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剛
陜甘寧邊區是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中唯一保留下來的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老革命根據地,轄20余縣,面積10萬平方公里,人口150余萬。這塊老革命根據地,是紅軍長征的落腳點,是八路軍抗戰的出發點,又是中共中央和人民解放軍總部所在地,成為當時中國革命的政治、軍事、文化中心。晉綏根據地是敵后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根據地之一。這兩個根據地隔河相望,唇齒相依,關系十分密切。
1942年5月13日,中央軍委作出關于成立陜甘寧晉綏聯防司令部的決定,司令員賀龍,政治委員關向應(關在休養,高崗任代政治委員),司令部駐地延安,統一領導兩個地區的軍事指揮和建軍工作。
抗戰勝利后,國民黨仍以大于陜甘寧邊區解放軍6倍的兵力嚴密封鎖、包圍著陜甘寧邊區,沿邊區周圍加修據點工事,囤聚軍火物資,不斷發動局部進攻和襲擾,派遣特務進行偵察。為了適應戰略轉變,1945年8月21日,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決定將晉綏軍區從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建制內劃出,直屬中央軍委領導。駐陜甘寧邊區的部隊,仍沿用陜甘寧晉綏聯防軍的番號,司令員賀龍,政治委員高崗,下轄6個旅,兵力3.2萬余人。1946年4月,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奉命進行精簡整編。整編后的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司令員王世泰(代),政治委員習仲勛(代),下轄5個旅、5個軍分區,共2.8萬人。
當時,包圍并準備進攻中共中央和解放軍總部駐地延安和陜甘寧邊區的國民黨軍有15.5萬人。
6月,中原軍區司令員李先念、政治委員鄭位三和副司令員王震率部實施中原突圍,7月勝利突圍到陜南,開始創建豫鄂陜根據地。8月,王震奉命率三五九旅繼續北進。為粉碎國民黨軍的圍攻,接應三五九旅順利進入陜甘寧邊區,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奉命于8月23日開始南線出擊,向正寧、旬邑、隴縣、長武、涇川、徽縣、兩當等地展開攻擊,突破敵軍封鎖線,殲敵6000多人,擴大了解放軍的政治影響,使三五九旅回到了延安。
在粉碎國民黨軍偷襲延安的企圖中,晉綏軍區第一縱隊由晉入陜,加強保衛邊區力量。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四縱隊并指揮太岳軍區第十二旅和晉綏軍區第二縱隊(由三五九旅擴編),在晉南地區發起晉西南戰役(又稱呂梁戰役)、汾(陽)孝(義)戰役。
與此同時,陜甘寧晉綏聯防軍也屢挫胡宗南、馬鴻逵從北線偷襲延安的陰謀。
此后,陜甘寧晉綏聯防軍一部向關中分區的旬邑、金池、龍高、黃甫、白子頭、方里鎮等地進攻,取得殲敵1613人的勝利。
第一野戰軍老首長、老同志,對晉綏軍區和陜甘寧晉綏聯防軍進行的血與火的戰斗,感情深,常相憶。在召開的審稿會、座談會上,他們開啟記憶的閘門,如數家珍。
廖漢生說:
“從西北野戰軍成立起,晉綏就支援、配合西北(第一)野戰軍的行動,人力、物力、作戰和賀龍同志的活動……在一野戰史,如實反映。”
張希欽說:
“晉綏是西北戰場重要組成部分,要把主要戰役寫上。晉綏人民為西北解放犧牲了很多,連個統計數字都沒有,也不好。晉綏不單是很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很重要的兵員補充。西北野戰軍的主力都是從晉綏過來的。一縱隊、二縱隊、三縱隊,七軍、八軍都是晉綏軍區過來的。
“晉西南戰役是一個很重要的戰役。一開始是胡宗南要進攻陜甘寧邊區,黨中央決定陳謝縱隊西渡黃河,參加西北戰場。當時中央軍委要求晉綏、呂梁打永和,打二十四軍,打開兩個口子,然后陳謝縱隊過來到吉縣,在夜間討論把陳謝縱隊留呂梁打吉縣,陳賡、謝富治、王震、王恩茂和我參加了會議,給毛主席的電報是王恩茂起草的。主席很快回電同意打吉縣。
“晉西南戰役重要性在哪里?因為陜甘寧東側一是黃河,一是閻錫山,打了吉縣后陜甘寧和晉綏連在一起了。吉縣是閻錫山西南的一個中心,守備的是國民黨上將楊澄源。參加攻打的部隊是獨四旅、四縱十三旅、二十旅。
“打完后又北上打中陽。中陽地理位置很重要,打了三次:第一次八旅(即三五八旅)沒有打下,第二次我打也沒有打下,第三次獨四旅、三五九旅、二十四旅一個團打了三天才打下。打下中陽后,晉西北和晉西南連在一起。(王恩茂插話說:晉西南戰役有很重要的作用,是牽制了胡宗南,推遲了他進攻延安的時間。)”
王世泰說:
“胡宗南進攻延安時,彭總在茶坊找我談話,要我帶一支精干部隊南進關中分區,先收復關中分區,然后向敵人展開游擊戰爭,破壞咸榆公路,相機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并強調這是一項很重要的戰略任務。我受命后帶領警一旅和警三旅部分部隊深入敵后,襲擊敵人交通運輸線和補給基地,消滅敵軍有生力量,從側后打擊和牽制了進攻延安之敵,有力地配合了西北野戰軍在陜北運動殲敵的諸次戰役。……延安保衛戰的南部戰場,是彭總講的,任務是彭總布置的。在戰史中怎樣反映,你們考慮。”
1948年,西北野戰軍在陜西長武、寶雞和甘肅涇川、鎮原等地舉行西府戰役。是役,歷時27天(4月16日至5月12日),西北野戰軍行程800多公里,曾一度攻占永壽、靈臺等12座縣城,殲敵2.19萬人,摧毀了胡宗南補給基地寶雞,繳獲的大批軍用物資裝備了解放軍。但是,在戰役后期“部隊遭到了不必要的損失”,解放軍“減員1.49萬人,其中傷亡6566人,失散、被俘、逃亡等8407人(后歸來2500余人),未完成建立麟游山、隴山根據地及收復隴東的任務”。
西府戰役主要指揮員彭德懷曾說:“進占隴東、分阝州,截斷了西蘭公路之后……過急求成,在思想上是主觀主義,在行動上是冒險主義”,“搞得很疲勞,因為過度疲勞,使本來可以殲滅之敵而未能殲滅”。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1994年4月3日至8日,第一野戰軍戰史編審委員會在北京召開戰史審稿會。一些老首長根據親身經歷,對這一戰役發表了看法;一些因公因病沒能參加會議者,便寫信寄給編委會,講了自己的觀點。
王政柱說:
“宜瓦大捷之后,西北野戰軍南進。彭總在馬欄開會,研究西府作戰方案,準備一舉摧毀胡軍的重要軍事補給基地寶雞。
“打仗,就像下棋一樣,一著不當,全局皆輸。問題不只是四縱、警三旅,還有教導旅。敵人收復了長武,搞得教導旅很狼狽。原先說,后撤長武,發動群眾,監視馬步芳的軍事行動。如果馬步芳出兵威脅到我們的右翼安全,讓他們堅決予以阻擊,也沒有要他們主動進攻。另外,西府戰役不成功,教導旅在長武的話,我們從這里回到根據地,路很近,何必繞到平涼以東涇川那個地方,走那么遠的路呢?他們這樣一搞,部隊受了一些損失。
“彭總照顧他們這個部隊,加上寶雞我們總是要撤的,就把教導旅放在回撤部隊的前面,后面是四縱,整個任務是機動防御,哪里需要往哪兒去。結果,教導旅在前面被敵人纏住,把整個作戰部署打亂了。
“原來是有秩序地回撤,為了救教導旅,一縱、新四旅、四縱從外往里打,教導旅從里往外打,由于通信聯絡不好,部隊接到命令有早有晚,誰先接到命令誰先打,沒有形成整體威力,沒有起到營救教導旅的作用。晚上,教導旅依靠自己的力量突圍,遭到很大的損失。后來,彭總在一次會議上講,個別部隊有‘恐馬病’。
“當然,從指揮部來檢查,聯絡是個失策。部隊行軍打仗,每天沒有規定一定的時間開通電臺聯絡。結果,你發報,他行軍。他給指揮部報戰況,電臺沒有開機,聯系不上。再就是,天不作美。打屯子鎮那天,敵人出動很多飛機,天空都是黃黑黃黑的,能見度極差。地面敵人有騎兵,天空有飛機,地形又對我軍不利。
“總體上講,西府戰役是成功的。戰略目的達到了,調虎離山,調動延(安) 洛(川)守敵,第二次消滅整編七十六師,奪取了敵人的后方供給基地寶雞。但有嚴重的錯誤。教導旅是個老部隊,這次沒打好,主要是對敵情估計不足,對自己估計不足。六縱雖然建制沒有被敵人消滅,可傷亡、失蹤的人數最多,多數是俘虜兵。土基會議以后,由團以上干部成立了一個接兵組,到晉南的呂梁南面補了新兵,部隊才恢復了元氣。教導旅沒打好,二縱的獨六旅能顧全大局,勇敢阻擊敵人,仗打得很出色,受到彭總表揚。
“西府戰役,首先要肯定是勝利的。要分析當時是在什么形勢下打的。要肯定土基會議的總結精神,但不要涉及對具體人的處理。王世泰同志說得好:‘西府戰役我們沒有打好,挨了批評。如果沒有這次批評,也許不會有扶眉戰役打翻身仗的勝利。’主要教訓還是要提一下。如對敵情分析,有些操之過急。如果讓三縱主力也跟上,六縱一些部隊沒有長武、屯子鎮的影響,情況也許會好一些或好多了。

攻打寶雞前,王震向廣大指戰員作動員。
“彭總說過,六縱在長武就地發動群眾阻擊‘二馬’,沒想到敵人四個團一沖,教導旅吃了虧。回撤時讓教導旅先走,沒想到在屯子鎮被敵人纏住了,把整個回撤計劃打亂了。黃新廷同志說得對,宜粗不宜細。損失兵力1.49萬人,90%的是‘解放兵’,我們沒有一個建制部隊被敵人搞掉。”
廖漢生說:
“西府戰役是勝利的,不僅僅指在直接的戰斗中消滅了敵人,打死了師長徐保,繳獲很多。意義最大的是收復了延安,收復了洛川。隴東戰役受挫。我們估計到胡馬(指胡宗南、馬步芳)有矛盾,也估計到胡馬對共產黨、對解放軍是有刻骨仇恨的,但是沒有完全估計足。也沒有估計到胡宗南從宜瓦戰役受創后,裴昌會(時任國民黨軍西北綏靖公署副主任兼第五兵團司令官)兵團從潼關馳援的速度那么快。在隴東戰役中,一縱也是有錯誤的。一是作戰科長接到彭總的電話指示后,沒有及時通知我;二是屯子鎮戰斗中,我們的情報有誤。”
王恩茂說:
“西府戰役打得好,勝利是很大的。隴東沒有打好。隴東戰役前委會是在任家灣開的,5月2日部隊行動的。當時我是不主張打,但是后來還是同意了,為什么?西路軍失敗了,馬家軍能打仗,是騎兵。裴昌會消滅了,才提出‘牽馬打胡’。我講了個意見,‘牽馬打胡’。彭總采納了我的意見。所以,西府戰役和隴東戰役不是一回事,不要混在一起寫。
“西府戰役和隴東戰役要分開寫。寫西府戰役,大家都贊同。西府戰役打得好,勝利是很多的。隴東戰役沒有打好。怎么能混在一起寫嘛!前幾天我在會上講了個意見,還查了一下日記。前委會是1948年4月13日在馬欄召開的。我和郭鵬(時任第二縱隊副司令員)、頓星云(時任獨立第四旅旅長)、徐國賢(時任三五九旅旅長)、楊秀山、廖漢生去開會。
“會議主要討論兩個問題:一是政策,二是行動方針。關于行動,彭老總提出不打援,向西南行動,決定擴大麟游山解放區,鞏固黃龍山解放區,斷敵后路,增敵困難,調動敵人,殲滅敵人。麟游山根據地包括麟游、旬邑、長武、咸陽、靈臺、千陽、隴縣、鳳翔、寶雞、永壽、乾縣、興平、武功、岐山、扶風等15個縣。部隊行動是分兩路縱隊:右路是一、六縱隊,先奪旬邑、彬縣、長武,爾后再回攻鳳(翔) 寶(雞);左路是二、四縱隊,先奪永壽、乾縣、武功、扶風、岐山,爾后配合一縱攻擊寶雞。會議從下午開到半夜才散。
“4月28日,二縱到達千陽北頭塬北村,總部來電話,讓我和郭鵬等同志參加會議。天黑我們來到任家灣野司總部。當時要打馬家軍,會議方針是‘牽胡打馬’。彭總愛人浦安修作記錄。總部決定:各縱隊從5月2日起,二縱從靈臺野虎溝以兩天行程進到以崇信為中心的地區集結。當時二縱駐王家莊,一縱到四十里鋪以南的大寨子,六縱到崇信及其附近集結,四縱到崇信雙廟集結。崇信,是馬家軍的地盤。戰略意圖是:收復隴東,消滅馬匪,擴大新解放區,還有解決糧食問題。”
楊秀山說:
“西府戰役,剿胡的老窩。(王恩茂插話,是呀,西府戰役是勝利的。所謂西府,是指寶雞一帶。)到了寶雞,我們高興得不得了,馬上讓部隊搬運繳獲的東西,堆積如山呀!(王恩茂插話,有24個窯洞,武器裝備堆得滿滿的。)都是好槍,看得人眼紅了,槍上凡士林還沒擦,東西還沒發完,王恩茂、郭鵬就讓我們趕快去寧縣抗擊敵人,傷亡200多人。(王恩茂插話,四師有點怨言。) (廖漢生插話,這次,二縱起了很大的作用。打抗擊,保證了西北野戰軍總部的安全。)
“西府和隴東實際上是兩回事。隴東戰役,關鍵是荔鎮抗擊。(廖漢生插話,一、二縱打寶雞,六縱到西邊,四縱對付東邊,沒有估計到裴昌會、馬步芳來得這么快。我們到隴縣休息了一天,召開了個小會。)張宗遜(時任西北野戰軍副司令員)讓打三不同,張仲良(時任第四縱隊政治委員)提意見,沒讓我們上去。(余秋里插話,你們撤得太快了。)我帶十七團占領三不同,很險要,難攻易守。(王恩茂插話,不占領三不同,一野沒有了,彭總沒有了。當時彭總拉著我的手,我說:‘部隊占領了三不同。’他說:‘好,好,好!’) (余秋里插話,有人說,張宗遜不能打仗,他在這個問題上,是有功勞的。)
“土基會議開得好,彭總真偉大,把經驗教訓寫好。〔廖漢生插話,黃羅斌(時任警備第三旅旅長) 把部隊撤回去,顏金生(時任獨立第一旅政治委員)帶部隊把他們接回來,顏很狼狽,都化裝了,搞啥?會上,習仲勛給他們說好話。王世泰也有責任。〕 (郭林祥插話,黃羅斌到北京找了我兩次,要求取消當時的處分。)(王恩茂插話,土基會議開得好,總結隴東戰役的教訓。彭老總是軍事家、戰略家、戰術家。他批評一些人很嚴厲,批評是正確的。彭老總不僅是批評別人,而且進行了自我批評,很深刻。西北的敵人是胡宗南、馬家軍,主要還是胡宗南。胡馬有矛盾。馬是地方部隊、封建軍閥。馬家軍過去殺過西路軍,解放戰爭時期打過解放軍。我們利用敵人的矛盾,‘牽馬打胡’,每仗必勝。為什么?‘牽馬’,是可以牽住的。胡是中央軍,你打胡,馬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不會增援的。彭總一直是‘牽馬打胡’。隴東戰役‘牽胡打馬’,胡是增援的,馬比較難打,他是騎兵,還有民族問題、宗教問題的影響。隴東戰役過早地打了馬。再一條,土基會議決定繼續‘牽胡打馬’,我提了個意見,后來作戰方針變了,‘牽馬打胡’。所以,以后的仗就打勝了。)”
王政柱說:
“西府戰役,是在運動中調動、消滅敵人。這個戰役情況比較復雜,打到蔣管區(除三縱外)。當時敵人像下圍棋一樣,比較分散。打到寶雞,后路斷了。占領寶雞,戰役目標實現了,徐保被打死在裝甲車里,壞就壞在戰役的第二階段。敵人圍屯子鎮把我們的部署打亂了。先來的后打,后來的先打。土基會議警三旅旅長黃羅斌受了處分。教導旅一兩個營在河里洗澡,馬步芳的騎兵一沖,有的人連褲衩都來不及穿。教導旅打得不錯,打得艱苦。西府戰役,各有各的看法。這么大的行動,寫戰史要實事求是。”
黃新廷說:
“彭總在馬欄開會時就西府戰役的教訓講:‘沒有懸崖勒馬。’我們在敵占區作戰,長驅直入,深入太遠。如果到麟游停下來打敵援兵還是有把握的。
“一縱在屯子鎮的戰斗,因白天敵機不斷地騷擾、轟炸,加上塬地溝深且有淤泥,大炮是從一條條深溝硬拖過來的,行動非常困難。不能簡單講部隊行動遲緩,應該說遲緩是有客觀原因的。三五八旅一個團被敵整編六十六師攔腰切斷,后面還有七一五、七一六團和旅部及炮兵營。
“在危急情況下,三五八旅采取各種積極措施收攏部隊,并及時派出偵察,查明有條小路可達屯子鎮,遂繞道前進,于第二天凌晨趕到了屯子鎮。三五八旅到達屯子鎮時,獨一旅已撤下來了。我在路上碰到彭總,告訴彭總:‘蕭金鎮有敵人,你趕快走!’彭總問我干什么,我說:‘還有兩個團在后面,要帶過來。’” (未完待續)