以治內而為同,禮以修外而為異;同則和親,異則畏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爭。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之謂也。二者并行,合為一體。”正是禮樂塑造了優美而得體的行為模式、生活方式,也塑造了和而不同的人際關系。當然,承載禮樂的主要是君子。但即便普通農民,在士君子示范下,也會明禮,也會知樂,而行為得體。這就是“斯文”。
歷史上,禮樂文明曾經屢遭破壞,而又屢次恢復。20世紀則是一個破壞的時代。而且,與以往戰亂等因素不同,這一次,破壞的主體是知識分子。19世紀末,中西深度交接,中國士大夫為西方的強大震驚,對中國文明產生了懷疑。不過,這個時代,士大夫還是投入更多精力學習西方的現代制度。而在此過程中,由于缺乏深思熟慮,中國固有教育體系被全盤推翻,代之以偏重技術化的西方教育體系——這也是基于對西方之誤解。由此導致士君子養成機制中斷,知識人只掌握知識,而缺乏文明教化。這種局面一直延續到今天,20世紀中國文化的危機也正因此而起。
民國初年,憲政鞏固失利,知識分子將此歸咎于中國文化,主要是儒家,尤其是儒家所守護的禮樂文明,從而掀起了全盤性反傳統主義的思想、文化運動。到20世紀中期則發展為摧毀傳統的廣泛的社會、政治運動。在這些運動中,禮樂,也即斯文被妖魔化,被當成妨礙中國現代化的障礙。在過去三四千年中,斯文始終是被人尊重、為人向往的,但現在,斯文反成罪過,斯文被說成虛偽。這些觀念,通過教育體系,通過大眾媒體,廣為傳播。
比較而言,知識分子所受影響最大,普通底層民眾反而所受影響較小。于是,至少在過去大半個世紀的情形是,接受過較好教育的人群更為粗鄙、粗野。教育程度較低,甚至沒有接受過多少現代教育的農民,反而更為斯文。在歷次思想、教育、社會、政治運動中,知識分子們之間相互進行你死我活的斗爭。這樣的斗爭本身就是禮樂崩壞、人心野蠻化的產物,反過來,它又摧毀了人與人之間僅有的一點信任,推動了人心的野蠻化,把斗爭意識深深植入知識分子心中,甚至于植入整個社會人心。過去三十年的商業化大潮沒有療救這種心理疾患,貧富差距等問題進一步給人們帶來普遍的焦慮與不安,并形成群體之間的不信任、緊張。
韓德強打老者就是20世紀種種觀念、文化等因素長期作用而摧毀斯文、毒化人心之產物。當下國人若欲重建和諧之治理秩序,就不能不進行一項基礎性工作:化解人心之墮,重建斯文。這個工作與制度的建設與完善,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而完全可以相輔相成。
精神文明建設是一個宏大而復雜的系統工程。十七大報告把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家庭美德、個人品德“四德”建設提到戰略高度。斯文重建工作的入手處在教育,要教育孩子,教育成人,塑造君子,塑造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