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

登山對于王秋楊的意義,是在登頂之后,重回正常生活,享受空調和熱水澡,看著孩子們繞膝玩耍。幸福得忘乎所以,不得不感激生活的眷顧,愈發珍惜平凡的生活。
出席商業活動時,王秋楊女人味十足,高挑、清瘦,長發烏黑,直垂腰部,手臂纖細,喜歡純白色的連衣裙,柔聲細語,笑容優雅。
這位北京今典投資集團聯席董事長,在圈中卻另有稱謂——女冒險家。過去八年里,王秋楊完成了“7+2探險活動”——登頂世界七大洲最高峰,徒步南、北極點,她是首位完成這項活動的中國女性,也是第一位到達“地球三極”——南極點、北極點、珠穆朗瑪峰的華人女性。
“我可以干這個”
王秋楊第一次接觸登山是2003年。那年,萬科集團董事長王石組織了一次商業攀登珠峰活動,“圍觀”的王秋楊在山下體驗了一次“轉山”,覺得這事兒沒什么難的,便向王石請戰:“我也想登山?!?/p>
王石很快就帶她參加了“紅塔山哈巴雪山登山大會”,攀登海拔5369米的哈巴雪山頂峰。已經超越更高巔峰的王秋楊如今回想起來,那只是一次“熱熱鬧鬧”的大活動,300多商界和媒體精英組成的團隊,把草灘都快踩爛了,主辦方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最終有130人登頂。
站上陽光明媚的山頂的那一刻,雖然王秋楊沒有歷盡艱險后的成就感,但還是覺得穿上全套的專業登山服,腰上系著安全帶,掛著主鎖、快掛等攀登器具,在藍天雪山下,“很酷”。
她喜歡這種酷的感覺。
事實上,王秋楊從小到大都是個很“酷”的人。作為野戰軍人的女兒,她一直生活在福建大山的軍營里,爬樹、騎馬、打架、占據了“孩子王”王秋楊的大部分童年生活,這不僅成為她如今回憶的內容,也造就了她喜歡無拘無束、酷愛探險的性格,以至于到了城市里,她總有些不自在。她如今的公司辦公室,面積很大,卻只放了一套桌椅,“我就是喜歡遼闊的感覺”。
帶著這樣的向往,成功登頂哈巴雪山后,王秋楊開始策劃自己的登山活動。她的第一個目標是歐洲最高峰:厄爾布魯士山。
這卻是顛覆王秋楊此前登山感受的一次真正意義的攀登。
厄爾布魯士山海拔3500米以上的山峰全部是覆蓋著冰雪的巖石,異常艱難,還沒登頂時,王秋楊就聽說已經登頂的隊友,因為攀登之不易,在成功后“仰天大吐”。她既緊張又興奮,一夜沒睡好。
沒有人打前戰,也沒有助手幫忙,王秋楊在登頂過程中漸漸感到身體不適,憑著一股沖勁,她咬牙堅持著。漫長的攀登很快抵消了美景的興奮,太陽越升越高,她越走越吃力,盡管隊友一再鼓勵她“不遠了,不遠了”,王秋楊卻覺得,山頂是永遠不可抵達的世界盡頭。
沒想到,轉過一道山脊,峰頂躍然撞進了她的眼睛,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王秋楊“哇”地哭了出來,帶著“啊,我終于見到你了!”的激動,又帶著“你怎么才來啊!”的委屈。
厄爾布魯士之行,是王秋楊告別“菜鳥”登山者的轉折。在這次經歷中,她第一次想過放棄,又在放棄的念頭下堅持了下來,這種挑戰自我極限并獲得成功的愉悅感,完全超出她以往的人生經驗,同時激起她的挑戰欲。
“我可以干這個?!彼龥Q定認真地對待這件事,登山就這樣漸漸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們為什么要登這座山啊!”
地產商王秋楊開始像個專業運動員一樣每天鍛煉,她身高1米7、體重只有54公斤,但杠鈴深蹲最多能負重65公斤,臥推也高達40公斤,出門就跑步,永遠穿著運動鞋。
兩年內,她登頂了新疆慕士塔格峰、非洲乞力馬扎羅、西藏啟孜峰、南極洲文森峰、卓奧友峰……并徒步穿越了南北極。
這些挑戰對王秋楊來說,很累很苦,但直到2009年攀登阿空加瓜峰,她才真正意識到,登山不只是一項運動那么簡單,它與體力相關,與意志相關,與耐心與判斷力相關,甚至與生死相關,偶爾,還需要點運氣。
阿空加瓜海拔6962米,雖是南美洲最高峰,但登山界評價它,難度和危險系數都不算高,王秋楊在一年半以前已經成功登頂珠峰,對這座山并沒太在意。
好運氣這次卻沒有光臨。他們遭遇了暴風雪,溫度低達零下40℃,登頂的最后一天,出發幾個小時后,王秋楊就覺得自己“撐不住了”,大風猛烈地拍打在身上,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調整呼吸,抬頭向前,幾乎看不到路,他們像執拗的孩子,要從暴風雪的包裹中掙脫出來,卻無法得逞。
“我想下撤!”王秋楊突然停下來跟隊友說。
“那我們陪你一起撤?!标犛鸦卮?。
想到因為自己,別人可能錯過這次登頂的機會,王秋楊自責起來,本能地回答:“還是繼續走吧?!?/p>
暴風雪越來越大,隊友連推帶拉,把體力透支的王秋楊拽上了山頂。阿空加瓜頂峰的標志是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或許因為極度缺氧,在王秋楊的記憶里,這個十字架始終是倒著的。
感到對隊友的“義務”終于完成,突然間,王秋楊覺得似乎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宇宙黑洞,不僅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連意志也像被抽離出去一樣,一絲絲消失了。
她昏迷了,身體迅速失溫,為了給她取暖,隊友一直讓她躺在自己身體上,四個人輪流向她喊話:“我是誰?今天幾號?你有多久沒寫日記了?你有多久沒練深蹲了……”扒眼皮、掐人中,隊友們終于把她背到海拔6000多米處的一間小木屋里。
王秋楊全然不知道這些。她說,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在腦子里游蕩:“這回我要死在這里了?!?/p>
突然間,她仿佛回到了父母在北京的家中,爸爸正坐在飯桌旁吃飯,一股熟悉又溫暖的氣息,一點點從內心深處升騰起來。不知過了多久,王秋楊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死,她睜開了眼,微弱地說了句:“連累大家了,我不冷。”
一位隊友一下子情緒崩潰,跪在地上大哭:“我們為什么要登這座山啊!阿空加瓜我恨你!!!”
“我為什么要登這座山”,也是王秋楊每次登山路上都會問自己的話,這個“簡單又深刻”的問題,可能也是困惑了許多登山人的問題,有的人為了尋找答案而不斷地攀登,有的人因為找不到答案而繼續攀登。
第二天,全隊拖著“冷得渾身劇烈抽搐”的王秋楊回到營地,然而,完全醒來后,王秋楊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登山真好”。
“登山就是我的修行”
在常人看來,此類世界巔峰的攀登挑戰,大多是有錢人的游戲。王秋楊并不否認這點。除去最初幾次登山有商業贊助,大部分自主登山活動都花費不菲,從登山前集訓,到路線策劃,購置裝備,請導游,付登山費……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普通人難以承擔。
然而,王秋楊的收獲除了眾所周知的“7+2”輝煌,還有常人不知道的膝傷和腰傷,以及每次攀登中身心面臨的巨大壓力。
她至今還記得,在攀登珠峰的最后一段路途中,在8000米營地旁,見到了一具尸體?!斑@是去年遇難的?!标犛寻参克M跚飾顩]有說話,一個勁兒地看著那個人,“他側躺在那里,像睡著了。”他腳上穿的登山靴,和王秋楊腳上的一模一樣——這是當年的最新款。
在準備攀登北美洲最高峰麥金利前,她心理壓力很大,持續發燒,一天晚上,她問小兒子多多:“媽媽不登麥金利了好嗎?”兒子答:“你怎么能不去呢?媽媽,這是你的使命!”
第二天,王秋楊居然痊愈了。
兒子多多和貝貝像是繼承了她的“使命”,也熱愛上了登山。
2006年,王秋楊第一次帶著他們登上了海拔5025米的四姑娘山大峰,第二年,只有9歲和11歲的孩子,又跟著媽媽登頂了非洲最高峰——乞力馬扎羅,這是王秋楊因身體不適唯一中斷攀登的山峰。
這本來是一次全家行動,可到了山腳下,丈夫張寶全因嚴重的高原反應放棄了,王秋楊一個人帶兩個孩子,能不能成功?她思量了許久,決定先詳細告訴孩子們自己之前失敗的經歷,以及這次攀登可能會面臨的困難,讓他們自己決定是否要跟媽媽繼續完成計劃。
兩個孩子一致決定:繼續前進。
一路上,兩個年幼的孩子始終在沉默地堅持著,王秋楊走在他們身邊,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兩個孩子說要去登珠峰、去登麥金利,甚至喬戈里峰,自己的感受會是什么?
她突然覺得,那一定是非常艱難的時刻,看著自己深愛的人,選擇一項可能失去生命的冒險,究竟是該阻止,還是祝福?她又想起,在攀登珠穆朗瑪峰之前,丈夫曾連著發過幾次短信,告誡她:一要怕死、二要敢退。這又是思量多久,才鼓足勇氣說出的謹慎的擔憂?
母子三人最終在乞力馬扎羅山頂拉起手合影,這成了王秋楊最驕傲的一次登頂,“沒有之一”。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她的家人,在每次聽說她又要去攀登一座高山時的心情:既揪心,又不愿掃興;既想阻攔,又無法說出口。
親情的牽絆,在這種糾結中不斷放大,財富、地位固然重要,但最珍貴的,還是家人之間這種相互理解,或者即使不理解,也全力支持的付出。
在王秋楊看來,雖然登頂是登山者莫大的榮耀,但真正站在頂峰時,并沒有世人想象的“無限風光在險峰”的激動,她真正的感受是:缺氧、暈眩、狂風掠面、體力不支……與艱難而漫長的登山過程相比,在頂峰停留的時間甚至是最短的,短得不超過幾分鐘。
這卻是登山吸引王秋楊之處。“好比禪學中的修行,登山就是我的修行?!蓖跚飾钫f,登山對于她的意義,在于“險峰之后”,是在帳篷里休整過活力來,突然意識到:“哇!我登頂了,我做到了!”是重回正常生活,享受空調和熱水澡、看著孩子們繞膝玩耍,幸福得忘乎所以,不得不感激生活的眷顧,愈發珍惜平凡的生活。
“所以,不是人去征服山,而是山眷顧了人。”王秋楊一字一字地說著,面龐隱在身后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