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鍵上流淌的，是我對奶奶真摯的愛

劉律廷

“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因為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就在我眼前……”

當清越流暢的琴聲從代睿指間流淌出來時，誰也不會想到，這位臉上始終帶著甜甜笑容的女孩，竟是一位眼睛沒有一點光感的盲女。鋼琴大師劉詩昆感慨說：“代睿是在用心靈演奏?！碑攧e人問及代睿，為何每次演奏前都要閉眼安靜一會兒的時候，她說：“我在尋找靈魂的聲音，在我內心深處，有愛的泉水，要借著琴鍵流淌出來?！?/p>

代睿3歲的時候，父母離異，她開始跟隨爺爺奶奶生活；上小學一年級時，她又不幸患上眼病，視力驟降；到了四年級，她的雙目完全失明。但這一切并沒有擊垮代睿，如今16歲的她，不但獲得了河南省海倫杯鋼琴大賽的銀獎，還被河南大學破格錄取。代睿能走到今天，她最感恩的是奶奶——湯曼筠。在眾人看來，她心中“愛的源泉”也正是奶奶所給予她的一切。

“奶奶，我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了”

上小學一年級的某一天，湯曼筠照舊來學校接代?；丶摇Ｂ飞希Ｐ÷暤馗嬖V奶奶：“我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了?！睖薏]有多想，覺得孫女可能是假性近視。

沒多久，湯曼筠在檢查孫女的寒假作業時大吃一驚——字全部寫到格子外面去了。老兩口帶著代睿四處求醫，跑了多家大醫院。專家們給出了相同的結論：葡萄膜炎，無法根治。

眼見著代睿的眼睛像石頭一樣堅硬脹痛，一只眼睛越來越傾斜，聽著孫女一聲一聲的喊痛，幫著孫女不停擦著無法自控的眼淚，湯曼筠和老伴卻無能為力，只感到錐心的疼痛。當家里的積蓄在看病中耗盡時，康復的愿望也在一次次求醫的碰壁中漸漸沒落，代睿的視力也變得越來越差，最終失明……

“孩子，別怪我狠心。你必須有尊嚴地活著”

2007年9月，湯曼筠的老伴因病去世。老伴撒手人寰，無疑讓這個家庭雪上加霜。湯曼筠既要贍養90多歲的老母親，又要給代?？床?、交學費，一千多塊錢的退休工資一下子顯得捉襟見肘。

多少次，湯曼筠覺得生活已走到了崩潰的邊緣，但責任感支撐著她不能放棄。她說：“我上有老下有小，所以，我不能倒下去?！彼€鼓勵代睿：“你也要堅強地活著。”

湯曼筠把代睿送到了盲校，讓她學習盲文和文化知識。同時，她開始對代睿進行獨立生活訓練：梳頭、穿衣、洗澡、洗碗、洗衣、刷鞋……對一個盲童來說，替她做事比教她做事不知道要簡單多少倍。但是湯曼筠寧可看著代?；?0分鐘摸索著穿好衣服疊好床被，也不會去幫她一把。甚至連切菜，她也要代睿學著去做。失明的孩子學切菜，哪里能不切到手呢？

湯曼筠疼在心里，但對代睿的要求一點都不放松，“孩子，別怪我狠心。你必須學會走自己的路，養活自己，有尊嚴地活著。”

慢慢地，代睿學會了很多的技能。甚至，別人很難察覺她是個盲人，因為她跟你講話的時候一定會“注視”著你，自信地朝你微笑。代睿甚至會拿自己的瞎眼來開玩笑：“天生我材必有用，瞎眼也有瞎眼的妙處?！?/p>

第一次觸摸到琴鍵，她怎么也不愿意把手挪開

2008年6月，湯曼筠和代睿從一家鋼琴藝術中心路過時，里面傳出的琴音讓代睿停住了腳步，她徑直往琴房走去。當手指第一次觸摸到琴鍵的時候，代睿怎么都不愿意把手挪開。湯曼筠從來沒有看到孫女如此陶醉的表情，她的眼睛像“看”到了金子一樣閃閃發光。這一幕打動了旁邊的工作人員，他們專門留下了湯曼筠的聯系電話。

回家路上，湯曼筠的心無比沉重：學琴，對這樣一個清貧的家來說，只是一個奢侈的夢，更何況……但孫女那陶醉的表情讓湯曼筠無法忘懷。

幾天后，湯曼筠接到了鋼琴藝術中心負責人韓淼晶打來的電話，希望她們再來一趟鋼琴藝術中心，要給代睿一個驚喜?！绑@喜？是不是可以去她們那學彈琴了？不可能吧，哪會這么幸運？”就在祖孫倆不敢奢想這一切時，韓淼晶成了代睿的第一位鋼琴老師。

來不及高興，困難便接踵而至。五線譜沒有盲文，必須要有人來翻譯成簡譜，再一小節一小節地讀給孫女聽。67歲的湯曼筠將每日睡眠時間壓縮到了6個小時，患有白內障的她戴上老花鏡，再拿起放大鏡，像個小學生一樣聽課、做筆記、翻譜子、做訂正。每次下了鋼琴課回到家，祖孫倆顧不上喝口水，就連忙把課堂內容翻譯成盲文——湯曼筠將譜子讀給代睿聽，代睿一邊聽一邊將其扎成盲文的簡譜，然后再將其背誦。這就要求湯曼筠讀譜的速度要恰到好處，不能遺漏任何一個細節；稍微有一點咬字不清或是速度不當，代睿都要將扎錯的點磨平了重新再扎。祖孫倆經過反復琢磨，漸漸形成默契；原是音樂盲的湯曼筠竟將五線譜上的每一個音符熟稔于心。

最大的困難是，代睿無法看到老師的手型、膀臂，單單一個“肩膀要放松”，代睿就要摸索許多天。她把手放在老師的手上，摸著老師的胳膊、肩膀，揣摩這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技巧。旁聽的湯曼筠更是認真做好筆記，課后再絞盡腦汁將自己看到的講給孫女聽，年近古稀的她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語言的貧乏”——常人一看就能明白的東西，要頭頭是道地描述給孫女聽，讓她可以完全領悟，真是一項艱難的工作。

“我終于有自己的鋼琴了！”

老師韓淼晶很快就發現代睿具有超凡的音樂天賦和驚人的刻苦精神，她把代睿介紹給自己的老師，老師再把代睿介紹給更高水平的老師……這些人沒誰向代睿收過一分錢，他們都希望這個失明的女孩登上世界鋼琴舞臺。

代睿的爸爸長年在中緬邊界工作，2009年8月回家探親時，他搜遍了整個網絡，聯系到一臺二手鋼琴?！拔医K于有自己的鋼琴了！”鋼琴到的前一天，代睿高興得睡不著覺，拿著拖把反復拖地面，生怕不干凈，結果弄得地面非常潮濕。又怕鋼琴受潮，代睿就舉著電吹風對著地面不停地吹，直到半夜2點多，地面已經干透了，她才放心睡覺。

當鋼琴運到的時候，代睿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鋼琴的每一個部位。家人看到代睿那個瘋狂癡情的樣子，都感到很欣慰，湯曼筠更是暗下決心：“拼了老命，也要幫著孩子學出點名堂來！”

湯曼筠每天騎著一輛上個世紀80年代買的自行車送孫女去學琴，單程要半個小時，但卻風雨無阻。有一天，雨后的路面極其滑，湯曼筠騎車的時候不小心滑到了，她的一條腿被壓在車子下面，但她第一個反應卻是大聲喊：“代睿，你沒事吧？”代睿摸索著爬到奶奶身邊，嚇得哭了起來。湯曼筠一面安慰她，一面努力地直起身子，把代睿扶到車上，強忍著腿部的傷痛往家騎去。

其實，這一摔，傷到了骨頭，可湯曼筠怕代睿心疼自己，默默地承受了好幾個月的疼痛。其實，細心的代睿早就感覺到奶奶做事情的節奏慢了很多，但她有淚也不敢當著奶奶的面流，代睿心里明白，奶奶在自己身上所花的精力，比當初她撫養三個兒子的總和還要多。為了不辜負奶奶的付出，代睿對自己要求也越來越高，練琴也越來越刻苦。就這樣，代睿的琴聲也越來越美，越來越有超越技巧的靈性。

“我要永遠做奶奶的好孫女”

2012年4月，江蘇衛視《夢想成真》欄目為代睿專門制作了一期節目。在錄制節目前，代睿找到編導，希望能表達自己對奶奶的感恩之情。于是，在節目當中，一條寫有“奶奶，你辛苦了！”的眾人簽名橫幅出現在湯曼筠的面前，她一時間熱淚盈眶。2012年7月，代睿在浙江杭州舉辦的《夢想的召喚》音樂會上，演唱了一首歌《感恩的心》，她說：“我最感恩的人就是奶奶，我要永遠做她的好孫女?！?/p>

如今，代睿一邊在開封十七中旁聽文化課，一邊在河南大學藝術學院繼續學琴。而奶奶還是照舊騎著她的自行車，載著孫女到處奔波。

為了孫女能夠靜下心來專攻琴術，湯曼筠推掉了很多媒體的活動。她一心希望代睿可以整理出盲文的鋼琴教材，讓更多的盲童可以學琴；希望代睿能夠走向世界鋼琴的舞臺，用琴聲來傳播愛與和平，讓愛的泉源流淌在更多人的心里。湯曼筠動情地說：“幫助孩子圓夢，是每個家長的責任。如果有一天我騎不動了，也看不見琴譜了，我想上蒼還是會派遣別的人來幫助代睿。我盡力了，自己就覺得很踏實，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