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遜
歷史上,中國士人有著傳承和弘揚文化的高度使命感和擔當精神,素以“傳承文化”、“教化民眾”為己任,認為士人修己和教化之好壞,關系天下興亡。
春秋時期,儒家創始人孔子身處禮崩樂壞的亂世,一生為弘道救世奔走。他收徒辦學,傳授文化。有人問他為何不去從政?他答:“以孝悌教人,用于政事,就是從政”。有隱者勸他退隱,他說:“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即是說如果天下有道,我也不會這樣奔走。他遭匡人圍困時說:如果天意要消滅這文化,我也無法得知它:如果天意不想消滅這文化,匡人也無法阻止我傳播它。他也要求弟子:士“志于道”,“仁以為己任,死而后已”。從這里,開始了中國士人以傳承、弘揚民族文化為己任的傳統。
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集中體現了儒者士人的胸懷和抱負,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明末清初,在世風衰敗、政權易主的環境下,顧炎武提出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思想,突出顯示了士人在衰世之中的一種文化擔當精神。他說:“有亡國,有亡天下……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獸相食,謂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乏;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顧炎武:《日知錄》)這里,他把“亡國”和“亡天下”加以區別,即是說改朝換代是亡國,道德淪喪,文化頹壞則是亡天下;維護道德、文化以保天下,是保國的基礎;保國主要是在位的君臣的責任,保天下則是“匹夫之賤,與有責焉”。每一個普通百姓,對于社會道德、文化狀況的好壞,即天下的興亡,都負有貢任。
后世的士人對此多有繼承、發揮,特別是提出了道德風氣的改變必從一二人開始、把移風易俗的責任落實到自身等思想。如吳廷棟說:“欲挽回天下之無恥,必視乎一二人之有恥。權足以有為,則挽回以政教:權不足以有為,則挽回以學術。即伏處一隅,足不出里闬,但使聲氣應求,能成就一二人;即此一二人。亦各有所成就;將必有聞風興起者。縱不幸而栽胥及溺,猶將存斯理于一線,以為來復之機?!痹鴩赋觯骸稗D移習俗而陶鑄一世之人,非特處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以上,皆與有責焉”。
社會道德風氣的改變,必從一二人開始;影響世人,移風易俗,并非只靠位居高位的人,每一個人都有責任。根據地位不同,在位的可以通過政教;不在位的可以通過學術;就是家居獨處,也可以影響身邊一二人;這一二人又可以影響更多人聞風而起:即使身遭不幸,也還是在自己身上保存下了文化的一絲脈絡,可以成為將來文化復興的種子。這也就是孔子說的“守死善道”,孟子說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其所關心全在于道。這種以道的擔當為生命的精神,表現出我國古代士人的高度文化自覺。正是這種文化自覺精神,在五千年的歷史發展中,支撐了中華文化,雖歷經曲折磨難而始終未曾中斷。
(曾華薦自《北京日報》)
責編: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