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代人們習慣所稱的“酒樓”,是有幾分歷史沿革的。以前,由于帝王發現在高樓上“把酒臨風”更有帝王風范,于是令工匠筑樓臺以宴飲,“酒樓”便由此應運而生。公元前11世紀左右,官方設“酒官”,懸“旗”為標志。古人認為世間的一切由上天主宰,《星經》載:“酒旗三星,在柳(星)北、軒轅(星)右角南,酒官之旗也,主宴享飲食。”故而帝王將相飲宴時,往往懸酒旗以昭天。
《水滸傳》“武松醉打蔣門神”一節,如此描述了一個集鎮上的酒店:“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檐前立著望竿,上面掛著一個酒望子,寫著四個大字道:‘河陽風月。轉過來看時,門前一帶綠油欄桿,插著兩把銷金旗,每把上五個金字,寫道:‘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一壁廂金案、砧頭、操刀的家生,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去里頭一字兒擺著三只小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頭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間裝列著柜身子,里面坐著一個年紀小的婦人……”。不過,一般街頭小店便無這般氣派,僅掛一個青簾幌子或招牌,設柜臺、酒壚和幾件桌、凳而已。酒店檔次有高低,經營范圍也有大小。有的還只酩不釀。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歷來酒館多由婦女“當壚”,似一通例。“坊”是酒館里安置酒甕的土墩,“當壚”即相當于今天的“站柜臺”。這除為招徠生意外,主要原因還是封建社會里以家庭為單位營生,固然少不了婦女這“半邊天”。東漢詩人辛延年寫一位酒家女:“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長裙連理帶,廣袖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后大秦珠。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一鬟五百萬,兩鬟千萬余。不言金吾子,聘婷過我壚。”在五世紀末,南齊東昏候蕭寶卷,竟然在宮中也玩起了讓妃子賣酒的游戲。他命人在御園中設市,自己賣肉,潘妃當壚,太監宮女或“買”或“賣”。
酒令,最早原本是一種官職名,與“酒正”或“酒丞”共司釀造、供奉及禮儀諸類酒事。后來,“酒令”才逐漸演變成了一種游戲的代名詞,且千百年來詞義不斷翻新,日益豐富多彩:吟詩、對聯、投壺、射覆、猜謎,甚至撫琴、對弈、劃拳、擲骰子、拆字測簽……無一不可成“令”。行酒令的目的,是助興取樂,造成一種“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的氣氛,使人多喝幾杯。但手段不是“獎”,而是“罰”。雖然從表現形式上看,這樣做有“強人所難”之嫌,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華民族熱情好客的傳統,同時對飲者的智力、能力、學識,也都不啻一場“考試”。
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寫道:“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即飲者沿環曲的流水而坐,在上游放置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面前,誰就取飲,并綴句賦詩。從“游戲”的角度看,這也是一種酒令;只是,其它酒令“打了不罰”,流觴則“又打又罰”。后人不僅仿效此法飲酒,而且“蘭亭”及“流杯渠”還逐漸變成了園林建筑中的一景。北京故宮寧壽宮花園、西苑和中南海內,皆建有“蘭亭”和“流杯渠”。
中國的酒風俗很多。“買花西舍喜成婚,持酒東鄰賀生子”;嬰兒降生一個月,家人置“滿月酒”。江南大部地區,兒生一年為制新衣,盟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并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在兒前擺放滿當,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證貪廉愚智,名“抓周”或“試兒”。新婚夫婦飲“合歡酒”;遇有升遷、告捷、祝壽等喜事,也把酒寓情;每逢佳節,“無酒不成席”,“有酒便是宴”。元旦(春節)之時,家人先幼后長,飲“屠蘇酒”,意在“祛疫迎新”。清明節(三月初),“若個年年吊寒食,半瓢清酒滴桃花。”五月初五端午節,飲“雄黃酒”驅邪。八月十五中秋節,“把酒問青天”,“千里共蟬娟”。九月九日重陽節,“泛桂迎蹲滿,吹花向酒浮”……
“飲,詩人之通趣矣”。大約成書于公元前六世紀的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共收人305篇作品,其中有40多篇描寫了酒。之后,先秦的散文,漢代的辭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及現代的小說,浩浩中國文學史,到處都飄逸著酒的芳香。清代宋大樽稱《詩經·七月》的作者為“飲之圣”,晉代詩人陶淵明為“飲之中行”,唐代大詩人李白是“飲之狂”……晉代詩人“多言飲酒,有至于沉醉者”。唐代“詩圣”杜甫,直至“潦倒”,方“新停濁酒杯”。元代的關漢卿,“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今開封)酒。”辛棄疾“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已醉得不知東南西北,仍恨不得把一江春波都釀作酒來喝。巾幗亦不讓須眉,女詞人李清照,“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以至“濃睡不消殘酒。”現代畫家、美術教育家傅抱石,也以善飲著名。他專門刻了一方“往往醉后”閑章,鈐于作品之上。
古代詩人屈原在楚辭《招魂》中,記敘了當時隆重的典禮場面:“……瑤漿蜜勺,寶羽觴些。挫槽凍飲,酣清涼些。華酌既陳,有瓊漿些。歸返故居,敬而無妨些。肴饈未通,女樂羅些。陳鐘按鼓,造新歌些。《詩經》、《采菱》,發《揚荷》些。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清代文學巨著《紅樓夢》展現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奢華的生活,自然少不了酒。書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在藕香榭擺下的螃蟹宴上,黛玉拿起那烏銀梅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杯,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說道:“我吃了一點小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喝口燒酒。”寶玉忙說:“有燒酒”。便讓人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只吃了一口便放下。螃蟹性寒,黛玉心口疼,其實就是胃疼,所以“想喝口燒酒”暖暖胃。而燙來的是“合歡花浸泡的酒”,言簡意賅地寫出了這種酒的配制方法、性質和效用。至于書中那些雅俗共賞的“酒令”,則有的語句雋永,有的令人噴飯。尤其所述酒之香美,更令讀者傾慕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