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馬云川

2009年 7月 13日 下午 14—16時左右,北京最大降水量達74毫米,西三環主路被淹,豐益橋下積水水深達1米左右,造成西三環,西四環,南三環,南四環等地區發生大面積擁堵,截至晚22點左右(除豐益橋)方恢復正常。
2011年7月23日下午,北京突降暴雨,最大降水量達到173.2毫米,造成地鐵1號線,4號線部分線路雨水倒灌,暫停運營,同時,西二環,西三環,西四環,豐益橋,南四環,南五環發生大面積擁堵,多架航班延誤,對此,人民日報發表評論文章《再遇暴雨,北京有譜了》。
2012年7月21日,最大降雨量為541毫米,全市平均降水量為164毫米,全市受災人口190萬,經濟損失近百億元,死亡77人。
洪澇,為何總是如此青睞北京?
其實,此次的7·21特大暴雨的預報工作做得較為準確。據北京市氣象臺高級工程師張明英介紹,氣象部門提前一天就已經預報出了“暴雨”量級。21日當天,北京市氣象部門連發5次暴雨預警。
北京市氣象局的副局長曲曉波介紹說,這次的暴雨預警,氣象部門也同時通過網絡、電視、廣播以及街道顯示屏等途徑發布了預警信息。然而,對于一個擁有2000萬常住人口,95%以上都擁有手機的大城市,卻沒能實現全市市民的短信通知預警。
曲副局長說,發送短信的基站十分有限,而且人口特別集中,很可能都集中在一個基站覆蓋范圍內。聯通曾經幫氣象部門做過測試,一條短信出去之后,一秒鐘最快能發出去400條,按照這個速度,全市市民都收到短信要很長時間,如果接收到短信的時候災害天氣已經結束了,預警也就沒有意義了。
然而,運營商卻對此寄予了否認。據財新網報道,運營商進行全網發送并不存在技術障礙。目前,運營商全網發送短信的速率可以達到5位數級別,即1秒鐘之內可以同時發送幾萬條短信,在短時間內覆蓋千萬量級的人群。
按照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北京市常住人口為1961.2萬。按照1萬條/秒發送速率計算,多數市民能夠在1小時內接受到預警短信。
另外,北京大學現代通信實驗室的陳江副教授也認為,在暴雨來臨之際,通過蜂窩短信廣播將預警信息送達每位市民,并不存在通信商的技術問題。
在蜂窩通信的短信業務中,除了人們日常使用的“一對一”的方式之外,還有一種稱為短信廣播的技術,可以向蜂窩內的所有用戶同時發送短信。目前手機報等內容,都是使用這種技術來發送的。
國外的一些突發事件(如倫敦地鐵爆炸、日本地震警報),都使用過類似方法。而在國內,至少深圳、內蒙古等地,也已經用這種方式向居民提供氣象信息等服務了。
這種短信廣播的技術和人們常說的群發短信的方式不同,“一次發送,所有手機即時接收”,理論上可以瞬間發送給成千上萬的用戶。他也表示,在一個蜂窩里發送一次廣播短信的成本,其實和發送一條普通短信相差無幾。
電信專家付亮對記者說,暴雨、臺風、地震等災害信息屬于敏感信息,只有得到官方授權,運營商才能發布。運營商自身沒有專業的能力去了解災情,按照正常的流程,政府相關部門如果需要運營商協作,應該對“災情到了何種地步、需不需要全網短信預警、何時讓運營商預警”等問題有自己的判斷之后,再通知運營商去做。
北京市專業氣象臺臺長丁德平介紹說,在7月21日當天,手機平臺業務共發送出了100多萬條預警信息,但卻只占到了北京市常住人口的5%。
既然已經有了準確的暴雨預警信息,可仍然發生嚴重的內澇,北京現有的排水狀況究竟怎么了?
收到預警信息之后,首都機場迅速啟動了大面積航班延誤預案和防汛預案。各交通支大隊領導全部上路巡查,7000名交警全警上路,重點加強對高速公路、主要干道、山區道路、場站周邊等重點道路和市區主要路口、路段、橋區、交通樞紐及易發生積水的點段的巡邏管控和秩序維護力度。
在7月21日暴雨來臨之前,據東方網的消息,針對暴雨時下凹式立交橋常常積水的狀況,北京市排水、交通、電力等部門聯動,城區90座下凹式立交橋已建立“一橋一預案”,排水、交通、電力等部門,根據橋體的規模、道路結構,制定個性化方案,力保暴雨中立交橋排水通暢,不積水。雨中,公安、交通、排水等部門也可以說是全員上崗。
然而,結果是,依然出現了嚴重的積水現象。
北京建筑工程學院教授李海燕等自2007年下半年開始,對北京城區雨水排水管道內沉積物的沉積狀況進行了調查。其結果發現,北京市近80%的雨水排水管道內有沉積物,50%的雨水排水管道內沉積物的厚度占管道直徑的10%-50%,個別管道內沉積物的厚度占管道直徑的65%以上。
北京市防汛辦主任王毅曾表示,北京市排水系統設計的是1到3年一遇,能夠適應每小時36到45毫米的降雨,僅天安門廣場和奧林匹克公園附近的排水管線能達到5年一遇標準。相對北京,紐約是10至15年一遇,東京是5至10年一遇,巴黎是5年一遇。
因此,當7·21特大暴雨來臨時,雖然北京90座下凹式立交橋均已建立排水預案,但城區平均降雨高達225毫米,多處內澇也就不足為奇。
那么,北京現有的排水系統究竟是怎么樣的呢?
標準低,設備老化。
據北京工業大學建筑工程學院教授、給排水專家周玉文介紹,新中國成立初期,城市排水多采用蘇聯的設計理念和技術理論。當時建的是小排水管道,按0.5年甚至0.3年一遇的標準設計,“一年淹兩三次是正常的”。
除了標準低,北京排水系統存在更新慢、老化的問題。據周玉文介紹,目前,北京排水管線仍然包含解放前建成的舊磚溝。此外,一些泵站的電氣設備、元器件普遍老化、破損,安全系數和可靠性、靈敏度等大大降低,部分泵站自動化、防爆和通風系統等監測監控設施已無法適應現今行業管理需要。
缺乏長遠規劃,缺乏人才。
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副院長楊保軍則認為,國內雨洪管理僅僅停留在單純的“排”上,需要逐步轉變為“滲、滯、蓄、用、排”,用生態文明觀替代工業文明觀。另外可通過推廣透水鋪裝、綠地滲蓄、雨水調節池等雨洪利用措施,控制雨水徑流量,積極進行初期雨水治理,控制面源污染,保護河湖水環境。
周玉文則認為,由于排水系統建設沒能與城市發展同步,使得無法使用電腦系統模擬暴雨來臨時哪里會出現積水點,積水量多少。而現如今,只能通過經驗,哪里有冒水,就去哪里修復。
他還認為,目前中國高校能培養的也較少,連先進的教科書都沒有。中國城市的雨水排放系統缺乏整體協調,缺乏長遠規劃。
國家減災委專家委副主任史培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究其原因是城市規劃沒能遵循原來的自然地理格局。
他說,中國自古以來的城市規劃是追求幾何美,規劃理念是美觀的協調,不是景觀的協調,其實城市本身并不存在一圈、兩圈、越攤越大的環路型的自然地理格局。
北京暴雨中,積水嚴重的地方都是把原來的水系網格局改了的地方。
相比之下,西方的城市規劃多是按照城市所在地自然景觀格局依山傍水而建。我們的城市規劃缺乏遠見,太不尊重和沒有考慮到大城市布局和原來自然地理格局間的協調,從而導致了大城市病的出現,來大雨成水災,下大雪成雪災。
例如,在積水嚴重的蓮花橋(今年7月21日暴雨中,積水在蓮花橋路面上的長度超過了200米),這里本來就是原來的河網,是相對地勢低洼地段,在這樣的地勢情況下又向下挖了一個下沉式的橋,使此地成為了逢雨必澇的場所之一。
一位熟悉北京地下基礎建設、不愿具名的城市排水專家也認為,北京等大型城市的排水系統在建設時標準偏低。但他認為目前限制北京這樣的城市地下排水設施建設的主要因素并不是資金壓力,而是在快速城市化的進程中,地下空間更多的留給了電力、電信以及地鐵等直接關系到GDP的公共設施,留給下水道的空間很小。
目前中國的城市化顯然并未把地下排水設施規劃排在投資清單的前列,以北京為例,雖然去年已經遭受了暴雨襲擊,但顯然,過去一年時間里,市民們并未感受到北京市在城市排水規劃和建設上的大規模行動,城市建設依然只是集中在大規模社區、地鐵、地上污水處理項目等可見的政績工程上面,部分城區甚至還在使用著明代修建的排水設施。
近年來,北京城正以“攤大餅”的方式向郊區快速擴張,寬闊的環路、立交橋和巨型社區出現在曾經的遠郊區,但城市規劃者并未提供有效配套的基礎設施,更不用說規劃建設超前于城市化的地下排水管網。
城市處于一個網絡化連通的關系,沒有從平均設防水平提高到特殊地段的設防能力加強,就會導致由于一個地方出問題,通過其網絡和樞紐地段的問題而殃及全身。一場大雨好比對一個城市的不同設防水平做了一個統一測驗,高的設防水平必然也殃及低的設防水平。比如舊的大院、舊的社區的排水能力弱,大雨來的時候也是專挑薄弱環節打。當然,現在城市防御自然災害的能力是在提高,設防水平也在提高。
“百年不遇,再寬的泄洪渠也泄不了這么大的洪水。”瓦井村村委會安姓主任反復強調,這場大雨是天災。但在南韓繼村綠茵小鎮居民看來,瓦井村和綠茵小鎮所受的災難是六分天災,四分人禍。
兩村所在的周口店鎮有“石材之鄉”之稱,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便有人在此從事石材加工。目前,僅在瓦井村就有50多家石材廠,基本沿著瓦井河而建。這些石材廠很多是個體戶。有從業者透露,這里的絕大多數的石材廠都不規范,沒有工商登記,沒有許可證,一個老板,雇兩個工人,從村民那里租一塊地就開工了。
為了方便,有些石材廠把邊角料隨意扔進河道,常年累月下來使河道變淺。記者發現,甚至有一些石材廠干脆在河道上建房,導致河道變窄。瓦井河本并不寬,約三四米,經過多種方式的擠占,窄處僅為一米左右。
綠茵小鎮與河堤本有一座圍墻相隔,因排洪不暢,當天水流在河道窄處受阻,遂將圍墻沖開一個豁口,直奔居民區而去。
瓦井村村委會安姓主任稱,去年房山區水務局曾經疏通河道,但是沒過多久,又被廢石材淤堵。在瓦井河以北,是婁子水河與周口店河,河道也被堵塞,于是三股水流一并沖刷到瓦井村,最終造成了嚴重災情。
河道被侵占是普遍現象。號稱百里畫廊的拒馬河畔,由南向北自一渡到十二渡,乃至河北境內的野三坡,平緩的河道邊布滿鱗次櫛比的農家樂、垂釣園。數十米寬的水面,被分割成一塊一塊。在七渡,一家名為“水上人家”的賓館筑起堤壩,將拒馬河水引流改道,形成景觀與垂釣園,而這家賓館最終也在洪水中損失慘重。
十一渡前頭港村村委會主任劉秀華介紹說,十多年前該村在沿河一側,均為魚塘、耕地。但現在,私自搭建的農家樂已成氣候。

這些自行修建的建筑和堤壩削弱了河道行洪能力,也增加了人員風險。7月22日凌晨4時40分,拒馬河洪峰通過十渡鎮,鎮防汛辦還在河畔農家樂內找到一個看守的值班人員,緊急將其帶離。“不然肯定沒命了。”
2010年,河北省涿州市水利局局長白景華就對媒體表示,拒馬河已基本喪失了行洪能力。一旦洪水來襲,千年古城涿州將成為一座“不設防的城市”。北京市房山區水務局水政科科長靳昕也稱,北京段拒馬河河道防洪標準,連一年一遇的標準可能都不到,“1996年以后再無大水,但一旦來洪水后果不堪設想”。
雖然潛在的危險已為人所識,但是無人對拒馬河進行養護,十渡鎮政府過去曾不定期為河道清淤,卻多次在作業中與侵占水面的農家樂產生糾紛,只得暫停了這項工作。
直到今年上半年,十渡鎮向房山區上報項目,準備在水利部門的幫助下,對拒馬河進行整體清淤,拓寬河道,以便行洪。誰知,還沒等項目資金下撥,洪水就先到了。
其實,北京市早在2006年3月22日就已經出臺了《北京市突發公共事件總體應急預案》。其中將主要突發事件劃分為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四大類、23分類、51種,其中就包括預測與預警、應急響應和后期處理。
但是每次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水災時,還是沒有明顯改善,或是沒有根本上的改變。
對此,國家減災委專家委副主任史培軍認為應急預案中過多的理論性的、程序性的、普遍性的操作方式難以應對每次災難個性化的東西,做不到隨機應變。
應該建立更為具體和明確的戰術性應急預案。
史培軍認為,我們的預案都是戰略性的而不是戰術型的,可以想到大暴雨來時怎么辦,但是沒想到在晚高峰的時候來一場大暴雨且降落在城市相對低洼的地方該怎么辦,每一次的災難都是不一樣的,并且無法預測,而我們已有的應急預案缺乏靈活和細致的考慮。
史培軍說,我們在防御極端事件中的防范風險意識還沒有建立起來,對遇到自然災害時的反應和認識程度還遠沒有達到相應的水平。從這一點來說,中國老百姓的防災意識比日本老百姓差了很遠。不懂最基本的概念,在大災面前,對事情的嚴峻性估計不夠,沒有防御風險的基本邏輯,是保命,還是保財產?缺乏最基本的風險防御意識,缺乏在災難面前逃生的觀念造成了慘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