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然

聽起來,這場發生在醫院的對話沒有什么不尋常。
醫生拿起巴掌大的對講機,向躺在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機器中的病人提問:“現在你感覺到疼嗎?”
可惜,無論這位白大褂多么熱情地發問,對面的病人依舊沉默不語。這些病人有的是剛剛開始教書的中學老師,有的是酷愛足球的年輕小伙。他們的身體都經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害,雖然脫離了昏迷狀態,卻不能行動和言語,被醫生診斷為植物人。
但英國神經學家安德里安·歐文能夠“聽懂”他們的回答。通過植物人的大腦活動掃描數據,他發現特定問題會引發大腦特定區域的反應。只要不是一片灰色,儀器上閃爍的紅綠藍線條,就是這些沉默者的回復,而歐文要做的就是閱讀這些回復。
第一次試圖跟植物人對話時,歐文還是劍橋大學臨床醫學院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在和醫生的聊天中,歐文得知了凱特·班布里奇,26歲時,一場急性病毒感染讓她成了植物人。她像是睡著了一樣平靜地呼吸,心臟有規律地跳動。天亮了,她的眼睛會像醒來時一樣緩緩睜開,只是無法說話,也無法動彈。
碰巧的是,歐文正在研究如何利用掃描技術為大腦區域繪圖,“我們正在尋找有意義的研究對象,而班布里奇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植物人”。
在獲得其家人同意后,歐文將班布里奇放進像洞穴一樣的醫學檢查設備里,這是正電子發射型計算機斷層顯像檢查儀,它能夠記錄大腦活動,并在電腦屏幕上實時顯示數據。歐文開始向她展示家人的照片,隨著照片一張張在班布里奇的眼前翻過,活躍的大腦區域在掃描屏幕上顯示出顏色,大腦中的一個叫做“梭狀回面孔區”的區域有了反應,“像著火一樣”亮了起來。神經學家普遍認為,這個區域在面部識別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我們驚呆了,反應圖亮得像棵圣誕樹。”歐文說,“班布里奇的大腦跟正常人的活動一模一樣,她有明顯的大腦運轉功能且復原反應良好,這成了一切的開始。”
幾個月的反復實驗后,班布里奇漸漸恢復意識。如今,她依然需要依靠輪椅生活,卻能夠通過字母板比劃著表達想法,甚至還常常通過郵件接受媒體采訪。“不能交流的感覺差勁兒極了,我感覺被困在了身體里。我心里有一大堆問題,可是我沒法動一動我的臉,也沒法告訴別人我有多恐懼。”清醒后的班布里奇在寫給媒體的信中這樣說,“我不敢去想如果當時沒有這次大腦掃描,我今天會是什么樣。”
歐文說,班布里奇的實驗成了他的動力。2006年,歐文和來自比利時列日大學的神經學家們一起對54名植物人患者進行研究。當時,這項研究引起很大爭議。由于病人沒法表達想法,醫生們無法判斷他們是否還有意識,從而對于是否繼續治療產生了爭議。
但歐文說:“為什么我們不給他們一個機會,聽聽他們想說什么?”
這一次,歐文要看看大腦是否能夠正確地回答問題。為了保護隱私,歐文將每個實驗對象編號,然后向他們發問,期待他們給出正確答案。最佳答案直到23號才出現,這是一個因為車禍陷入植物人狀態的24歲年輕人。
“你的父親叫托馬斯嗎?”歐文問。23號一言不發,但是電腦屏幕實時顯示著他的大腦活動。只見海馬旁回區域像是畫了一個圖圈,顯示出明亮的紅色。大腦不同區域的活動代表不同的含義,每種含義都有精準的掃描位置,而這個紅圈代表著“不是”。
“你父親的名字是亞歷山大嗎?”得到一個正確答案后,歐文繼續問。他面前的屏幕繼續閃爍著,這一次,在輔助運動區的藍線亮了起來,它意味著“是的”,這又是一個正確答案。
歐文一共問了6個問題,23號答對了5個問題。這是里程碑式的5個問題,這說明植物人狀態下的患者依然有意識,可以跟其他人對話。在對話中,歐文獲得了越來越多的回復,但他依然還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如今他開始詢問:“你感到疼嗎?”這些答案將對醫生開止痛藥的劑量有重要的參考意義,還可以有效配置藥物資源。
現在,歐文每年要對25名植物人患者進行精確檢查,同他一起工作的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只要那些困在身體里的生命還能回答問題,他們就會一直問下去。
(摘自和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